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遇安闻言默然。

  师傅第五观主在担任江都后土祠祠监之前,曾是州县府兵中的一位团主。

  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都算得上“体·制”内的人,跟东阳贼众绝对称不上同类。

  但他之所以还如此有代入感,显然是想到了自己的一众弟子。

  军府解散后,普通军人编户为民,唯独这些孤儿,无父无母,失去生活来源。

  若非他一念为善,这些人将来的出路,多半也是东阳贼。

  甚至还不如。

  在认识柳师师之前,第五观主一直清苦度日,对底层的艰辛十分清楚。

  用杨遇安的话来说,师傅有些圣母心过剩了。

  可话说回来,自己这具身体能活到现在,不也正是因为对方当初的一念之慈吗?

  就算抛开谬儿的旧账不提,在淮上的时候,那夜被敌方骑兵追杀,是谁不顾自己生死,为自己创造了反击的关键机会?

  既然自己曾经因为对方的善心得到好处,那就不能反过来嘲弄对方的善良。

  做人不能太双标。

  “竺法生大师慈悲为怀,不愧是得道高僧!”

  杨遇安双手合十,语气揶揄。

  第五观主摸头的手微微一僵。

  也就是现在还要维持神僧的形象,不然必须狠狠打一顿!

  “所以,你是同意了?”

  “当然。”杨遇安点头。

  “不会影响后土娘娘的计划吧?”第五观主有些心虚。

  “不至于。”杨遇安自信道,“原本‘后土娘娘’的计划,师傅这护佛的圣人形象,关乎到咱们后续回到江都,能否抗下沈氏后续的报复。”

  “既然如此,当然是名声越响,口碑越佳,效果就越好。”

  说到这里,他狭促一笑:“譬如说,师傅在智者金身下一朝顿悟,立地成佛,进而感化众贼,让他们迷途知返……”

  ……

  “柳娘子要随军出征?”

  沈纶微微张嘴。

  “这是自然的!彼贼不但夺我智者金身,更祸害诸位家中存粮。师师身为扬州大总管府的一员,为公为私,都应当出一份力!”

  柳师师说得义正辞严,当场便有数家的代表大声称善。

  沈纶看得皱眉,沉声道:“就怕战场上刀剑无情。万一柳娘子有个闪失,纶不好向扬州大总管府交待。”

  “呵呵,此事乃是师师自愿,在坐诸君都可见状,就算将来有个好歹,也赖不得旁人。”柳师师负手道,“况且论官职,我比沈公子还高一级,便是要追责,也得找本地县令,与你这下官何干?”

  虽然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所谓官品高低,在此地就是个笑话。

  不过到底是摆不上台面的东西,所以柳师师忽而以官职压人,沈纶还真不好反驳。

  “也罢!素闻柳娘子巾帼不让须眉,正好让我等开开眼界!”

  言罢沈纶不等柳师师反应,当场离席,直言去州府请兵。

  这下轮到柳师师微微错愕。

  对方答应得如此爽快,她心中反而有些不安。

  ……

  数日后,东阳贼众来富阳西南部边界,一条无名小河前。

  先前他们北上杭州富阳,是从正南方的吴州诸暨过来,没有遇到这条河。

  如今直接从富阳走捷径返回西南方的婺州老家,这条河却是绕不开。

  河本来水不深。

  但恰逢天降暴雨,众人担心冒雨渡河容易泡坏粮食,于是选择先行避雨。

  哪知接连数日,大雨下个不停,河水猛然暴涨。

  等雨停之时,河面足足比先前拓宽了一倍,达到三十丈。

  水深也超过两丈,已经不能算“小河”了。

  因为天色依旧算不上晴好,众当家担心再耽搁下去,河面状况只会越来越糟糕,所以决定立即渡河。

  此时既要运粮,又要搬运智者金身,泅渡显然不现实。

  于是众人一番合计,打算就地伐木,搭起一座简易浮桥。

  不过当桥身造好后,又遇到一个棘手的难题。

  还缺一块合适的压桥石。

  于是有人提议,干脆让智者金身暂时替代压桥。

  正好他合十于胸前的双手如同一个大号的钩子,用来挂绳索正合适。

  这个提议自然遭到楼世干等人极力反对。

  他们优先任务是确保智者金身完好无损。

  当然口头上的说法,肯定是礼佛,不能对智者不敬云云。

  至于其他人,本来劫掠金身,就是为了钱粮。

  如今既然粮食已经多得快搬不动带不走了,那何必再舍近求远,抢什么金身?

