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来也明白过来,但看样子有些为难,左思右想了片刻之后这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直接将银锭塞进他的手里。
“收下吧,这也是我们小姐的一片心意。”
章庆看了看她,倒也不再推脱,接过银锭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行了礼后便离开。
风来在一旁道,“小姐,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这个人一向就是这样,不然怎么能一直在二门做些粗活呢。”
言语间多有维护,像是害怕飞镜因此而冷落章庆一般。
谁曾想飞镜此刻心里哪还有旁的心思,又分了些碎银出来给她们两个,自己便歪倒在美人卧上笑得合不拢嘴了。少辛风来无奈对视,谁都没想到自家小姐骨子里是这样的爱财如命。
“小姐,如今这整个寒江阁里也只有您能笑得出来了。”
少辛噘着嘴站在一旁。
飞镜挑眉,“听你的意思,你是知道什么咯?”
她的心情实在是好,难得的眉眼带笑不说,连话语间的尾音都像是长了翅膀,像只鸟儿似的几欲冲上云霄。
“今儿我给您取吃食,路过芳新园碰见了小纤,她说程家表小姐马上就要来府了,自小儿她家就扒着我家六少爷,太太这个节骨眼儿把她接过来,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少辛说话的时候,元宝儿正咬着她的裙摆撅着小胖屁股往后拽,飞镜看得吃吃直笑。待听她说完,才抬起头来,很是好奇,“小纤?我倒没听说过咱们院里有这么个丫头。”
少辛答道,“她是在弄影馆当差的。”
“......原来是那里。”
飞镜喃喃,心下已明了大半,扭头看了一眼风来——果然她也早已明白过来,只有少辛还在一旁傻乎乎得等着飞镜再说些什么。
“少辛,如今太太看咱们小姐不惯,小姐在孙府的处境艰难,你我更是要小心谨慎.......”
“少辛,多亏你了。”
风来正说着,忽然被飞镜打断。只见飞镜对少辛正笑得一脸慈爱,“少辛,你同小纤很熟吗?”
少辛摇摇头,“并不算熟络,只是从前说过几句话,也不知她今儿怎么这么闲。”
......
得,这是还没明白过来呢。
“没事儿,从前不熟日后慢慢就熟了。”飞镜的手指在茶盏的边缘摩挲,“这样,日后她有什么事找你,你也不必忌讳什么,只管赴约。但唯独有一点.......”
“无论她要给你什么,你都不要收。然后你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回来都尽数告知于我。”
飞镜不知何时望向了她,一双眸子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像是要直直地看到她内心深处去似的。
少辛冷不丁地心下一虚,连忙点头。
飞镜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是刚刚想起那个程家表小姐似的,又问,“那位表小姐,什么时候到?”
少辛撇撇嘴,像是她终于开窍了似的,“左不过就是这两日罢了。”
飞镜想到还在祠堂里跪着的孙曦,不觉更是好笑——其实孙曦身子已是大好,早就不必再趴在蒲团上了,如今程家表小姐又要过来,只怕他马上就能解禁了。
案几上摆着积善堂才将送来的食盒,此刻还在阳光下冒着热气。看样子她送饭也总算是送到头了。其实这段日子同孙曦的相处下来,虽仍称不上熟络,但飞镜也看出了他并非什么沽名钓誉之辈。她去祠堂的时候,大多数都能看到他斜倚在蒲团上,发髻也懒得束紧,不过是散散束在脑后,任由发丝散落在鬓角额前。
然后就是一地的写满了字迹的纸稿。
每当这时候,他总是很认真。飞镜在他旁边站着,看着围在他周身布菜的侍女小厮,明明他就身处热闹深处,可却总让她误以为他们之间很遥远。琇書網
“走吧,还得去给六公子送饭呢。”
少辛本以为飞镜会问几句这个表小姐的状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啊?”
“走啊。”
说话间,飞镜已自己系上了披风转眼就要出门去。风来暗暗叫苦——飞镜自小田间长大,动作一向轻快,尤其是跟她们熟悉起来之后更是动作敏捷。她一向是不喜欢别人事事伺候的,于是做些什么的时候能自己做就自己做了。等到风来少辛注意到的时候,她早就做完了。
害的她俩跟抢活似的盯着飞镜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
“算了,只怕最近盯着咱们寒江阁的眼睛不会少。这样,少辛,你今儿就别跟着了。不过是送个饭,风来陪我去一趟就足够了。”
嘱咐完,伸手就要拎起食盒往外走,幸亏风来眼疾手快抢了过来。飞镜被吓了一跳,不过自己也反应了过来,也是讪讪一笑。
她们二人出了院来,飞镜这才道,“我看你一大早儿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先下只你我二人,但说无妨。”
风来也不矫情,既被说中,便直言道,“小姐,您明知道必定是五姨娘故意跟您卖好才让小纤来接近少辛,您怎么还放心大胆地叫她还同那小纤来往呢?”
飞镜道,“那我问你,我若是拒了弄影馆,太太是否会对我高看一眼呢?”
风来迟疑,“太太虽不一定会就此罢手,但必定知道您是个懂事的,经年下来......”
