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礼坐在床沿边,一杯温水在掌心转了又转,等温度又降了几分,才低声唤:“陈佳肴。”
陈佳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她眼睛湿漉漉,眼睫都成了缕。
房间没开大灯,她睁眼还算顺利,透过模糊的月光,看到周延礼的脸。
周延礼不像别人,即便担心也不过在眉间拧出一抹淡淡的痕迹。
他情绪总是这样波澜不惊平淡如水,让人看不透。
“要不要吃药?”他低声问。
陈佳肴头脑昏昏沉沉,喉咙干嘴唇也干,嘴巴张张合合,声音很低。
周延礼静默一瞬,俯身把耳朵凑了上去。
这是他惯有的温柔给予。
不知道是不是天底下所有的成年男人都这样,不说好听的话,不露好看的脸。
但却最尽了天底下最温柔的事情。
陈佳肴眼睫眨了眨,眼角落下两滴泪。
她脖子用力,抬起头,凑上周延礼的耳。
因为没办法拿捏好分寸,干燥的唇擦过男人微凉的耳上肌肤。
两个人皆是一愣。
陈佳肴反应过来,一个脱力,头落回——周延礼的手掌心。
他眼疾手快把手垫在了枕头上。
陈佳肴与他对视,眨了眨眼睛。
周延礼反应如常地抽回手,“没力气就躺着。”
说罢起身走了。
陈佳肴看着男人的背影,一抹慌乱爬上心尖,她挣扎着要掀被子起来,刚有所动作,周延礼侧身看过来,“别动。”
陈佳肴瞬间不动了。
她拿那双乌黑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
即便是在夜里,她眼睛也那么亮。
像楼下的小灰猫。
尤其这一会儿,可怜巴巴的劲儿更像。
周延礼眼底轻动,说:“我去拿药。”
哦。
陈佳肴乖乖躺回了被窝。
在周延礼看不到的地方,陈佳肴耳朵根红的仿佛着了火。
半晌,她慢吞吞从被窝里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下唇瓣。
本来在夜里干燥又病热的唇,莫名其妙更加滚烫。
几秒后房外传来脚步声,陈佳肴收回手的同时扭开脸。
唇角一抹上扬的弧。
此时零点还没过,这是她偷来的一个愿望。
周延礼再次推门进来,手里两杯水,里面各自放着吸管。
陈佳肴看过去,其中一杯水容量只有拇指高,里面的水浑浊。
陈佳肴疑惑看向周延礼。
周延礼把浑浊那杯的吸管递到陈佳肴嘴边,陈佳肴没问什么,张口就喝,第一口就皱起了小脸。
是碾碎的药。
太苦了。
陈佳肴下意识要吐,下一秒就听周延礼说:“一口喝完。”
陈佳肴忍着一口喝完,周延礼立刻把清水吸管递上去。
陈佳肴大口喝,清了口腔才吐出吸管。
然后再次拿一双被苦出泪痕的眼睛看周延礼。
周延礼只对上半秒,匆匆收回目光,抬起手掌覆盖在她眼睛上,“睡觉。”
陈佳肴闭上了眼睛。
房门开了又关,房间陷入一片寂静。
陈佳肴没有睁眼,大概是喝了药的缘故,本就低烧的她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恍恍惚惚揭开梦境,她以第三视角看到三年前的她。
村里没有初中,只能去镇上,没几个班,学生更少。
学生不学习,老师也不怎么上心。
但是家长上心,于是便让老师办补习班,好让孩子送去老师那里多学点。
全班都去了,陈佳肴没去。
因为没钱。
后来老师说可以让陈佳肴去帮忙做饭打扫卫生抵扣,陈佳肴当然愿意,奶奶也很高兴。
大家都觉得认识到了好老师。
后来……
陈佳肴看到十几岁的她被关进厨房里,蒋园路以各种帮忙拿东西帮忙整理衣服的理由对她动手动脚。
这些全部发生在昏暗的角落,没人能看到。
即便有人看到,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因为老师明明是在帮助学生。
又没有做什么过分逾越的行为。
直到这些行为被一个男生打断。
是蒋胜。
十六岁的蒋胜,高中住校,只有周末和假期才会回家。
这也不算他的家,毕竟蒋园路只是他的叔叔。
蒋胜不敢真地忤逆蒋园路,他甚至一句话都不敢说,哪怕他知道更多真相。
所以他只能假装一次又一次地不小心闯进厨房,以及各种角落。
没几个月,陈佳肴就退学了。
她对学校没什么太好的印象,只是觉得那里不管老师还是学生都有辱于教育。
冬天的夜绵长,也干冷。
陈佳肴看着十二三岁的她背着书包踏在泥泞路上,一路安静无声,最后被一只野狗吓坐在地上。
她也没哭,只是安安静静爬起来,一直到家门口看到奶奶留的那一道光,她才抬起手背开始抹眼泪。
陈佳肴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很想伸手抱抱她。
想告诉她:再坚持一下吧,再坚持坚持,你就能遇到真正的光了。
但是她没有抱。
不过小姑娘也没有哭很久,而是把手背随便在衣服上擦了擦,推开门踏进了院子。
隔着门缝,陈佳肴看到那一抹苍老的身影,她坐在摇椅上,身上披着毯子,耳边是捡来的戏匣子,里面正悠长地唱出一句:白玉如意献岳丈,如意吉祥祝寿长。
昏黄的光泛着暖意,照亮了冬夜的一角。
陈佳肴感觉这光仿佛落在了自己眼皮上,她隐隐察觉有人就在自己眼前,想睁眼却又疲累不堪,只能朦胧嗅到这人身上清冷的气味。
她喃喃一句:“周延礼……”
周延礼闻声偏头,目光直直落在小姑娘脸上。
她脸色好了很多,只是眉间紧皱。
小小年纪,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wWW.ΧìǔΜЬ.CǒΜ
周延礼想起陈佳肴晚上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半晌抬起手,指腹落至小姑娘眉前一寸。
又收了回去。
拉窗帘,隐去最后一丝月光。
关门,离开。
客厅一片清冷,白炽灯的光显得冷白。
周延礼走到沙发旁随意坐着,姿势并不规矩。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规矩的人。
只是秉着“给小孩儿做榜样”的态度才会处处规整。
两指夹下鼻梁上的眼镜,漆黑的眸里一片冷意。
大半夜拨通电话,只说了几个字:“查清楚了么。”
对面说:“目前还没有查到踩边的。”
周延礼身子后仰,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唇角一扯冷意,“给你指条路。”
对面笑:“您赐教。”
“蒋胜。”周延礼说。
挂了电话,周延礼走到落地窗前,俯视城市万家灯火。
玻璃窗上映着他修长的身影,不知不觉,画面转成晚上路边。
陈佳肴抱着他,她小声跟他说:“周延礼,谢谢你愿意陪我过生日。”
“希望十八岁的时候,你也依然在。”
十八岁。
十八岁的陈佳肴就是个成年人了。
周延礼收回目光,眼睫垂下,眼底一片深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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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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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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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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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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