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行为幼态,引得宗健偏开头笑。
陈佳肴被笑话也不在意,此刻她眼睫毛已经沾了一层白色,嘴里吐出的气也又浓又白。
夜深了,冷意更甚。
宗健劝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说着拿起手机要叫车,点了几下屏幕问陈佳肴:“你家地址在哪?”Χiυmъ.cοΜ
陈佳肴收回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手,脸上没什么异样神色地说:“我住酒店。”
宗健一顿,抬头看她。
这是陈佳肴回国的第二天,虽然事务所的几个人都问过她为什么住酒店,但她依然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尤其宗健还是认识她的人,那些敷衍搪塞的理由应付不了他。
可是到底为什么呢?
陈佳肴也不知道。
昨天周末,按照正常情况来算,周延礼应该就在家,尽管她没有钥匙,那个时间点回家也不至于捕个空房。可是当她跟靳律道完别,掏出手机点进周延礼的微信聊天窗口,看到他们俩上一次对话是在周延礼生日那天,她对周延礼说“生日快乐”,周延礼回一句“谢谢,早点睡”。
陈佳肴还记得那天的情景,七月中旬,悉尼已经连绵不断下了十天的大雨,那天降雨量达到最大,陈佳肴在图书馆泡了一整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因为没打伞淋湿了全身。悉尼和中国有三个小时的时差,她为了赶零点,硬生生挺到了凌晨三点给周延礼发消息,最后换来疏离冷漠的五个字。
好像只要看到那五个字,那天经历的一切就全都历历在目。
于是陈佳肴没再多想,关上手机就打车去了事务所附近的国际酒店。
看似有理有据,甚至理所当然,可解释起来,却没法用言语概括。
陈佳肴沉默片刻,正想着要不也敷衍过去算了,却不想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男人抱怨的声音:“知道了,肯定亲自送回去啊,他这样我都怕他昏死在路上……买了买了,他一个老男人也不知道怎么犟,让他下车也不下,我买药都不知道该买什么,最后一窝蜂买了一堆,人家医生都以为我是简易版药/贩子。”
这声音有点熟悉,陈佳肴怔了一瞬,没有回头。紧接着那男人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直到与她擦肩而过,她有些发懵地顺着声音看去,看到周家也的侧脸。
周家也没注意到她,径直奔向路边的车。
陈佳肴视线错开,目光落在车上。
隔着落了一层薄薄雪粒的挡风玻璃,陈佳肴与坐在副驾驶上的男人四目相对。
只是她眼里明显藏着震惊,而男人却是眸中一片波澜不惊,动作也并未有任何变动,仿佛已经盯看她这里很久。
周身的风和雪好像一下子停了,陈佳肴不由自主跟着停住了呼吸,她下巴还缩在围巾里,只露了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眼睛里尽数全是茫然。
三年前,陈佳肴去机场那天赶在一个周内,周延礼早上有课,没时间送她,只将她送到了出租车上。车子开走前,陈佳肴开了一半车窗,看到周延礼开着他的车驶向她的反方向。
那天天气很好,以至于陈佳肴把每一处都看得很清晰。
她看着周延礼的车子很快驶出了她的视野范围内,忍了好几天的委屈和不舍顷刻间如山洪暴发,眼泪落了一脸,视线模糊间,她记住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周延礼一道深黑色的身影。
一如现在。
他穿着深黑色的高领毛衣,不知道是距离太远还是怎么他衣服太黑的缘故,陈佳肴总觉得周延礼脸色有些白,唇色也被衬得极淡。
三年时间给她来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洗礼,但是在周延礼身上留下的痕迹却很微不可察。他面孔依旧深刻清晰,五官棱角分明。他没戴眼镜,瞳仁像吸了这夜色的墨。
他仍旧能什么都不做就吸引她的目光。
只是比起曾经的处处摁耐不住,如今的陈佳肴显然更得体大方一些。她看着男人始终没有移开的目光,忍下心中的澎湃心跳,微微抬起脸,露出下巴,唇角扯出一抹淡笑。
像对多年未见的老友那般礼貌,却也十分疏离。
周延礼微微眯眼,企图看清更多细节,但是距离太远,有风有雪,他只能看到她及腰的长发,和仍旧巴掌大的小脸。
长高了。
也瘦了。
棉厚的外套灌进风,衬得她四肢好像更加纤瘦修长。她背后的商厦像突然拔地而起的庞大怪物,她站在地上,明明又小又瘦,影子落在地上也小小的小团,可她却淡然得好像那怪物是她俘获的坐骑宠物。
周延礼盯着,好一会儿才轻轻眨了下眼睫,敛去眸中翻滚如岩浆的情绪。
他手就垂在一旁,手背蓦地青筋凸起一片。
周家也刚挂了自家老婆的电话,打开车门正要上车忽然一抬头发现周延礼脸色不对,目光下移落在他手背上,看到一片用力隐忍痕迹,愣了下问:“怎么了?”
边问边顺着周延礼的目光扭头去看身后有什么。
周家也早上在事务所没认出陈佳肴,但是认得这身衣服和这头长发,眼下夜晚漆黑,他也没能一眼就认出陈佳肴,只是觉得怪有缘分,忍不住说句:“又是她啊。”
周延礼闻声低问:“见过了?”
“见过啊,早上在杰行见的。”周家也看了看周延礼,又看了看那女生,“怎么,你们认识啊?”
他看周延礼神色不太对劲,脑补了一下,忽然想起周延礼之前说的“非诉律师”,愣了下,问:“你说的律师是她?”