“不,风来,别傻了。”
飞镜忽然闪出一丝冷笑来,“懂事有什么用呢?太太看不上本就不是因我懂不懂事,她厌弃的是我的出身,是我的娘家,这些都跟懂不懂事没关系。如今她又请了表小姐来,指明了是要说给六公子的好姻缘。老太太虽则疼我爱我,但到底不会帮我。而弄影馆此刻向我示好,她虽只是一个妾室,可也是这些年来在这孙府里能与太太抗衡的人了。”
“她接近我必定是有自个儿的目的,与我而言也不算一步很好的棋。”
“可我手里的利刃不多,只能用到关键处。”
“我一向是不喜欢坐以待毙的,既然已进了这孙府,便没了回头路,只能尽力一搏。”
飞镜说这话时未曾迟疑分毫,风来还从未见到过飞镜如此强势的模样,又是被她惊世骇俗的一番言论给吓了一大跳,好像孙曦不是她的良人,倒像是她必须拿下的目标一般。
不过飞镜话已说得足够明白——如今她们在孙府如履薄冰,如果太太当真要定下表小姐与六少爷的婚事,等飞镜灰头土脸地再从孙府回到田家,那她这一辈子势必再难在大业找到一寸属于她的容身之所了。
小姐说得没错,她们没有退路了。
风来道,“小姐也别怕,不过是一个表小姐。她自幼便跟我们六少爷一处长大,想来太太也是有些不满意的,不然这么些年下来,青梅竹马十余载哪有拖到现下仍未定亲的道理呢?”
飞镜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洞口再窄,一步步走也走得出去的。”
祠堂里此刻也是十分热闹。
飞镜进来的时候,正巧碰到收拾东西的庆竹。孙曦正盘腿坐在东侧轩窗一侧,翘着腿躺在榻上看书。
飞镜扫了他手里书页,不觉十分惊喜,闲聊似得开口,“六少爷在家也爱看这些戏折子么?《春深梦眠》这本听说长安城内正时兴呢。”
孙曦斜着眼睨了她一眼,心下也有些好奇,可脸上还假装着,“怎么,你也看过这本?”
飞镜不好意思地笑笑,装模作样道,“我们女儿家的自然是不看的,只不过是从前在家听别人说罢了。”
孙曦顿觉失望,“不过是一本书,看了又如何?”
何必个个都在他面前摆出一副贤良贞洁的模样呢,着实腐朽无聊透顶。
他这话说的含糊,可飞镜却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看了孙曦一眼,可卧榻上那人早已将目光移回书册,仿佛站在他身旁的不是个妙龄女子,只是一节枯木。
可飞镜倒像是罕见地有些讨好,“六少爷好有本事,这种难得本子也是轻而易举地就能要来。”
孙曦也在心里叹她一句庸俗,可偏生他就爱吃这套,田飞镜这一通吹捧下来,孙曦恨不得尾巴翘上天去,这才又看了她一眼,挤兑道,“你这人虽平庸谄媚了些,消息倒灵通。不过你这般胆小之人,打听这些做什么?”
说话间他直接伸出手来,将话本递到她面前。
“小爷我递到你面前,你敢接吗?”
他的手很好看,甚至比她还要细腻白皙许多。
孙曦眼底带笑,等着看田飞镜羞嚇狼狈的模样。
却没想到忽然手上一松。
孙曦一愣,手上已是空空,再抬起头时却看到田飞镜面上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可手倒是很实诚地抓着话本。
还没等他说话,田飞镜倒像是怕他反悔似的说道,“只要六少爷不说,我自然时敢看的。”
“毕竟六少爷不日便要下场,若是被老爷知道六少爷在祠堂里还能有这些玩意儿,只怕也影响六少爷跟老爷的父子情谊。”
孙曦听到这话倒是乐了。
“行啊田飞镜,你这是明目张胆地威胁小爷啊。”
他倒是开始觉得有点意思了,“你直说让我小心再被我老子打板子就好了,我同他什么情况你不是当日看的一清二楚的吗?何必扯什么父子情深?”
飞镜笑笑,“六少爷惯会玩笑,我哪敢呢。”
孙曦摆摆手,“放心好了,你威胁不到我。我不怕我老子,更不怕下场科考。便是我老爹将我打的下场前一晚都下不来床,科举那日我趴着也能中举。”
孙曦说起这话的时候极漂亮的眼睛亮亮的,明明是极狂妄自大的言论,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反倒十分让人有相信的底气,如同在说他今日能吃三碗饭一样普通。
他好像天生有让人安心相信的能力。
飞镜笑了笑,“我一直是相信六少爷的。”
孙曦也笑了,还是头一次这样和善对她。
“你放心好了,且不说你替我送饭这许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世道本就是你比我要难走些,所以你很难像我这般通透豁达,也很好理解,毕竟像我这般的人也是很少的。”
“我还不至于为了私事去为难你。”
飞镜也是一愣,他忽然如此赤诚,反倒让她早已习惯的那套说辞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幸亏旁边的侧室忽然门扉响动。
只见出来一人来。
“知晦,我给你开的药你要记得吃。不可嫌烦……飞……田小姐?”
“……好久不见。”
看得出来对面的人在努力佯装镇定,可十分生疏,飞镜望着他这份局促的神态,心下却是不忍,还是主动笑了笑,同他行礼起身后拿起团扇遮住半张脸来--
“小万神医,贵人多忘事,我们不是前日才见过?”
不过是擦肩而过的过客,谈“好久不见”不会觉得太过沉重了些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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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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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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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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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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