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中央星都笼罩在薄暮之中。
蒙加站在天台上，帽檐压得极低，用以遮挡耳廓的长发垂落至肩，在晚风里飞扬。
麦迪尔就坐在他身后敲键盘，过了一会儿，键盘的声音一下子顿住。
蒙加丝毫不惊讶。他回过头：“好了吗？还是说，需要我去一趟？”
键盘的声音再度响起，麦迪尔操纵着小型机器人回撤，直到离开中央星第四军团的驻地，他才放松下来，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橙汁，道：“你拿到的权限卡应该没有问题，前面几道关卡都过了，只剩下最后的那道电子门。或许，那里太重要了，除了需要验证卡片的真伪，还需要验证别的东西。比方说指纹、虹膜。”
说的正是第四军团驻地搜寻实验证据的事情。
麦迪尔懊恼地拍了拍大腿：“军团驻地的系统实在是太难潜入了。为了不被发现，我的机器人只能用这种淘汰了几百年的简陋款式。我甚至没有多余的空间搭载一个摄像头。”
蒙加点头：“我明白了。”
神情淡漠。
跟去年他去参加比赛的表情一模一样。
麦迪尔看到他的表情，只觉得身上鸡皮疙瘩都要冒了出来。
机甲大佬明白的东西是普通人能够想象得到的吗？有那么一个瞬间，麦迪尔觉得第四军团要完。
但他理工类学生富有逻辑的大脑把他从感情受到剧烈冲击的情况下拯救了出来。
他道：“你冷静一点，我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不一定需要去闯第四军团的驻地。人类的科技进展到这个程度，意味着我们有更多的机器可以选择，而非任何一件事都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做。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够找出能够完美进入第四军团驻地的方法。”
“难道你拥有使用起来更方便并且更隐蔽、能够搭载充足设备的小型机器人吗？”蒙加一针见血。
要比拼科技发展，军方通常都不会输。
“……没有。但小型机器人这条路走不通，我就不可以选择大型机器人吗？”
“所以呢？你做好准备与军方对战了吗？”
“……”
麦迪尔双目无神，他咬着橙汁瓶口，用近乎于说服自己的语气低声道：“请给我更多时间。”
蒙加压了压帽子：“星际的局势时时都在变化，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我不久就会返回塞雁。我现在还在这里，是为了我的母亲。我必须在我离开之前查出事实的真相。就算你不帮我的忙，我也会按照我的路去走。”
“我怎么可能看着你一个人去做那种事情？”麦迪尔盖上橙汁瓶盖，压力太大，导致思维一下子转进了牛角尖。
麦迪尔道：“你是在逼迫我吧？我有点生气了。”
蒙加没有说话，只是背对着他，沉默地看着天边稀薄的云层。
麦迪尔抱着远程机器人操纵装置起身道：“要你服个软怎么就这么难呢？行吧，我去找库里明拉。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蒙加的视线追随着越来越暗淡的余晖：“今晚。”
也就是下一刻。
麦迪尔拍了拍额头，转身进了电梯。
天台是变异人俱乐部的天台，电梯下去就是灯红酒绿的俱乐部。
此刻库里明拉坐在沙发上看比赛，手里拿着一听汽水，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精神状况绝对算不上好。
她身边坐了一个脸侧长着蓝色鱼鳃的变异人，对方正喋喋不休：“我是从前线回来的。我真的受够了，不论在哪个地方，我们这些变异人都被不断边缘化。只要那些所谓正常的人不愿意拿正眼瞧我们，我们所做出的努力，根本算不了什么。我们为之付出性命的成果，随随便便就被上司一句话给否定了。要不是没有选择，我才不愿意在这样的星系生活。我听说星盟之外有一个普通人、变异人还有游荡者能和平共处的地方，我想去哪里，但我怎么可能拿到签证。不过幸好，还有这样一个俱乐部让我们避避风头。”
