阿达米的声音在空洞的大殿里回荡。
大殿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大理石地板的缝隙被鲜血勾勒着,红得晃眼。彩绘的墙面染满了血迹,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画的是什么图案。
墙下,立柱下,到处铺满了人造人的尸体。这些人造人同样长着银白色的长发,而此刻,这些银白长发都浸在血水里,失去了本来的颜色。
偌大的殿堂里,只有阿达米还站着半身染血,宛如修罗。他的手指还陷在一个人造少年的脖子里,指节周围沾着半凝的血块。
人造少年同样一头白发,而他的眼睛却是很特别的金色。此刻,这对金色的眸子失去了神采,并不比玻璃珠更显得珍贵。
最后一刻惊恐到狰狞的表情凝固在他脸上,而他无法逃离。
阿达米把人丢在地上,蹲下去,用带血的手合上了他的眼睛。
动作极尽轻柔。就像在抚摸什么易碎品。
血蹭在少年的脸上,仿佛两行血泪蜿蜒而下。和死不瞑目相比,说不清到底那种表情更贴合他的心境。
阿达米迈过他的尸体,平稳地走在大理石地上。
血液悬垂在他的指尖,又很快滴落地面,汇入流动的缝隙之中。
阿达米的眼睛仍旧纯白得没有其他色彩,就像看不到这满大殿的狼藉。
他来到大殿前方高大耸立的神像前,以他将近两米的身高,不过才到神像的膝盖。
那神像刻的是一个女人,她手持法杖,身披黑纱,背后悬着弯月,侧身而坐,神情一派冷然。
这是星盗组织“至高”的女神,名为西里亚·达安,象征着幽昧、无常的命运。
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跟星盗一起来过这座大殿里。当时大殿并没有隐藏在这里,而他无忧无虑,曾经亲手从当时星盗的头领——一位被称为大牧首的男人手里接过祭品,为女神摆上供奉。
今天他遵循幽昧、无常的命运而来,却并不是来上供的。
阿达米单手将神像举起来,重重砸在地上。
“哗啦”一声响,神像从底端一直碎到脖子。
这满身黑暗的女神,并不能够主宰他的命运。
他是他自己的阿达米。名字尾巴上的A,仅仅代表他的来处而已。
阿达米迈步走上祭坛,掀开用来装饰的帘子。一道矮门从帘子后面显露出来。
他微略低头,推门而入。
一墙之隔,便是完全不一样的空间。
这是一个基因研究室。
大号的试管装着各种人形生物,摆满大厅两侧。白亮的节能灯装在试管的上下两端,方便研究员随意观察里面的情况。
试管里胚胎静静飘浮着,像一个物品一样任人摆弄,且对未来一无所知。
干净,整洁,有序。仿佛每一个生命的命运都能够一眼望到头。
阿达米在门前停下脚步。wWW.ΧìǔΜЬ.CǒΜ
一个声音就这样突兀地响了起来,将阿达米身后的神殿与面前的研究室都完完整整的填满:“为什么不进来?难道堂堂的黑星第三杀手,会害怕我们这种名不经传的小小星盗?”
神殿里只有人造人的尸体,研究室里的人造人却还没醒来。那声音并不是他们之中任何一具躯体发出来的,却尖刻得像是鬼的笑声。
阿达米并不觉得意外。他道:“脏。”
“那你来做什么?”
“我来要个结果。”阿达米袖子一抖,从里面弹出来一把样式奇怪的武器。造型像刀,但它上面刻蚀无数回路,后方还有造型独特的感应区。
他道:“好久不见了,大牧首。”
话音一落,房顶崩裂,几门激光炮快速又稳当的滑了下来,炮口锁定了阿达米。
大牧首道:“哦?你对于把你养大的地方,有什么不满吗?”
阿达米脊背弓起,像猫一样跳了起来。
激光大炮炮口上抬,炮身发热。
他的背部贴着墙壁滑过,小腿猛地一蹬墙,身体骤然发力,扑进了天花板的大窟窿里。
激光炮发动了,几束光线交叠着,紧随阿达米的脚步而动。
天花板瞬间化成了灰,什么都不剩下。
阿达米没有受伤。他总比激光稍微快一两步。激光贴着他的脚后跟前进。
他在利用天花板的阻隔干扰激光炮的锁定系统。如他所料,“至高”对自己的老窝十分重视,就连层与层之间的材料都不吝啬成本,激光炮的锁定系统果然受到了干扰。
忽然,他身体古怪一扭,眨眼就出现在了天花板没有被激光烧过的那一侧,与原本的位置起码相隔二十米远。
楼板上多了一个边缘泛着色彩的小孔。看样子是化学弹,星盗的后手。
除了阿达米自己,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躲过去的。
服食完全部药剂,他短暂地重回巅峰。身为最初的,也是最成功的战斗机器,即便是单兵对机甲,也很少有什么能够伤到他。
但是,由于药物副作用,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好在,看到他露的这一手,大牧首似乎也坐不住了。
隐匿在各处的机关不断启动,激光炮也在不停地调整炮口。
阿达米在枪林弹雨之间辗转腾挪,把大牧首累得气喘吁吁,却连皮都没擦破。
忽然,音频之中多了一个人的声音:“废物!”
