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指他自己兴师动众,而是九先生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并没有安排人手来一场围剿,让他有进无出的。
今晚的月色很明亮,城墙外围的守卫敬业地在门口站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一道黑影放了过去。
大家都心照不宣,假装没看见,难得清闲地放松警惕。
彦周没有费力地找上了霜大人,这个女人大半夜的还在石道上走,身姿婀娜,在没有火把的漆黑马路走出了选秀的气质。
身后跟着一个人,虽然没有烛火照明,通过气息也能察觉到,霜大人眼珠子往边上斜了斜,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带着九先生的命令,把人引到了一座空阁。
推开门,入眼就是插在地上的剑。紧接着,风把门刮带上了,阁内烛火倏然亮了起来。
这座空阁的装饰空洞古老,没有桌椅长凳等杂物,烛台都是从屋顶直接悬挂下来,许是年久,烛油焦黄如土,燃烧的气味浓重,像蒙了层厚灰,扎人心脾。
地上只有一把剑,那是他的闻惊。当年这把剑从桑池掉落,以为早就不知道埋在哪个泥沙当中腐烂,殊不知,竟完好无损地保留。
如似故人,不知可有当年熟悉感。
彦周看着闻惊发愣,丝毫没有察觉神出鬼没的九先生。
“好久不见了,桑池的——凰。”
彦周耳朵僵了一下,没有回头。
十万年前,彦周在穷澜山脚下撞上了一只修炼的妖,或者说称为灵比较合适。那个时候,天地间还没有妖魔的概念,世上只有神,只有天道。
穷澜山下的这只灵是桑池上发现的除了神以外的物种,若是被神明发现,估计没有活路。
这只灵或许是出于本能,第一次见面就展现出天赋异禀的攻击能力,他不亲近任何人,看谁,眼睛里都充满了敌意,就算是彦周几次三番对他露出友好的笑,他也养不熟,浑身长刺,不好惹。
后来桑池触碰到了一个地方,雪山大地开始复苏,花开遍野,水流千里,神明称之为人间,人间走过几度春秋,千百年光阴后,出现了妖魔,出现了和神对抗的物种。
穷澜山上的这只灵有了正式的称呼,叫魔。
九先生从未参与过天界的任何事,他是个旁观者,将事情的一切前因后果收纳眼底。或许正因为是旁观者清,九先生比桑池上的任何神看的都通透。
他讨厌这些神的贪,讨厌这些神的不理智,讨厌无谓的挣扎对抗。
刚开始,他做着厌世最高的执掌者,眼睛里,清淡无味。
可时间,是最永恒的一把刀,把他削剪的尖锐又圆滑。
九先生从不露面,他没有情感但是通透,同时,他也无情冷血。
“天界当年最大的失策就是神陨没有彻底,所以现在才会有这么多麻烦。”
彦周耳边听着叨经,眼睛注意到闻惊前方悬挂着的一个蓝色的小瓶子。
瓶子下方横着大音,失了金光,死气沉沉。
“你猜到我会来?”彦周虽是疑问的话,但语气很肯定。
九先生悠悠道:“因为我知道,神自古以来就是个不理智的疯子。”
“终究会结束的。”九先生说了这句话,彦周回头看,只看见一个穿着黑袍的人站在阴影里,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九先生的整张脸,黑漆空洞。
“结束?什么时候会结束?”彦周问。
彦周曾想过的结束是死掉一了百了,可现在的情况离自己“寿终正寝”还有些距离。
黑暗里的九先生没有回答他的话,这个问题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充盈到每个角落,后又慢慢如尘土积灰沉淀。
就像一座年久失修的楼阁,它每天都立在那里,可终有一天在人们发现的时候,早就成了一摊废墟。
彦周带走了蓝色瓶子和大音,还有闻惊。
他藏进荒郊野外的一个破寺庙里,将那瓶蓝色的流动液体打进了并蒂莲。大音被当做门栓横架在门后,破庙虽然四面漏风,好在破的地方面积不大,门关上后屋子里暗了许多,彦周心里也安全了些。
为薛焕塑体不知道要多长时间,直到现在剩他一个人,在这块安静的角落,他才有闲暇自我思考起来。
面前的南佛并蒂莲并不真实,连带着所有的一切,包括大音,包括盛着薛焕魂体的那个瓶子。
或者说从一开始在朝丘那,一切就不真实。
薛焕为什么会当着自己的面消失,自己为什么去兆宁拿并蒂莲,又为什么去阴阳宗讨要薛焕的魂体,他为什么遇见穷澜山上的故人,为什么会看见自己那把闻惊。
到现在他坐在这里,唯一觉得不真实的,就是自己凭什么觉得薛焕还活着,还没有死。
闻惊这把剑握在他手上,没有一丝反应,哪还有当年呼风唤雨,一剑震洪荒的气势。
十万年之久,珍珠也熬成了砂砾。
不奇怪,不奇怪。
所以,物是人非是定律。
什么时候能死,什么时候能结束?