库里明拉根本就不想理会他。她是机甲对抗赛的参赛选手，现在刚刚从赛场上下来不久，十分疲惫，只想窝在沙发上喝点东西。
就是没想到俱乐部里突然多了一个奇怪的家伙，吵得她不得安宁。
这个家伙先是自我介绍说他叫做泽伦·雷尔，是前线退下来的机械师。
再然后就陷入无穷无尽倒苦水的模式了。
平心而论，大家都是变异人，从小长大的环境无论怎样都会有相似的地方，也更容易理解同类的困境。
但是，他一个机械师，为什么要对一个正在为机甲对抗赛头疼的准机甲设计师倒苦水？她也没有消化掉那些负能量的能力好不好？
库里明拉把公屏上比赛的声音调大了一些。
泽伦：“你这么喜欢看机甲对抗赛吗？”
库里明拉作为一个在机甲设计行业毫无基础的新人，不太想得罪泽伦——机甲的目标客户群体就是军人。即便泽伦已经退役了，但他还有很多战友。泽伦对她的看法，很可能会影响到她的职业生涯，起码是职业生涯初期的状况。
她只能微笑：“随便看看。”
泽伦兴奋起来，道：“你一定不会相信我在返程的飞船上遇到谁了。我遇到了上届机甲对抗赛的冠军，蒙加·尤芡。我给他介绍了变异人俱乐部，可惜他拒绝了我的邀请，否则，你说不定能在俱乐部看到他。”
库里明拉：“这个，我已经看到过他了。”
还是在讨论他的照夜白来路是否正经的尴尬场合看到的。
现在她知道了更多的秘密，比方说蒙加最初的姓氏是埃，比方说他其实是从星盗团体混进星盟的。再比方说他跟麦迪尔达成了合作，最近打算潜入第四军团驻地搞事。
随便哪样说出来都能够吓死一个普通人。
库里明拉一边想着，一边觉得自己知道的似乎太多了，是时候给自己选口漂亮的骨灰盒了。
泽伦笑出了声：“这怎么可能？他那副清高的模样，怎么可能纡尊降贵到我们俱乐部来？”
库里明拉没有回答他。
因为没有必要回答了，麦迪尔抱着一套刚刚关上电源的奇怪装置走了过来，道：“库里明拉，蒙加找你。去天台坐一会儿吧。”
泽伦看着库里明拉起身跟着麦迪尔离开，笑着摇摇头：“这玩笑开得太真了吧？她才说她昨天见过蒙加，今天就被蒙加叫走了。要不是我知道俱乐部的天台从来都不开放，我都要相信了。”
旁边有个变异人凑过来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刚刚来的人是麦迪尔，俱乐部的管理者。他说去天台，就一定能够上天台。”
泽伦还是不太相信：“那他跟蒙加有什么关系？”
收获对方鄙视的眼神。
“亏得你还是前线回来的机械师。麦迪尔是照夜白的设计者兼制造者，这你都不知道吗？他出于友情为蒙加做了一台顶级机甲。这个时代竟然还有信息像你这样闭塞的人吗？”
泽伦浑身不自在：“虽然我确实不清楚这些，但你也犯不着为此看不起我吧？”
对面哈哈大笑：“你面对刚刚那个女孩的时候难道不是这种态度吗？你的骄傲不留在前线对抗游荡者，不用来对抗那些给你不公正待遇的人，而是用来轻视不如你的人。从灵魂的方面来讲，你跟那些看不起你的人有什么区别？”
“你们这些龟缩在后方的人，根本什么都不懂。”泽伦腾地一下站起来，愤懑地离开了俱乐部。
库里明拉摆脱了泽伦，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然而想到自己将要去见的人、做的事，她的心又提起来了。
她乘坐电梯来到天台上，正好看到天边最后一抹光亮彻底消失。
她看着那个站在天台边缘的人，问道：“会不会太匆忙了，我觉得我可能没准备好。”
蒙加转过身，手上拿着刚刚写好行动计划的纸张。
库里明拉接过纸张，以对待大考前复习讲义的态度认真翻看了起来。m.xiumb.com
等到夜空中的星芒与人间灯火交映的时刻，他们已经离开了俱乐部，从俱乐部的地下室进入了城市的排污系统。
他们只能这样做，否则很容易被卫星发现端倪。早在人类还未开始太空移民的远古时代，卫星系统已经十分发达。它们可以用来进行导航、探索宇宙，甚至还能把星球上每一只正在洞穴外活动的蚂蚁都清楚地呈现在电脑屏幕上，细致得让人害怕。
因此，不论做出何种伪装，都可以从卫星上发现他们是从变异人俱乐部离开的。这对他们的行动十分不利。