明显是个女性的声音,语气十分冷硬,就像是当了太久的石像一样。
大牧首立即变了个语调,诚惶诚恐道:“女神息怒。”
“至高”的女神,是个活人。
活人把自己赋予命运的意义,并且让他人祭拜。
阿达米按照之前的步调转移位置,顺便吐槽:“为什么到了星际时代,还是有人相信迷信?”
女神对自己的信徒没好脸色,对不是自己信徒的人更没好脸:“你有什么资格,在我的地盘撒野?”
说话之间,上一层房顶突然被贯穿,激光就像是雨一样落了下来。
几乎无从躲避。
换个人来,现在已经是筛子了。
阿达米比常人灵活得多,尽管如此,他的身上也很快出现了零零碎碎的伤口。
他摸了摸脸上焦糊的伤,声音有些疲惫:“无趣。”
表面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金属罩子悬浮在他头上展开,遮挡住了激光。
西里亚道:“改用其他武器。”
然而,没有任何武器能够穿破他的防御。
他就这样一层一层打穿楼板,爬到了最顶层。
西里亚·达安就坐在那里,身黑袍,脑后是圆月的浮雕。
阿达米一步步朝她逼近,纯白的眸子犹如索命恶鬼凶狠而无神的眼睛。
他道:“你是谁的命运呢?你连自己的命运都主宰不了。”
西里亚·达安面上闪过一丝凶狠之色,又把凶狠压制了下去,维持着虚假的平和:“不得放肆!我是你的神灵,只要你悔过,我便会予你宽容。”
“宽容?我要宽容做什么?继续跪下去,让芯片刺破我脖颈处脆弱的皮肤,直接与神经相抵?然后把我的人格、我的尊严、我的一切全都奉上,成为被你们支配的人偶?”阿达米冷声说到。
大牧首朝阿达米开枪。
被阿达米躲了过去:“当初,让我成为战斗机器的,是你们。我受了那么多痛苦才有现在的实力,而你们现在竟然只想凭着一把普普通通的武器就让我投降?你们是看不起你们的研究成果,还是,觉得由你们制造出来的生物就该违反一切客观条件,听从你们的命令?”
西里亚道:“不管怎么说,我们让你生存,让你在这里长大了。你现在这样回报我们,合适吗?”
阿达米笑了起来:“到了这个时候,还指望我会承认你们的价值观吗?”
他猛然抓住大牧首持枪的手,朝西里亚开枪:“我能生存下来,靠的不是你们的施舍,而是我对生命本身的渴望。我在这里长大,是因为我本身渴望成长。我没有成为你们的实验废品,是因为我本身强大。而你们又算什么呢?你们通过制作人造人满足一己私欲,却又把人造人经受的苦难称为命运。我不承认那样的命运,我自己便是自己的主宰。”
他是受到严苛训练的战斗机器。荒凉死寂的星球、黑暗的地底、外观看上去比他强大数十倍的机甲,是他的训练内容,也是他对于童年的主要回忆。
第一台战斗机器深受研发人员的喜爱吗?
阿达米不知道。他小时候常常骨断筋折的从训练场上回来,疲惫地躺在床上发烧。心软的研究员会坐在床边给他读故事,有时候大牧首也会过来,给他带一些漂亮的儿童玩具,说是神灵的馈赠。
对于年幼的阿达米而言,他从来不害怕受伤。受伤越重,他越是有理由躺在那张铁丝构造的小床上,等着整个基地的人都来围着他转。
而在训练场上的拼命行为,也让他被其他人造人排斥。但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是A,是所有战斗机器中最重要的那个。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他在实验室里的地位。
只要他做到大牧首所期望的一切就好了,他会得到他所想要的全部关怀的。
这样的谎言,一直持续到他十四岁。这时,他已经可以很轻松地通过“至高”最艰难的训练了。他离开训练场时,总会有专门的机器人为他放松肌肉,陪着他长大的研究者就坐在他身边,读他最喜欢的太空冒险小说给他听。
那天他放松完后去找了大牧首。
就像小时候一样。
于是,他亲耳听到了自己被交易出去的过程。
之后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不管他怎么回想,都看不真切。
他被带到黑星,成了一名脖子上系着镣铐的奴隶,在必要的时候放出去杀人。
年幼时最温馨的回忆都像是淬了毒,每每回忆起来,都觉得五脏六腑被刀搅碎一样的疼痛。
世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他遭受这一切?
难道他这样不应该出现在世上的人,一旦错误地来到人间,就应该背负过这样的命运吗?
他从未有机会拒绝他的过去。甚至很多时候,他还因为那样的过去而生出几缕卑劣的庆幸。
他庆幸自己活了下来,他庆幸他是他自己,他庆幸那样肮脏又充满欺骗的过去,将他打造成了独一无二的阿达米。
他憎恨从出生起就把他定义为战斗机器的那群人。
但抛开过去,他还能是什么呢?
阿达米闭上眼睛,朝中弹的西里亚连开两枪。
幽昧、无常的命运,那又是什么东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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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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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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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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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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