彦周盯着金光四闪的并蒂莲,那抹蓝色早被渗透,一时间真假难辨,难辨真实。
如果薛焕能重生,他睁开眼肯定最不愿见到自己。
彦周站起来,走向门口。
“就此别过吧。”他嘴唇轻启,环顾这破庙四周,除了并蒂莲,没什么稀奇的。
很像结束前一闪而过的惊艳。
也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
死亡在背后追赶,彦周突然变得很忙碌。
星宿盘落在李尚年手里不是什么好事,道庄虽然不是神,但多年来也承载着神的意愿,多少沾了神的气味,李尚年能操控星宿盘,万一他利用其满足自己的私欲,就意味着到时候天地颠倒,生灵涂炭。
每每想到这,彦周会有种护食的心态,那又不是你的东西,自己霸占着不要脸。m.xiumb.com
只不过他受了伤,不知道胜算多少。
“给我进去!”
“快点!”
李尚年两边的护卫一齐将君安和南小回推进了炼剑室,又一个推搡,君安肩膀撞到了冰硬的牢门,下巴磕撞到南小回的锁骨,疼的他一哆嗦。
这是一个只容得下两个人的简易小牢房,抵墙角而建,三边都是坚硬的铁签,门锁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造的,一旦锁上了,唯一的打开方式就是暴力砍劈,而这刀剑劈砍也不是随便什么刀剑就能砍断的,可谓是一锁一次,没有钥匙。
君安脑瓜子嗡嗡的,眼睛刚刚清明,就看见强压着怒气跨进来的李尚年。
虽然两人衣不碰体的,君安还是能感觉到他肯定是牙齿咬的咯吱响。
“长尊,炉火此时还没到最旺,大概还需要两个时辰才是剑铁投入的最好时机。”
李尚年一进来,立马有人过来向他汇报情况。
炼剑这种事应该是李尚年一早就吩咐的,看面前剑炉里的火势,已经烧了挺长时间的了。
这是什么后路吗?
君安想,这个老东西修炼什么凤种不成,就来炼“魔剑”?
又是从哪里偷抢来的妖术。
“时间太长了。”李尚年不冷不热来了一句。
汇报的人恭敬鞠着腰,沉默几秒,揣测着这位“大神”的情绪,斟酌道:“一把好剑的锻造,除了本身材料优质,火势也十分重要——”
“我说,”李尚年打断他,“时间太长了!”
那人立刻闭了嘴,腰弯的更低了,多说是错,他不如等待指示,还直接点。
“现在立刻把东西扔下去。”
“是。”
简短结束对话,那人往回退了一步,护卫麻利地走过来,一刀劈开小牢房的门锁,拉开门,把君安拉了出来。
他的动作粗鲁,直接揪着君安的衣领,南小回有些担心靠过来,被护卫一脚踹了回去,额头撞到了墙上。
“你们干什么?”君安看到南小回被踹了,一直在挣扎扭动。
可是他双手被缚,泥鳅似的拗不过四个手的,只好张着嘴逞强了。
“李尚年,你有本事拿刀动枪跟我单挑比武,还是说你没本事,只能绑住我的手怕我!”
这种话,李尚年在年轻的时候没听过几千次也有上百次,都是无能的瞎嚷嚷,听多了麻木,且烦。
他阅历丰厚,不容易被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子激怒,因此他冷淡的眼眸没有赏点给君安,看着剑炉里的火,尚还温暖。
“我看你才是无用,平庸之辈,什么狗屁凤种炼不起来,生气了吧,你今天的作为完完全全就是在向天下人证明了你是个小丑,还是个什么都不会还自大的小丑,你别不承认,别说我是为了活命瞎嚷嚷,我不怕死,但你怕,你不仅怕,还自卑!”
李尚年的眼睫毛颤了颤,稍微有些动容。
“霸占我氏族土地你很能耐是不是,杀了我爹我全家你以为能证明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内心想要什么,想成为神是不是?”君安嗤笑,吐了口唾沫,“你配吗?”
不知天高地厚。
李尚年本来就想当旁边有个不停放屁的狗,只是这狗不仅狂吠,还咬到他的鞋了。
也许是对成为神灵的执念过于深厚,所以失败后就对这称呼产生了抵触,听人提起,心中不适。
什么狗屁神灵,不稀罕。
李尚年走到君安面前,依旧是不动声色,他打量了一圈,深呼吸一口气,说道:“你父亲死的时候,也没像你这样狗吠。”
“你!”
“不过,其他人在一边的样子,跟你如出一辙,不愧是一家人。”
“李尚年,你——”
“知道这剑炉里有什么吗?”他卖关子道:“我听说君氏造剑颇有灵气,有两把剑,一名初霁,一名沧澜,那个女人哭喊着不把剑交出来,于是被我整个人丢进剑炉,烧的一滴渣都不剩。”
君安的眼底通红,他被护卫按着,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嘴唇已然气的发抖。
“所以,你呢?”
李尚年嘴巴弯起,笑眯眯地,却让人心底发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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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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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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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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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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