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星辰由一粒小点被放大,与它旁边的行星、陨石一同出现在飞行器的显示器上,又擦肩而过,被远远抛在后面,直至再度变成一粒光点。
旅行中的人就像游历到了一个又一个世界,却又哪里都不属于。于是风景也没了意义,无数星辰组成的图画,只近乎于海市蜃楼。
星盗的网站早已关闭,飞行器更是早已远离铺设有民用通讯卫星的区域。因此后半程,两人的光脑几乎成了摆设,彻底与外界失去联系。
这段时间,科诺常常看到蒙加在睡觉时间离开卧室,坐在驾驶室里,耳朵微微抖动,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什么。
单人飞行器持续航行的第七十一天。
科诺蹲在驾驶座上,手上端着一盒可在太空食用的土豆沙拉,嘴里叼着木勺,眼睛盯着距离目标越来越近的坐标。
星盟的边界线早已远远被抛在后方,每一天展现在她眼前的都是全新的星域。
虽然这些全新的星域,除了名义上不属于星盟的范围之外,跟星盟看起来实在没什么差别。
直到一颗被大气层包裹的星球出现,飞船调整了角度,朝那颗星球俯冲而去。
于是控制台发出“滴滴”的警报声,表示已经到了目标星球。显示器上弹出对话框:“飞行器受到重力牵引,是否关掉飞船本身的重力系统?”
科诺打开飞船内部的通讯,接连厨房:“我要关重力了。”
那边传来一阵锅碗瓢盆撞击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杂音消失之后,蒙加的声音才传来:“关吧。”
飞船的重力瞬间消失。
科诺飘了起来。她把自己拉回凳子上,系上安全带,继续吃土豆沙拉。
片刻之后,飞船突入大气层。
显示器中一片棉白。那是云海的颜色。
而后云海变薄,被飞行器彻底冲散。
土黄色的大地顿时呈现在科诺眼前,就像,不,它本身就是一望无际的荒漠。
随着距离拉近,荒漠的细节开始呈现出来。它的中央区域出现了灰色的斑块。很快,灰色斑块变成简陋的楼房,楼房之间的道路呈现出明黄的颜色,大约是被沙子覆盖住了。各种发色的人类行走在道路上。
这意味着他们的着陆点将是一个原始而贫瘠的城市。
科诺不喜欢荒凉的地方,这让她想起荒星基地。
她调远了视角,想看到一点不一样的景色。
只在城市周边找到了一排用来防风的树木。那些树十棵里顶多只有一棵长着叶子,就这样,叶子还稀疏得像是百岁老头的牙齿,防风效果可想而知。
看样子,整个星球的生态恶化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原始、贫瘠、生态恶化,废弃矿业星球的标配。远离星际文明,远离最新的机甲科技。就算有再多的钱,在这里也很难买到她需要的东西。
科诺顿时觉得手里的土豆沙拉不香了。
单人飞行器降落到城市里某个难得是白色的房顶上。
这里是蒙加设置好的地点。
科诺事先并不知道会落在这里。
在她看来这个降落位置本身就很特别。直接落在人家屋顶上,总觉得要是没有把握的话,很有可能会被主人家拿着棍子追着打。
作为违章停车的司机……不,作为不了解飞行器动向的飞行员,她能怎么办?
科诺并不急着解开安全带,她丧丧地低下头,继续吃土豆沙拉。
只剩最后几勺就能够吃完了。
才刚舀起一勺沙拉,立即有一队穿着蓝色保安衣服的人扛着武器跑了过来,举着喇叭喊:“这里是星球主的私人府邸,不能停飞行器!”
宛如噩梦成真现场。
科诺自知理亏,认错态度良好:“对不起,我们现在就走……等等,星球主好像就在我飞船里。好的,谢谢你们告知,我不走了。”
保安一看,事情发展怎么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还有星球主在她飞船里,不知道这个借口都被附近的星盗用烂了吗?
