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际刚刚翻起了鱼肚白,浮玉山云雾未消,大大小小的田野,层层叠叠的山川,以及莽莽榛榛的杏花都隐藏在这一团团白里。
只隐约看到一列车队沿着羊肠似的小径自山下走来。
田飞镜坐于轿内,双目失焦,右手叠在左手上无意磋磨着手腕上的一对玉镯,垂着头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句话了。
“娘,就让我去吧。”
说这话时已是好几个时辰之前的事了,可一想到田飞镜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几个时辰之前,她乖顺地在屋子里间坐了许久。
偶尔才抬起头来看着外间人影攒动,心也随着交替起伏的人声渐渐低落下来。
田夫人仍在外间同今早赶来的孙家长子孙孚交谈。
田飞镜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定亲的事母亲同她说过,但言语间却并非纠缠。而她也并未认为自己今生注定是孙家的媳妇。
是而今日孙家忽然登门,田夫人和田飞镜皆是十分惊讶。
外间的交谈声忽然停了,只听田夫人叹了口气,“这件事,我还需同飞镜商量一二。孙公子等人先去偏房稍作休息,粗茶淡饭招待不周,您别介意。”
孙孚立马鞠躬,“田夫人客气了。”
一阵窸窣声,是孙孚等人出去的声音。
田夫人还坐在堂上,见人离去了方唤飞镜出来。
飞镜缓步走出,显然在里面已经听到了他们方才在商量什么,此刻与母亲四目相对,不觉脸上有些惶惶,仓皇了半天才喊了一声“娘”。
这一声娘喊得一向严格沉默的田夫人都是眼眶一热。
她也是叹了口气,“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孙家这次来,为的就是你与孙家六公子定亲一事。但与你而言,孙家虽光鲜却并非良配,即使孙家是真心求娶,可只怕婚后却仍是诸多困难。你嫁去只怕也不能如你所愿,一言一行都受制于他人。”ωωω.χΙυΜЬ.Cǒm
田夫人虽然一向待飞镜十分严格,但却也是真心疼爱这个唯一的骨血。她这些年独自一人撑着田家在这浮世沉浮,一向都是将最坏的情况说透,并未估计飞镜的心情。
“倘若这孙曦珍惜你爱戴你还好,起码感情消磨之后对你仍能残留三分敬意。可这孙曦却偏偏并非池中物,年少才名远扬就罢了,如今初入官场便是御笔亲封,未来前途一片光明。如此骄傲之人,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就算遵从父母之命完婚,只怕婚后才是煎熬。那时候生米熬成熟饭,你连哭都没法哭了。”
田夫人望着垂首坐在下首的姑娘不觉心下泛起一阵阵心酸——
虽说她言语间都是自觉自己的女儿配不上孙家,可在她心里,她怎么不明白飞镜的好?
更何况,已故的田老爷和她都是出自书生门第。即使后来家业倾颓,田夫人仍旧丝毫不松懈对女儿的教诲,仍旧按照官家女儿的要求去要求她。
即使生在乡野,却付出更大的努力和要求去规劝约束飞镜,生怕她行错踏错一步。如今飞镜不过年方二八,但无论气度还是言谈,田夫人自信她的女儿不会比长安城中的任何一家女儿差。
可唯独那双手骗不了人。
田夫人有自己的骄傲,田家私底下过得再艰难也决计不受外人的帮助和可怜。她的傲骨和行为自然赢得了乡里人的敬佩,可这其中多少苦辣却只有她们田家母女知晓。
而田飞镜的这双手就是最好的证明,即使她从头到家都是书香门第的大方做派,可一伸出那双手来就知道她这些年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田夫人的确不愿女儿嫁入孙家,田家再败落但找个乡绅却也是绰绰有余。田夫人虽然心里为飞镜感到不值,可是这婚娶要看里子而不是看面子。
孙家就是那绣满金线的面子,旁人看着光鲜,可却免不了一辈子附小做低看人眼色了。
田夫人怎么忍心自己放在手心的女儿被人这样轻贱磋磨。
可是孙家此番是给足了她们面子,孙孚言语间也满是诚意,只说是孙夫人思念飞镜请她去府里玩耍几日。他说得好听,可田夫人怎么不明白,说是做客,其实就是给孙曦和田飞镜两个人一个交往的机会,为日后成亲做准备。
如此,更看出来孙家也是怕极了孙曦那个小魔王。
“孙家的意思是邀你去孙家小住一二,但为得也是让你与孙曦熟悉一段时间。你便是去了与那孙曦不合适,再想回来也是耽误了你的名声,日后再想说亲也是麻烦了。”
田夫人打心眼里不愿意,可是孙孚却是个人精,对着田夫人一顿夸,直接将她架了起来。田夫人最忌讳的就是名节和声望,怎么好意思直言反对亡夫之前的誓言。一时竟也拿不定主意,只得叫来了飞镜商量。
飞镜坐在下首,一直乖巧地听着田夫人分析来分析去,并未出言表态。
她是个温和的性子,而这些年帮衬着母亲里里外外地忙着,也养出了异于同龄人的沉静稳重。
即使是在商议自己的终身大事,脸上也并无羞涩,反而笑着安慰慌了神的田夫人。
“母亲何必如此纠结呢?既然孙家说是做客,那我去去也是无妨。孙家这些年一直暗中帮衬着,咱们都谢绝了。再好脾气的人也该恼羞成怒了,更何况是孙家这样显赫门庭。可人家非但没生气,还多次相邀,若我们总是将人往外推,反显得是我们的不是了。”
飞镜脸上是温和的笑容,她说起话来不疾不徐细声细气,像是一阵春风抚过田夫人紧张的神经,“于情于理,咱们做客拜访也是正常。何必一定要把恩情反变交恶呢?”