周延礼没回答,而是抬手推门下车。他身上外套都没穿,只穿了一件毛衣,同色长裤,迈脚间风吹得他裤管轻动,瞬间将修长笔直的双腿轮廓包裹出来。毛衣不算修身,但依然把他的宽肩窄腰显露得很好。
陈佳肴看着他朝自己走来,最后停在距离自己两步之远的地方。看着男人深色的眼睛,陈佳肴纵然心虚,也表现得若无其事,她问:“你也出来吃饭吗?”
不远处周家也此时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微微探头眯眼,陈佳肴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主动看向他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周家也一顿,惊唤一声:“佳肴?”
陈佳肴笑,“是我。”
周家也忙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佳肴如实答:“昨天。”
周家也非常紧跟闲谈逻辑地问出下一句:“怎么没回家啊?”
陈佳肴一顿,察觉到周延礼落在她脸上的目光瞬间尖锐了两分。
她躲不开了。
她穿着高跟鞋,纵然长高了几厘米,也只到周延礼胸口上方。周延礼站在她面前,带着轻微的俯视,看到她在听到周家也问题以后眼睫颤了几颤,而后轻轻扭开脸,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她比以前大方太多了,曾经那些寄人篱下带来的小心翼翼如今所剩无几。
周延礼看着她唇边的浅笑,声音有些低哑地跟着问了句:“准备回去?”
他声音比之前在车里更要哑得厉害,在夜里有几分撕裂感。
他没具体说回哪里,好像比起陈佳肴回去的地点,他更在乎她是否准时归宿。
陈佳肴听了一愣,出于本能地收了脸上所有若无其事的笑。
她不在乎他的问题,她更在乎他的身体。
她“嗯”了一声,反问:“你不舒服?”
曾经面对这种问题周延礼大多数都是淡淡回答一句“没事”,然后尽可能地岔开话题。可今天却非常出乎意料地点头“嗯”了一声,甚至多解释了一句:“流感,应该快好了。”
这话信息量透漏得有点多。
快好了。
那就是已经持续很久了。
陈佳肴拧眉,顿时把所有的心虚和别后重逢的复杂情绪抛之脑后,她扫了眼他身上的毛衣,口吻像他曾经教育她那样,“那还不穿外套?”
说着扭头看向周家也。
周家也立马身子探进车里把外套拿了出来,然后大步走过来递给周延礼。
周延礼倒是没拒绝。
他本来在车里,暖气开得足,刚刚忽然下来,车厢内外温差导致本来快要消失的头昏脑涨卷土重来。
他穿上外套,动作间又重重低咳了两声。
听上去很严重。
陈佳肴秀眉拧出小山,“吃药了吗?”
周家也挥了挥手里的袋子,“这有一堆。”
陈佳肴不赞同地问:“那么严重了刚开始吃?”
周家也正要说“本来都好了”,却不想周延礼先说一句:“已经吃一段时间了。”
一段时间了?
陈佳肴看着周延礼,一时之间说不上来自己什么心情。
生气么?
气他那么大个人为什么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还是庆幸。
庆幸他身边没有能够那么亲昵体贴可以照顾他的人。
陈佳肴抿了抿唇,将心头烦绪压下。
这时周延礼又问一句:“这你朋友?”
陈佳肴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宗健,她扭头冲宗健抱歉笑笑,然后跟周延礼说:“我高中同学。”
周延礼朝宗健点点头,颇有深意地说了句:“回来是该见见老同学。”
“……”
陈佳肴不傻,知道周延礼在内涵她。
更何况,周延礼一向如此不是吗?
无情刻薄,又不择手段。
陈佳肴眼眸轻闪两下,假装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而是让宗健先回去,并约好周末有时间再一起聚。
宗健走后,周家也凑上来问陈佳肴:“你没回家住哪了啊?今天回去吗?要是回去直接一起啊,我送你们。”
陈佳肴看了眼路边的车,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车子是周延礼的,为什么是周家也在开。
随后她听到耳边周延礼说:“我身体不舒服,开不了车。”
已经到了连车都开不了的地步吗?
陈佳肴眉间闪过担忧,也有几分犹豫。
旁边的周家也则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给周延礼当司机是死皮赖脸求来的,期间周延礼不知道拒绝了多少次,还说自己没有废到这个地步,以至于最后他搬出了秦奶奶才成功任职这份代驾工作。
明明那么不愿意被照顾,怎么这会儿张口闭口都在……卖惨?
周家也狐疑地看向周延礼,犹豫着开口说:“不过佳肴是在杰行工作吧?家里好像离公司是挺远的。”
周延礼闻声淡淡“嗯”了一声,“嗯”完又偏头咳了几声,额头青筋都咳了出来。
然后非常体贴地跟陈佳肴说:“在住酒店还是朋友那?算了,都行,别回去了,免得再传染给你。”
说着还微微后退一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他在风里没站多久,脸色好像比刚刚在车上更白了,神色也憔悴疲倦。
陈佳肴抿了抿唇,最后说一句:“没事,总要回去的。”
说完又说:“别在这站着了,去车上。”
说着抬脚要走,周家也闻声跟上,却见周延礼侧身朝他伸出了手。
周家也:“?”
周延礼面无表情,非常冷漠,“她会开车,你回去吧。”
陈佳肴想想也说:“也是,不麻烦你了,不然你一会儿再打车回去挺晚的。”
周延礼点头,好似十分体贴地说:“路上注意安全。”
等二人上车,陈佳肴坐上驾驶座跟周家也挥手再见时,周家也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嗯?
嗯嗯嗯?
他小叔不是说今晚可以让他在家里蹭一晚吗?
现在……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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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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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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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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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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