其他人起码还能编造一些细节,这个人细节都不编就指望他们相信她的话了?差评!这一届星盗太水了,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敢在星球主的府邸上着陆。
于是保安继续举着喇叭,提醒星盗要爱岗敬业:“你不要看我们这个样子就觉得我们好欺负。安达韦斯的星球主很有钱,要是他想,分分钟能派遣一整队战斗经验丰富的□□过来。他只是平时懒得管我们这种废弃矿产星球而已。为了你的安全跟我们的饭碗着想,还是不要试探我们的底线比较好。你这样的人我们见多了,请不要让我们为难,谢谢。”
科诺:……
又来了又来了,从她嘴里说出来的真话就这么让人难以接受吗?
为什么每次都因为不一样的原因质疑她?
还能不能再离谱一点?
扛武器的人还没有放弃:“你们这些外面势力的星盗要走私,我们就当没看见。但你们不要闹得太难看了!这个星球的其他地方你们都可以去,但这所府邸是星球主的私人住所,不允许你们靠近!”
科诺:……
走私都能这么喊出来的吗?
就是用一张渔网盖着这个星球,可能都比负责安保的人有用一些。
机械运转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科诺转过头,看见驾驶室的门打开了,而蒙加端着一只盒子从门后走出来。
蒙加把盒子递给她,道:“巧克力味蛋糕,趁热吃。”
科诺一脸麻木:“谢谢。”
蒙加解下围裙摘下手套,神色平淡。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多才多艺有哪里不对。
科诺接过盒子,把盒子连同土豆沙拉一起放驾驶座旁的小桌子上,发出质疑的声音:“这个星球真的是你的吗?”
蒙加点头承认:“这颗星球叫做安达韦斯,是一颗废弃的矿业星球。”
科诺震惊:“你真的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来了?”
所以他其实是一边跟她谈恋爱给她做小蛋糕,一边带她来废弃矿业星球感悟人生,下一步就是参观一百种不同的死法了吗?
……保持这种自相矛盾的人设难道不觉得别扭吗?
蒙加穿上大衣,把手伸到科诺面前:“一起下去?”
科诺看在这些天被投喂的份上,决定卖他一个面子,握住了他的手。
蒙加另一只手从口袋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围巾,拎着围巾单手绕了一圈,替科诺挡住了口鼻。
他解释道:“安达韦斯风沙大。”
科诺:“哦,看出来了。”
于是对这颗星球更没兴趣了。
蒙加给她顺了顺毛,牵着她的手走出了飞行器。
保安沉迷城管角色无法自拔,仍旧挥舞着武器:“喂,我说,你们赶快把飞行器开走知道不?再停下去,我就上报给星球主了,让星球主的军队来见你们!”
蒙加点头:“上报吧。”
保安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这年头星盗的胆子大得不像话。想当年大公子还在的时候,就算他们只是一个半废弃的矿产星球,谁敢来动他们?
人走茶凉,大公子要是再不回来,那些蹬鼻子上脸的星盗只怕要堂而皇之登堂入室了。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蒙加走到下行的阶梯前,轻松地通过虹膜识别认证,拉着他旁边那个使用不明染发剂的女孩子登上了电梯。
这座房子,是星球主童年时常常来的地方。
保安大吃一惊,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嘴有毒。他差点把枪口对准太阳穴以死谢罪。
好在他旁边还有一群全程沉默充当背景板的保安。背景板们拉住他,安慰道:“不是你的错。反正星球主这么久都没回来过了,说不定真的不想要这里的。我们换个主人也不错的样子。”
保安:……
他身边的人毒性似乎比他更强。
蒙加走出电梯,踏上光滑的地板。
科诺低头,看着能够映出倒影的光亮地板,又抬头看了看雪白的墙壁和没有半根蛛丝的大窗户和天花板,以及外面呼碌碌翻滚过来的风沙。
在这种风沙漫天的地方,建筑物里竟然可以称得上纤尘不染。
她意识到这里经常有人维护打扫。
就算星球主不在这里了,下落不明,他们仍旧做好了星球主随时会回来的准备。
在他们心目中,这里大概永远都是属于蒙加的地方。
蒙加回头看她:“你打算先把这座房子参观一遍,还是先谈正事?”
科诺两眼放光,苍蝇搓手,嘴上却道:“这不太好吧?这里都是你小时候的东西吧?不会侵犯你的隐私吗?”