“你的意思是你要答应?”
田夫人有些惊讶,“你可明白,人家请你的意思,可是想让你去当媳妇的!”
飞镜害羞一笑,随即点了点头,“本就是父亲遗志,为了父亲我也该去。更何况孙家也不是火坑,说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说的开朗,然而田夫人看着她这幅混沌模样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有没有听我方才同你讲的那些?孙家孙家,你年纪小,只听说那孙曦一表人才就被迷了魂了,婚后被人占了便宜,后悔了可没人帮得了你!闹了一次没闹大,你还要由着自己性子胡闹么?!”
田夫人气急了,不觉口不择言,言谈间难免直白粗鄙。
飞镜被她说的面上一哂,一听她又提起前事,不觉眼眶就红了,扭过头来语气也变得不太好听起来,“母亲这话什么意思?好没意思。我日日待在母亲身边,连那孙曦长了几个鼻子几个眼睛都不知道,母亲既然与我商量,何苦又来挖苦我?”
田飞镜看出了母亲脸上的尴尬,知道她是口不择言,也不愿同她为这些小事生气,又道,“母亲的心思我明白。然而母亲却不明白我的意思,有些话,我这身份不该说,说出去了让人笑话。可母亲竟想我是贪恋那孙曦的皮囊,我就不得不说了。”
飞镜叹了口气,心下还是有些打鼓,“这婚娶之事,我虽未经历。可这十几年,在这乡里也见了不少。嫁人对男人来说不过是找个脑筋清楚手脚麻利的当家主母,便是这乡里的赤脚汉子兜里有两个钱都想着共享齐人之福。而对女人来说,只要想明白嫁人不过是孝敬公婆,尊敬丈夫,教养子女,这便就足够了。”
飞镜这一通言论一气呵成,田夫人有些惊讶,而飞镜又道,“我知道母亲是担心我入那孙府会为人看不起。可这些年下来,别人不敢说,但起码孙老爷是真心的,有孙老爷在我的日子就不会难过到哪去。再说了,您不是时常教我,为人不卑不亢,只做自己便不会被人小瞧了去。”
“旁人看不起我又如何,难道我会因此轻贱自己么?”
田夫人惊讶地听完了飞镜这番有礼有节的长篇大论,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像只老母鸡似的互在身下的娇□□儿早已在她没注意的时候悄然长大成人,冷静地不像个满心旖旎的妙龄少女。
田夫人闻言不觉心下酸痛,即使感慨女儿的懂事,又是暗恨自己没有本事无法让女儿嫁的如意郎君,这样坚强的人竟落下泪来。飞镜见状也是惊讶,连忙上前掏出手帕来给她擦泪,自己不觉也是哽咽——
“飞镜此次一别母亲,倒也能给家中省去一笔开销。母亲年纪大了,以后也少做些绣工,有烟云伺候着母亲近旁。我便是到天边去,也能放心了。”
烟云是田家唯一的家仆,田夫人本想让她跟在飞镜身后,然而却被飞镜谢绝。孙家同田家势力太过悬殊,不是带不带家仆就能抵消的,倒不如让她留在母亲身边伺候,飞镜自己也能放心嫁入孙家。
既然飞镜心意已决,田夫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孙孚进来的时候,飞镜已经站在屋子里恬静地冲他行礼了。她头上只别一白玉簪子,额间三两碎发随动作在空中飞舞,望向他的时候别有一股风味,却是长安城内没有的。
孙孚有些惊讶不觉愣住,反应过来面上也红了,心里也知这是田家同意的意思了。田家是块固执的硬骨头,孙孚此番前来是抱着待个两三天的打算的,谁知道半天功夫就解决了,立刻笑着问田夫人什么时候方便。
“田姑娘若是心下不舍,我该日再来也是应该的。”
孙孚体贴地对母女二人说道,谁知道却是田飞镜自己道,“择日不如撞日。孙公子亲自登门,怎有空手而归的道理?如今日头尚早,我同孙公子去了,说不定还赶得上给夫人老爷请安。”
她这话说的漂亮,声音也温和,态度更是有礼有节。惹得孙孚又是扭头看了她一眼,眼中也不再是第一眼单纯的欣赏,眼底更添赞叹。
如此看来,田家这样一个彬彬有礼不骄不躁的姑娘,单看个人的话,配小六倒也是绰绰有余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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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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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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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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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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