不过这里毕竟是中央星，就算是排污系统，也并非没有监控。
但地面上的监控终归比卫星摄像好处理。
麦迪尔坐在俱乐部的办公室里，他带着发射加密信号的耳机，跟另一头交流：“约翰，好了吗？”
约翰也是他调查团队的一员。跟天生的变异人不同，他为了提升工作效率，在自己手臂上安装了一排数据接口。
人体改造手术为学院派出身的正统研究员所鄙弃，在中央星这种讲究面子和地位的星球上，很少有人去做。没有医科博士和机械学博士证书的黑工坊约翰又看不上，于是他顺理成章地被天才兼星盗的好友麦迪尔拉上了贼船。
此刻，约翰的声音有些发虚：“我已经搞定了。你他妈疯了吧？直接让我入侵军方系统，篡改从俱乐部到第四军团驻地的摄像。你还有继续活下去的想法吗？”
麦迪尔对此适应良好：“我以为愿意做人体改造手术的人，最起码有一个离经叛道的灵魂。”
“你在说什么？人体改造手术能和入侵军方系统相提并论吗？”约翰的气息不稳。
麦迪尔正打算开口继续忽悠他，突然听到约翰大笑起来：“不过这种感觉是真的爽快，星盟嘴上说的是要给变异人提供优待，实际上却明里暗里打压着变异人。要是能够把那个实验的成果公之于众，不知道舆论会有怎样的反应。”
这个反应，简直是理智崩溃之后，极端情绪占据上峰的反应。
俗称发疯。
麦迪尔觉得自己不太能弄清楚身边这些人的想法。
他有种正常人被疯子包围的无助感。
怀揣这种想法，麦迪尔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一本黑皮封面烫金文字的书看了起来。权当放松心情。
烫金书名的反光照在平滑的桌面上，映出一行不那么正常的字：《人体改造：人类移植游荡者器官原理与技术》。
二十分钟后，蒙加抵达了第四军团驻地下方，并找到了连接第四军团驻地的排污器。
军团驻地那么重要的地方，井盖自然是严丝合缝的。上面有一系列热感应装置、突击的武器以及最重要的报警器。
机械并非蒙加的强项。
如果他只身来这里，只有暴力拆解一个途径。但这样会引起军团的警觉。
所以，这就是库里明拉的任务了。
库里明拉低声问道：“现在刚刚天黑，驻军还没疲倦。我们是不是应该等深夜他们放松警惕再动手？”
“不，”蒙加肯定道，“他们都在看比赛。现在应该是迪·尤芡的赛事，尤芡上校会让他的下属把精力放到比赛上的。”
“……再怎么说，这里好歹也算得上是军事驻地吧？”库里明拉道，“你说的就像是小孩子在做游戏一样。”
蒙加拿下帽子，过了一会儿，道：“确实如此，万无一失。”
上面整栋楼的任何一点细微声响都被他的耳朵捕捉到。每个人不同的呼吸声、心跳声、血液流动声，机器设备的运转声，比赛视频外放的声音，都被他的耳朵捕捉到，继而在他脑海里变成一幅军团驻地的详细地图。
库里明拉不再发问，不同的触须勾起不同的工具，将井盖拆卸下来。
两人披上特质的防红外线侦查的斗篷，走进了第四军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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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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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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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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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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