蒙加一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没听她胡言乱语,拉着她的手就走。
科诺东张西望,在见识了蒙加童年时摆一整个仓库的机甲、一整层楼的模拟训练室、模式训练室楼上的珍稀矿石展览室之后,她发出贫穷的声音:“我好嫉妒。我也好想有钱。”
完全忘记了自己口袋里还有一张一百亿的黑星卡。
不过就算记得,也会觉得黑星卡在强烈的对比之下贬值得就像乞丐碗底那几个钢镚。
蒙加瞟了她一眼,把她拉到信息控制室,录入指纹信息和虹膜信息,然后问她:“你还有什么需要吗?但凡你觉得不顺眼的东西都可以扔,但凡你想要的东西都可以专门开一层楼来存放。”
科诺极力维持理智。但理智已经消失了。她失去判断力,只是本能拒绝:“不、不了吧。”
蒙加又打开了一个房间,里面用好几排博古架展览着历史上有名的古董机甲模型,尽管缩小了比例,仍然可以看到机甲上很多细微、隐秘的细节。这些细节的存在合情合理,让机甲的完整性上升了好几个台阶,但翻遍逸闻传说,也找不到有什么文献提到过这些细节的存在。
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还原到这一步。
科诺嘴里痛心疾首道:“这是奢侈!我们实干派机械师都是些务实的人,才不会被奢侈的东西吸引!”
脚步则控制不住迈到博古架前,整个人都快要贴到了架子上。
一对眼睛更是亮如矿井下照明用的大灯泡。
如果机甲模型有意识的话,只怕会被她盯得冷汗直冒。
蒙加恶魔低语:“如果想要了解内部构造,也可以自己拆开看。”
科诺义正辞严拒绝:“怎么可以?这些都是艺术品。”
蒙加还要再试图诱导她,好让她栽进没几百万星币不敢进的古董机甲模型坑。
但他的内置光脑忽然收到通话,只好暂时放弃诱惑科诺。
他出去接完通话,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科诺已经拆掉了好几台古董机甲模型,正坐在地上看着满地零件发呆。
蒙加一下放松了不少,替科诺掩上门。
他转身走向电梯,前往顶楼的办公室。
早就有一个人等在了办公室的门口。
那人头发灰白,脸上皱纹密布。
看到蒙加,他微微鞠躬:“星球主。”
这是蒙加不在的时候,一直替他暂时管理安达韦斯的管家艾伦德。在塞雁发生变故前,他一直都跟随着蒙加的义父。
蒙加点点头,推开办公室的门:“好久不见,艾伦德叔叔。”
艾伦德也有些感慨。
不等他开始叙旧,蒙加做到椅子上开始询问正事:“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手下星球的事务都由什么人经手?塞雁里有多少人插手过?”
艾伦德轻轻摇头:“星球主刚刚回来,对这边的事务还不熟悉,这不是一个适合追责的好时机。”
蒙加道:“我并不是想要追责。”
艾伦德犹自不放心:“依我之见,星球主最好还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每月拿着分红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蒙加不语,偏头看着窗外。
起风了,大风卷着沙尘,遮天蔽日。
大街上,人们纷纷避进街边的建筑物里。
如果仔细的话,会发现两旁临街的门店竟然没有人安装橱窗和挂饰,霓虹灯更是遥不可及。街道古老得像是人类刚刚从森林走出来时的模样。
这不是他记忆中的安达韦斯。
安达韦斯是第一个他凭着自己的机甲技术从其他星盗手上夺得的星球。当时他年纪太小了,能够在机甲战斗中取得胜利已经算是天才,至于星球的管理,都是塞雁帮他做的。
彼时他的义父还是塞雁的大当家,找人研究了一下适合安达韦斯的发展路线,在这里发展起了矿业和工业。Χiυmъ.cοΜ
直到塞雁内乱的前夕,安达韦斯都还是一流的生产机甲的星球。在这里,来寻求发展的机甲驾驶员和机械师曾数不胜数,机甲设计师工作室的灯火曾彻夜不熄。
安达韦斯不该是这个样子。
既然他再度回来了,那么他不会让安达韦斯再这么荒废下去。
他要的不是追责,而是一场新的改革。
蒙加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风停歇后满城的细沙,活动了一下手腕,打开了安达韦斯的资料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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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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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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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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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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