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陆地上的官道,却不是谁都有资格享用。
不坐车马走官道的话,光靠双脚翻山越岭,必定赶不上智者大师的法会。
于是第五观主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坐民间私船,绕海路去吴州。
也就是俗称的坐黑船。
既是黑船,船舱环境自然相当糟糕。
根本就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大仓房,昏暗,湿寒,拥挤。
所有的客人,轮换下来休息的船工,船上杂七杂八的物什,连带人身上的酸馊味,海货的腥臭味,全都拥挤在这数丈长的狭长空间里。
第五观主相当无奈。
他临行前倒是向总管府申请驿马传车了。
只是那边以他身份低下为由拒绝了。
倒是杨遇安兴致勃勃。
走海路去吴州,将途经外海以及江南的几处河流,他可以顺道测试一下其他水流的“爆率”。
就算比不上山阳渎和长江,应该也能凑合用一用吧?
……
找到一处角落安顿下来后,第五观主为了缓解不适,取出酒壶小酌。
辛辣微甜的酒水入喉,馊臭味果然消散不少,脑袋也不那么晕乎了,第五观主兴头上来,开始跟小徒弟吹嘘自己的见识。
“你可曾了解我们此行所去的吴州?”
“不曾,还望师傅赐教。”
杨遇安虽然早就熟知部分江南地理,但此时怎会扫了师傅雅兴?
“哈哈,说到吴州,此地便是过去的会稽郡。南朝梁、陈之时又称东扬州,自古以来便属于三吴之地。”
“不过当今至尊在开皇三年下旨废除‘郡’这一级。自此以后,大隋境内便成了以州统县。”
“及至平陈后,此地更名为吴州。”
“师傅果然见多识广!”杨·一片孝心·遇安适时大赞道。
看来叔父临行前没少做功课嘛!
“哈哈,为师虽久处江都,但这江南水文地理之事早已烂熟于心。”
第五观主仰头大笑,仿佛在鼓励小徒弟会夸人就多夸一点。
于是杨遇安从善如流,继续捧哏道:“那想必这吴州境内有名的河流,师傅也能如数家珍了吧?”
“有……有名的河流?”
刚刚还自夸烂熟于心的第五观主,顿时有些卡壳。
于是杨遇安也跟着傻眼了。
本以为又能顺势拍一波马屁。
谁知道自己随随便便提那么一嘴,居然就超纲了?
怕不是刚刚吹嘘的那些话,已经是师傅全部知识储备?
大意了大意了……
正当师徒两人大眼瞪小眼之际,一道明显带着吴地口音的女声从旁传来。
“要说这吴州境内最有名的江河,自当是贯穿全境的浙水。”
“其次便是浦阳,剡溪等等。都是浙水的支流。”
两人寻声望去,却见说话者是一农妇打扮的船客。
妇人看上去约莫三十上下,算不上漂亮,但笑容自带亲和力,仿佛熟悉的邻居大妈,让人下意识亲近。
“啊,对对对,我刚刚正要说这个呢!”
第五观主见有人帮自己解围,明显松了一口气。
旋即又对妇人道:“莫非女施主是吴州人士?”
“不敢隐瞒道长,我出生吴州剡县地界,年轻时曾跟随同乡一起到蒋州旧都谋生,帮人做女工。”xǐυmь.℃òm
“如今少有积蓄,打算落叶归根了。”
“如此说来,施主与我师徒俩竟是同路人了。”第五观主拊掌道。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妇人顿时喜出望外,身体往师徒两人这边挪近一些,压低声道:“听说如今海路不太平,这几日还望道长多多关照!”
言罢,目光落到第五观主手中酒壶,当即回身往包袱里翻找一阵,掏出一个封口小陶罐,微笑道:“这是我自家酿的蜜酒,小小心意,还望道长莫要嫌弃。”
“哈哈,好说好说!”
不知是这几声“道长”喊得动听,还是蜜酒过于诱人,第五观主脸上乐开了花。
……
“师傅,你可曾听说过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甲板上,师徒二人解手之际,杨遇安趁左右无人,低声对师傅道。
“呵呵,为师知你想说什么。”第五观主一边扎紧裤带,一边道,“那妇人当然是有图谋的。不外乎是一介女流孤身一人在外,看到这满船脸生横肉的精壮汉子,不似善类,想找可靠之人庇护数日罢了。”
杨遇安对此不置可否,而是顺着对方的话反问道:“那师傅认为,自己是可靠之人吗?”
孽徒!
第五观主听出对方潜台词,正欲大骂,但见徒弟脸色认真不似故意作弄,便蹙眉回想船上见闻,道:“这船上确有几个下都督修为的好手,不过为师境界胜过他们。”
“可若他们一拥而上呢?师傅护得了几人?”
“这……便是打不过,咱们总还能逃嘛!”
“敢问这忙忙大海,我们逃到哪里去?跳海喂鱼?”
“……”
第五观主再次被徒弟问卡壳了。
唉,这孽徒就是不让人省心……
……
“怎么样,打听清楚那对师徒的跟脚没有?”
船尾角落,一对男女各自整理衣衫,窃窃私语。
“江都来到道士,不是什么显宗大派。”
“这些还需要你告诉我?”男子明显对女伴的情报不甚满意,“他们就是在江都上船的。而既然选择咱们这条破城出行,自然也不可能是出身显赫的贵人!”
“关键是他那身边的童子,瞧这细皮嫩肉的卖相,虽是一等一的好货色,可身世多半也有些讲究。”
“若是惹了不该惹的人,给主顾们带来麻烦,往后这海上大好营生可就轮不到咱们了。”
原来这两人,居然是略卖人口的牙子与牙婆。
“我如何不知这当中的利害呢?”妇人,也就是牙婆争辩道,“可那道士口风太紧,便是喝高了也绝不透露半点自家隐私,我也没办法呀!”
“可以收买么?”牙子挑眉道,“那当师傅的瞧着也不像什么正经道士,酒色财气总该沾一项吧?”
“你还真别说!那道士虽则不修边幅,但除了嗜酒一项,底子里居然是个正人君子,我昨日明明都故意往他身上靠了……”
“只是嗜酒么……”
牙子目光微动,心中有了主意。
……
自那日甲板上提醒以后,第五观主明显有了提防。
杨遇安见状,便暂时按兵不动。
如果此事师傅能处理妥当,自然最好。
实在不行,自己再出手不迟。
对于他来说,眼下首要之事还是测试海水浇花的效果。
结果不出所料,一无所获。
只能说华夏不愧是大河文明,海水的人文气息低得令人发指。
他怀疑就这么浇上一年花,都未必能出一道魂。
“突然有些怀念江都是怎么回事……”
……
……
“会稽郡。梁置东扬州。陈初省,寻复。平陈,改曰吴州,置总管府。大业初府废,置越州。“——《隋书·地理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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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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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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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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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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