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得臧质此言,沈璞急声道:“万万不可!”
“哦,这是为何?”
自入城以后,沈璞将守军全权交给自己统领,从不过问。
今日却难得在具体事务上表态。
还是如此强硬的态度
臧质很好奇。
“那窦四除了救魏虏,还救了咱们宋人子弟!”沈璞提醒道
“此事本将早已知晓,但那又如何?”臧质不以为意。
“将军久在前线指挥,可能不了解城中民意。”沈璞耐心解释道,“这段时日,城中士民听闻窦四在敌营照料自家子弟,都对他感恩戴德,不少人还将家中所剩无几的粮食送到窦四妻子门前。”
“后来不知是谁传出窦四在乡中‘义释山贼’的故事,一时之间,众人都将他视作圣人君子,当世楷模。每日到窦四家门前叩头礼拜的人络绎不绝,竟是将他们夫妻当作活着的菩萨、真人了!”ωωω.χΙυΜЬ.Cǒm
“将军此番若失信于窦四,只怕会失去城中人心。若再连累敌营中的宋人子弟被魏虏屠戮泄愤,将军在朝中的名声就全毁了!”
见沈璞说得如此严重,臧质这才明白自己这个想法看似聪明,其实后患无穷。
同时他也终于开始正视这个曾被自己派去送死的小兵。
“如此说来,这窦四不但在魏营赢得军心,在咱们盱眙城中,同样深得民心?”
……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两军阵前,拓跋焘反复念叨杨遇安那日的话,越念越觉得寓意深刻。
“能说出此言,想必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吧?”
那是,不然人家怎么能叫天可汗呢。
杨遇安心中失笑,嘴上却敷衍道:“是臣早年南下路过淮北时,听一山野老叟所言。”
“山野之中,竟藏有这等智者?”拓跋焘闻言啧啧称奇。
然而作为隋唐爱好者杨遇安不知道的是,这句话其实并非李二原创。
只是因为李二经常常挂在嘴边,加之身体力行,才让后世人产生这种错觉。
至于原作者荀子,晚年曾担任楚国兰陵县令。
那里距离淮北并不远,勉强也算“淮北老叟”,所以居然让他歪着打正了。
这时拓跋焘用马鞭指着旁边淮河道:“话虽如此,但今日淮水上却有一北一南两艘大船。”
“比起覆舟之水,敌对之船才是迫在眉睫的忧患。”
“两船刚刚鏖战一场,血尤未冷,你如何能让双方握手言和?”
杨遇安知道魏主拓跋焘这个担忧不无道理。
虽然在自己努力周旋下,双方统帅已经互通书信,表达了议和换俘的意向。
但两军列阵对垒后,却依旧剑拔弩张,谁都没有尝试踏出第一步。
正如拓跋焘所言,血仇刚刚结下,想要取得互信,太难了。
不过,杨遇安本来就没奢望过这种事情发生。
“魏人信不过宋人,宋人也信不过魏人,这是事实,却也无妨。”杨遇安自信笑道,“只要魏宋两军都信得过我窦四,这就够了。”
言罢,他拱拱手,孤身打马走出军阵。
待来到了魏军大阵与盱眙城之间的中心点后,他停下马,举出一面早已备好的大旗。
旗色玄黑,上面绣有一朵美丽白花。
琼花。
这段时间他在战争上东奔西走,这面琼花旗几乎成了他的标志物。
一经亮相,立即吸引了全场瞩目。
他也顺势提气高声大呼:“谁想回家,先到我这里集合!”
“若谁不幸中了背后冷箭,我来救!”
“我救得了你们一次,就能救第二次,第三次……”
“只要我窦四不死,你们也不会死!”
“天地为证!”
此言一出,原本还有些喧嚣的战场,瞬间静默下来。
唯有琼花旗在大风吹拂下,猎猎作响。
终于,经过漫长的沉默后,魏军阵前,再度传出一阵喧嚣声。
正是第一批被放还的五十名宋军俘虏。
他们在魏营时,亲眼见证杨遇安是如何一视同仁地照看伤员,如何妙手回春。
每个人都自认欠了他一条命。
这种在绝境之下建立的信任,最难得,也最牢靠。
所以杨遇安振臂一呼,他们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
有魏军开头,城上的宋军也终于放下第一批木桶。
正是攻城时被抓获的魏国军官、细作。
一时之间,城上城下,再度恢复了过去一月吵吵闹闹的模样。
只是此时两边拼命往前冲的人,不为杀敌,只为回家。
以及……感谢一个人。
不知是谁开的头,路过琼花旗下时,众人都会先停下对旗下的男子连叩三个响头,才再度前行。
当中更有人放弃暂时归队的打算,改而走到男子跟前,以血肉之躯为他筑起一道屏障,防备四周可能射来的暗箭。
不过半日后,琼花旗下就已经围起了里外三层的人墙。
宋人,魏人,丁零,杂胡,氐人、羌人……
他们口音不通,衣着不同,风俗各异。
但这一刻,各自枯槁的面容下,有着同样坚定的目光。
一想到自己背后站在那个传奇的男人,身心的疲惫一扫而空,重新变得斗志昂扬。
这让远处旁观的宋魏两军统帅,心情无比复杂。
此情此景,什么北魏天子,刘宋将军太守,全都成了战场上的陪衬角色。
唯有中心处那朵琼花,花下的男子,男子身边那一个个虽然平凡却也有血有肉的身影,才是最优美动人的主旋律。
……
“臧将军,如此的窦四郎,你还敢算计他吗?”
城楼上,沈璞转头看向身边。
“哼,不过血肉之躯罢了,本将只需一箭便能将他射杀于马下!”臧质嘴硬道。
“那就请将军即刻开弓,好让我等大开眼界。”沈璞拱手道。
臧质自然没有那么傻。
他狠狠瞪了一眼阴阳怪气的沈璞,便拂袖走下城楼。
沈璞没有再揶揄对方。
实际上他身为本地太守,守土有责也有功,何尝没想过趁机偷袭一波魏军,最好能生擒魏主拓跋焘,立下不世功勋,扬名立万?
只是正如他自己先前预料的那样,窦四已经尽得两军人心。
此时不论谁,只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出手,便会立即犯众怒。
轻则被敌军所趁,功败垂成;重则影响自身名声,进而又影响今后仕途。
窦四看上去修为不高,十分弱小,却也是当下全场最强大的那一个。
因为人心潮流,本就是世间最强大,最可怕的事物。
上至一国之君,下至乡里黔首,都需要敬畏。
沈璞眺望花下男子身影,不禁喟然长叹道:“仁者舍己为众人,众人便也都舍己以报其仁。”
“上下一心,众志成城,虽千军万马而不可撼动。”
“这大概便是孟夫子所言的‘仁者无敌’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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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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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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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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