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诗者话音刚落,便有人立即大赞:“这是灵运兄的诗,月在云间,追思而不得,意境幽远绵长。好诗,当浮一大白!”
这人看似在夸别人诗念的好,其实是在趁机拍谢灵运的马屁。
后者自无不可,含笑举杯以对。
行酒令嘛,也没说非得现场作诗,只要诗句切题即可。
总不能说谢灵运作的诗不好吧?
当然了,既不是自己作的诗,千金奖励也就不用想了。
“若自身诗才不足,为了避免出丑,倒也不失为一种保守做法。”
杨遇安在一旁思忖着,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看清楚局势再下场。
石苍只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其残魂强度只够杨遇安“攻略”一周目。
失败就没法重来了。
第一个人的做法很快引来旁人效仿。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依旧是谢灵运的诗。
这人几乎是抢着第一个人的尾巴站出来,念完两句诗后,便笑吟吟地环顾全场,等着其他乐子人来捧场。
哪知众人全都默然看向上首。
而他的目光随之而去,便见到谢灵运不耐烦的脸色。
“今日饮宴,本是想着世道艰难,与诸君及时行乐,足下好端端的念什么‘朔风劲且哀’?”
那人这才明白自己选错了诗句,虽然切题,却不应景。
诗句意境太悲凉,破坏了乐子人们原本的欢乐气氛。
当下也不敢辩驳,低头连连赔罪,而后灰溜溜地离场而去。
“这人出生中等士族,倒也不必像石苍那么绝望,不过今后名声肯定受损了。”
“看来就算是抄诗,也还得注意一下诗歌意境,不能搞错氛围。”
第二人的遭遇给后来者敲响警钟,当下也不争先出来拍谢灵运的马屁了,省得丢脸。
……
“微风吹罗袂,明月耀清晖。”
“这是阮嗣宗(阮籍)的诗,不错!”
谢灵运微笑点头,向对方举杯。
“安寝北堂上,明月入我牖。”
“陆士衡(陆机)少有奇才,文章冠世,也是好诗!”
谢灵运同样举杯以对。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嚯,五柳先生(陶渊明)的诗,诸君当浮一大白!”
这次谢灵运不但举杯,更是直接从座上长立而起,众人纷纷跟随。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哈哈哈,足下深知谢某喜爱曹子建,又担心念他的诗有故意讨好之嫌,所以退而求次,选了他老父曹孟德的诗么?”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念诗者的表情也颇为尴尬。
好在此诗到底是切题且没有破坏气氛,所以谢灵运没再为难,让对方重新落座。
如此又念了数轮,在场的士族子弟基本都出过场,被谢灵运一一点评,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时杨遇安正好上前往“流殇”里加酒添果,谢灵运大概有些醉意上头,一把抓住他的手,道:“苍啊,你跟着我也有一段时日了,想必学问有所长进,要不你也出来念两句诗?”
杨遇安闻言心中一动,知道决定石苍命运的关键时刻终于来了。
刚刚一路听别人念诗、点评,他心中也一路在计较。
想要在诗才上折服谢灵运这等狂士,只能选择那些后世传颂了千百年的佳作。
譬如李白杜甫的名篇,譬如张若虚那首号称横压全唐的《春江花月夜》。
特别是后者,既切了“月”的题,意境也足够浩大深远,不论放在哪朝哪代,都属于上乘之作。
唯独是这里面有一个技术上的小问题: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属于七言诗。
而在当下这个年代,七言诗虽然不是没有,但还不是主流,且往往是以五言七言长短句混杂的古体“杂言诗”的形式出现。
七言诗的春天,还得等到唐以后。
他不确定自己当下写出两句七言诗,会不会被在场士人鄙视。
谢灵运见仆人迟疑,以为对方为难,便松开手,准备一笑了之。
但杨遇安深知错过这个机会,遗愿任务就会彻底失败。
该怎么选呢?
就在这一瞬间,他脑海中莫名想起来另一首诗。
一首隋代的五言诗。
同样以《春江花月夜》为题目,知名度远不及张若虚那首“横压全唐”。
而杨遇安之所以能想起,是因为这首诗的作者正是杨谬儿的生父,杨广。
于是下一刻,他终于开口道:“在下确实想到了两句应景的诗,但又怕拙作献丑,不敢说出口。”
未等谢灵运反应,旁边一个乐子人就大声嚷嚷道:“公义兄在此,今夜谁不是在献丑?难不成你还能写出比‘明月在云间,迢迢不可得’更美更有意境的诗句?就尽管说出来吧!”
“就是就是,扭扭捏捏像个婆娘做甚!”
谢灵运没有跟着嚷嚷,只是淡然一笑道:“好与不好,总归要写出来才能评判。”
言罢他还主动让出自己座位,亲自为杨遇安铺纸研磨。
如此举动,虽然称得上礼贤下士,也给足了杨遇安面子。
但反过来说,一旦诗写坏了,出丑也将是成千上百倍的:谢公亲自研墨,你就写出来这种垃圾玩意?
“虽说我那便宜父亲当皇帝丢了江山,但在诗文一道上,他还真的不虚一般人。跟那什么陈后主、李后主有得一拼,可以组成一个亡国之君诗词大联盟。”
“特别是《春江花月夜》中的那两句,清新脱俗,丽而不艳,直接启发了初唐的张若虚。这才有了后来那首‘横压全唐’……”
思忖间,杨遇安已经来到充当桌案的石板前,提笔沾墨。
全场的目光,也在这一刻落到他身上。
一联诗,十个字,不用片刻便已挥就。
杨遇安搁笔,躬身退到一旁,等待众人品评。
谢灵运没有品评。
他目光死死盯着纸上的那行字,嘴巴微动,仿佛念念有词。
念的次数越多,他的目光便越发难以离开纸上,连带身体也微微有些发僵。
场间众人见他如此异常,便都好奇上前查看。
不久,石板前响起无数惊叹声,而后各种震惊的目光纷纷投向伺立一旁的杨遇安。
后者却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早已料到眼前这一幕。琇書網
终于,谢灵运回过神来,排众而出,双手高举白纸问道:“这真的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
便见幽幽月色之下,轻薄如纱的纸上,赫然印着十个力透纸背的楷体字——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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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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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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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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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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