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慧明在一旁看他这满脸的不如意,又看了看那吓得不敢说话的说书人,只好道,“你这人也是个呆子,看不出来孙六少爷喜欢梦川茫茫客的本子?你何必还要挑其他人的来讲,只管将她从前写过的一并讲来就好。”
说书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重新讲起。孙曦这才满意起来,也不再多说什么,任由这说书人一路讲至夜半,喉咙干渴如有火烧。
万慧明一向注重修身养性,一见夜深便起身要走。孙曦正听得入神,并不想回去。万慧明想要劝解,却又想到他方才的态度,也是少见地含蓄道,“庆竹,这段听完便带你家少爷回去。切忌熬夜,他听的这些本子都是旧的,叫空山楼的将原稿送到孙府,自己看也是无妨的。”
孙曦有些奇了,“真是稀奇,慧明兄今日真是温和。”
万慧明闻言却是心下一跳,“有吗?”
“没有吗?”孙曦扭头看他,“若是往日,你必定是要骂我不顾惜身子,要么就是过度享乐平白折损。今儿你却只叫庆竹将我架回去。”
万慧明愣了一下,他的确是面对孙曦时多了些愧疚,难道......就是因为自己方才黑心肝儿的将田飞镜错描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壮汉形象吗?
“你这般会联想,合该自己去写本子让人来写。”
话音未落,万慧明便下了楼去。
孙曦看了看他,又扭头看了看同样稀奇的庆竹,挤眉弄眼鄙夷道,“他们这些人就这样,假清高,奇奇怪怪。”
庆竹连忙点头。
一人独酌实在有些凄冷,尤其是此刻偌大长安都已引入黑夜。暴雨初歇,屋檐上仍不时有雨珠滴落。夜风一起,满是潮湿水汽。孙曦的性质也少了大半,又觉得这说书人功力实在不行,言语夸张动作夸大,反倒说不出梦川茫茫客通篇的隐忍来。
是而还未听完一章,便叫庆竹留下去包梦川茫茫客的本子。自己一个人下了楼,独自坐轿回了孙府。
与空山楼独坐高楼的沉寂不同,长安城的主道重华道此刻仍旧沸反盈天。大业不曾设立宵禁,此刻青石大道的两旁摆满了摊贩。有商贩揭开锅盖,大团大团的白雾“呼”地一下从笼屉里散出,蒸腾着飘到推车两边的红灯笼。孙曦骑在马上,顺着那雾气望去,才发现沿街的摊贩都挂满了绯红似火的灯笼来招揽客人。甚至两旁的垂柳也被挂上了灯。
一时间整个重华道火树银花,琳琅香车游龙般自这繁华地划过,满世界的璀璨流火,像是要将整个长安城点燃了一番。
孙曦拦了人问今夜为何如此热闹。
那人笑着指了指天上。孙曦顺势望去,才发现一轮幽明澄澈的圆盘正挂在天上。
耳边是路人的解释,那人说今晚是十五,天上的月亮很圆,所以大家都喜欢今晚出来,所以热闹。
就因为是十五?
这算是个什么理由。
孙曦放下帘子,头脑仍旧昏昏,不觉疑惑——不年不节的,就因为月亮,所以这般热闹?
月亮有什么稀奇的,不是天天都挂在天上吗?
重华道上仍旧是车水马龙的,孙曦的轿撵被堵得走走停停。而孙曦方才吃了酒,不觉胸口便一阵阵泛酸,于是便下了轿来。不叫一个人跟着,自己慢悠悠地往孙府走。
说出来只怕是没人信,孙曦竟还是头一次在如此人潮涌动的街头慢慢踱步,身边不会有人打扰,更不会有一群面色凝重紧张的小厮将他围了个严实,仿佛他是某件易碎的瓷器。
不知不觉就逛到了河边,河风一吹,酒劲儿愈发上头,孙曦不禁昏昏然。他有些混沌地闭上了眼,再睁开眼时却看到有个人影正猫着腰在他旁边的另一株垂柳旁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
嚯!
小偷!
孙曦当即胸口一股豪情涌起,还没看清那人直接上前一步牢牢抓住其手臂,大喊,“呔!干什么呢你!□□......不、不对,什么来着?”
醉酒的头脑转动起来十分费劲儿,孙曦正费力思索形容词。被他抓住那人却是一把捂住他的嘴,然而看清人脸后也是十分惊讶——
“孙曦?”
孙曦睁眼,却看到一身市井打扮的田飞镜正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不......不是.......”
“.......田飞镜,你是鬼吧?不然我怎么总在夜晚遇到你?”
孙曦揉了揉眼睛,像是想要看清她,“你这个女子着实不害臊了些,大晚上的你跟踪我?流流氓啊你!”
然而田飞镜显然也是没想到竟然在这也能碰见孙曦,他还这般大剌剌地一个人在街上闲逛——毕竟风来嘴里的孙六少爷那是恭颐族姬的命根子,自小安排十二个各怀身手的小厮贴身保护,从不放他一人单独行动。能坐轿子就不骑马,所以孙曦的马术简直可以用潦草来形容。
然而田飞镜却来不及细究这些了,她此刻满脑子都是要如何把这件事应付过去。更何况,她还没见到要见的人。一想到那人马上就要来了,若是被孙曦看见......后果不堪设想。
来不及了!
田飞镜一把拖住孙曦的脸,逼着他看向自己。
孙曦懵了。
这这这这这!成何体统!
从来都是他孙曦吃人家小姑娘的豆腐,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对待过!
“田飞镜我警告你不要胡来啊......”
话音未落,却看田飞镜那双坚定的眸子愈发逼近。电光石火间,孙曦认命地闭上了眼。
然而却没等到唇上一软,反倒是额前一痛。
“田飞镜你......”