  那铜疙瘩又不能当饭吃!

  粮食才是硬通货啊!

  双方一时争执不下,最后有人提议请两位德高望重的神僧决断。

  “诸位,且听小僧说句公道话。”杨遇安当仁不让,站到众人中央,“智者大师慈悲为怀,以普渡众生为己任,又哪里会因为诸位搬运活命的口粮,而视为不敬?”

  “反过来说,若这尊铜疙瘩不能为诸君排忧解难,那它便也不配雕刻成智者的模样,小僧第一个将它毁去!”

  言下之意,是同意用金身压桥了。

  本来持这个观点的人就更多,杨遇安此言一出,更是让这一方声势更盛,取得压倒优势。

  众人纷纷高呼智者慈悲,两位神僧大德,今后回到老家,必将日日诵经念佛,传颂两位神僧的仁德之名。wWW.ΧìǔΜЬ.CǒΜ

  楼世干顿时面露不悦,将杨遇安师徒喊道一旁,私下质问。

  “小僧知道楼当家担心什么。”杨遇安淡然合十道,“不外乎是怕运粮途中,浮桥断了,而手底下的人因为得到足够多的粮食,没有足够意愿再回头搬运金身,很可能就此一哄而散。”

  楼世干闻言冷哼一声,言下之意是你知道就好。

  “依小僧之见,就此散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神僧这话是什么意思?”楼世干瞪大双眼。

  “呵呵,楼当家这模样,怕不是当东阳贼大当家太久,已经忘了原本东家是谁?”

  楼世干闻言目光半眯,手不自觉扶到刀柄上。

  杨遇安无视对方杀气,接着道:“东阳贼,不过是逃荒的流民。只要手中有粮,散了一批,再招一批也不难。无外乎是多花点时间罢了。”

  “沈氏缺粮吗?显然不缺。”

  “说句不好听的,如今咱们这些当宝贝似的陈谷,对于沈氏这样的大族,九牛一毛而已。”

  “可咱们身边的智者金身不一样,石城寺督造,江都慧日道场承认,独此一尊。”

  听到这里,楼世干忍不住抢声道:“正因楼某意识到金身不容有失,所以才要先运过对岸啊!”

  “可问题是,若楼当家强令众人先运金身,万一这些人着急运粮,敷衍了事,反而导致金身落水呢?”杨遇安提醒道,“这座浮桥的质量,可真的不怎么样。”

  “退一万步说,就算金身被遗落在此地,又如何呢?反正这里已经是沈氏掌控的州县,智者金身还能跑到别家的口袋中去?”

  楼世干终于无言以对。

  因为杨遇安原本给他们安排的计划,就是宣称要配合本地官府演一场戏,让智者金身过明路,落入沈氏怀抱。

  当然,不管他心中还有什么疑虑,此时都无法反悔了。

  就在他们讨论的这一会功夫,众贼已经闹闹哄哄地开始往河对岸运粮。

  粮在手上,菩萨天尊都无法让他们放下。

  杨遇安见状,这才微微松一口气。

  他答应师傅为这些人留一条活路,眼前的这一幕,就是兑现诺言。

  他不知这些获得粮食的普通东阳贼能活多久,是不是会因此从良。

  但这已经是他在不影响大计的前提下,所能做的极限。

  毕竟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主宰,哪里有空闲去关心别人的命运?

  如此原地停留半天,因为浮桥自身宽度、浮力的限制,只有大约三分之一的粮食与人员去到对岸。

  过河的人倒也讲义气,没有直接带着粮食跑路,而是留在原地接应后续过河之人。

  不过也就在此时,杨遇安等人身后,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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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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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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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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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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