......你有病吧?
孙曦吃痛睁眼,然而却是眼前一黑,歪倒下来。
田飞镜生怕不成功,也是下了狠劲儿,此刻自己也是有些头脑昏昏,连忙搂过孙曦将他慢慢放到在树旁。幸好河岸这边四下无人,田飞镜有些棘手地望着昏迷的孙曦发呆,忽然又很害怕他就这么死了。
还是一旁看的嗔目结舌的少辛回过神来,连忙蹲下来,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
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来吐出口气来,“小姐,还活着。”
田飞镜脸上一红,“我又没打算要他的命。”
说罢,又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额头心想:这男人身子骨真不行,她就撞他一下,没想到真给撞晕了。
就这小身板,以后会不会得守寡啊......
田飞镜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心里暗暗叮嘱自己以后一定得细心照料他,不能叫他落下什么后遗症来。寡妇门前是非多,高门大户家的寡妇是非规矩更多,她可不想当寡妇。
少辛还在一旁查看孙曦是不是真的晕了,确定他陷入昏睡之后,这才抬起头来,感叹道,“哇小姐,您实在是很野蛮啊。”
“要你多嘴!”
主仆正拌嘴着,就听身后有一女声迟疑地喊了一声,“飞镜?”
飞镜连忙扭头,果然见一女子戴着帷帽站在树下。
飞镜欢快地喊了声,“赵姐姐。”
言语里满是熟稔,她连忙又叫少辛快将手里一直拿着的布包递给她。少辛走上前来,递上布包。那人身上有一股很清雅的花香,整个人瘦弱纤长,虽然有帷帽前的白纱挡着,但只怕白纱下的容貌必定也得是出尘脱俗的。
正巧此刻有微风吹过,少辛悄悄顺着白纱的缝隙往里看去,却没想到看到了一张极其可怖的脸——xǐυmь.℃òm
那还是一张脸么?
那人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下巴,而整张脸更是红胀地如同猪肝,遍布着密密麻麻蚯蚓似的伤疤。一张脸沟沟壑壑的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只有一处凸起并两块微张软肉隐约看得出是鼻子和嘴。
那样貌实在是恐怖,像极了从前她母亲吓唬她似的夜叉模样。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如何,少辛胸口忽然泛起一阵恶心,强忍着将包裹给她,自己立马退回飞镜身后。
那女子显然也看出了少辛的僵硬,不着痕迹地转了个身去,不让自己的脸对着她,自己同飞镜说起话来。
那女子语气里有些埋怨,“你最近处境必定也是十分不便,又何必专门出来找我?没了你这几件衣服,我也是能过活的。之前你给我的银子,除了买地契,还有剩余,最近店里来得人多了,我总熬得过去的。”
飞镜仍旧是笑嘻嘻,却不接话,“我这不是就相信赵姐姐的手艺嘛?别人给我改,不是扎脖子就是勒胳膊,还是赵姐姐改的好。”
那女子自然是知道飞镜是对她多有照顾,可也是当真担心她。飞镜入孙府的时别说长安城了,就是田庄地头也都传开了,难听的艳羡的各种各样的漫天飞舞。寄人篱下必定诸多不便,而田飞镜又是如此要强的性子,便是有十分不便,从她嘴里说出来那也只剩一分了。
飞镜又问,“赵姐姐,我母亲最近身子可还好?”
那女子点点头,“放心,我虽还不敢回去。但勇儿却是时常回去的,他专门来说田夫人一切都好,家里的花销少了,烟云只需要照顾她一个,也更精细了些。近日那喉疾也好了许多。”
飞镜闻言,这才落下一颗心来,又想到什么,“你那铺子......”
“好啦,这都不是你该操心的。别忘了,我可比你大了两岁有余呢,哪用得着你来替我费心。我如今虽......但幸好老天垂怜,我这双手丑是丑了些,但总算手艺没丢。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开始是难些,但如今也慢慢好了。”
少辛在一旁偷偷瞧着,这才发觉那女子的手也是十分扭曲,十个指头各有各的想法,一双手也是刚从滚水里洗了个澡,便是在月色也难掩红肿。少辛害怕地移回目光,愈发觉得自己小姐不是一般人,竟然还能将这样一双手握在手里,神色如常地说话。
飞镜又与那人闲话几句,到底是偷跑出来的,不敢多做停留。正要走,忽然想去一旁昏睡的孙曦,皱眉冲那人努努嘴,“你瞧,这就是我爹给我寻的便宜亲事。”
那女子仔细看了看,忽然揶揄道,“嗯,飞镜是个有福的。”
“很帅。”
飞镜面对她,也是自在许多,当即大笑起来,两个人跟土匪似的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孙曦。
“这倒没说错,他长得很不赖。”
那女子推了推她,叫她快走,“放心,我在这盯着,必定等到有人来寻他才走。”
飞镜感激地点了点头,这才依依不舍的走了。少辛在一旁紧紧跟着,直到再也看不见那夜叉之后,这才小声问,“小姐,那是谁啊?”
“怎么,你被吓到了?”
少辛连忙,“没没,隔着白纱呢。”
“得了吧,你吓得脸都白了。那是赵姐姐有教养,怕你难堪呢。”
飞镜笑。
两个人慢悠悠地走着,方才闹了一通,如今夜市将散,正是灯火阑珊。飞镜抬起头来,发现天边的那轮明月愈发澄亮起来。
忽然叹了口气。
“那原是我邻居赵员外家的小姐,单名一个蒲字......”
“.......若是没遇到那般歹毒豺狼,只怕赵姐姐此刻也能同我一般,并肩走在这月色下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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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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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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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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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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