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有着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一边鬓角的发里藏着一段粗细刚好的红带,红带穿着一枚黑色的铜钱绕到脑后,连着发尾收束起来,过长的红带笔直落下,映衬着男人挺拔的身姿。
他长得很耀眼,面部轮廓刚硬有力,眉宇生辉,眼角微微卷翘,带着不可一世的邪魅狂傲气,由双目深藏,再由嘴角的弧度传达出去。
君安看傻了眼,陡然一阵心发慌,谈不上恐惧,或者说是畏惧。
男人走过去,伸手兜着悬浮的血珠,从鼻子哼出一声不屑,而后当着沈璋的面,握拳,用灵法将其捏碎,摊掌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他走近沈璋,沉思了一下,道:“沈璋是吧,杀了……嗯,我数数,十三个人。”
君安没明白什么情况,抬手想碰他。“哎,你——”
话音未落,只听男人说道:“够你死了。”随即一棍捅向沈璋的胸口,旁观者一口呼吸还噎在嗓子眼,他已将其皮骨碾碎,灰飞烟灭。
好一个当场挫骨扬灰。他还等着收其回家练妖灵器呢……这该死的,君安头一次窝囊的敢怒不敢言,咬牙吞着不快,道:“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师承哪派?”
男人回头朝他笑了一下,不过君安能看的出他的笑一点也不友好。
“客气,我名薛焕,无师无门。好了,事都解决了,我就先走了。”
“等等。”君安握紧拳头,想想觉得不平,可人家正义出手相助除了作祟的妖怪,于情于理找不出理由强留人家再找机会诓他,于是他眼珠子一转,一把揪出周焕,介绍道:“没什么事,就是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周焕,名和你一样。”
周焕本来当背景当的好好的,突然又被拉出来抵挡“无妄之灾”,懵圈之余发出了疑问的感叹。
“啊?”
薛焕蛮有意思地上下打量周焕,眉头一簇,问道:“周焕?那个焕?”
周焕道:“火字旁。”
薛焕点点头:“有意思,下辈子找你做兄弟。”他拍拍周焕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君安还想叫住他,可真真没有理由,看着薛焕的背影跺了跺脚,背过了身。
“就这么完了?”彪形大汉回头瞥了一眼沈璋死过的地方,道:“这地还没给我们变回去吧。”
他话说完,仿佛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他们又回到了热热闹闹的九璋台,众人依旧举杯畅饮,嬉笑往来,红灯摇晃的喜庆,惹乱了旁人的眼。
一片祥和如初,不过,这会廊道里突然传出几声疾呼,说是小姐逃跑了,霎时人群大乱,喝酒的宾客均不知发生了什么,唯有站在荷花池旁缓神的几位各自叹了叹息,无奈离开了九璋台。
——
夜深,城西靠边山坡的坟场呼出几啼乌鸦的叫声,周焕摇着扇子慢腾腾地往上走着,走在烟雾缭绕的林道时,他那儒雅书生的模样刹那褪去,换上了一身紫衫黑衣。他头发浓密且长,两鬓长发垂落,额发刚巧落在眉前,灵巧的点缀着他的额头。他的眼眸是冰冷的紫色,蜷在黑夜里,闪着阴邪的光芒。
周焕就像从林子里走出来的鬼魅一样,脖子上有着复杂的黑色纹路,两只手的手背和手腕也有类似的黑色纹式,他的指甲是黑的,仔细看的话,好像带着点血色在上面。
头顶的月光被乌云遮住,他不停的走,却也不着急,直到在一个坟前停下,他垂落于侧的手在衣服上轻轻敲击,少顷,轻呵一声,伸手向前,撒下了一点银灰色。
沈璋的模样虚弱的坐在墓碑之上,两手撑着,痛苦难耐。
“你好像运气不太好啊。”
沈璋呼吸困难,艰难地抬头看向他,猛然跌跪倒在他面前,求道:“是我……太猖狂了,我没有防心,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没,还没有和静纤成婚,我还没……来得及再看她一眼,求你……”
“我有没有提醒过你,你只有一次机会。”
周焕冷着脸,不高兴也不生气,淡漠如水,像一个没有任何情绪的死人,在昏暗的夜色之中,他如高高在上的死神。
周焕当初赐给沈璋的一滴血,如果好好利用的话,足够让他火烧了九璋台,杀死三年前欺他的恶人,可他偏偏自以为是,愚蠢地以为凭他一股劲能和修道者杠上一次,可怜又可笑。
“我……我错了,我身死即是一缕残魄,本就没有三魂七魄齐整的鬼魂悟性高,可我以为,我以为我能成功的。”沈璋急了,慌忙伸手想抓住周焕的衣角。
沈璋生时不懂鬼神一说,平日走在大街上遇见算命的、修道的都躲得远远的,他不明白阴阳玄术,更不精通轮回生死,一旦有朝一日厄运降临在他头上,他也难悟出其中道理,直觉应该这样便随心去做。
“你太蠢了。”周焕掀开他的手,无情说道。
沈璋踉跄了一下,复而着膝盖挪过来,求道:“我求求你了,神仙,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次一定……一定不乱来。”
“神仙?”周焕低低地笑起来,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手指碰触的一刹那,他脸上闪现了一片黑纹,那黑纹来得快消失得也快,在暗色的夜里,一闪而过。
“呵,谁告诉你我是神仙的。”
沈璋此时什么也不顾了,一个劲地给周焕磕头,边磕边说:“您给了我一次机会,那是救了我一次命,您就是神仙,求求你,真的求求你……”
“唉,不是我不想救你,只是有些路只有一次机会选择,一旦选错就是无路可走,前面是万丈悬崖,没有回头路的。”周焕轻声道。
“可是我是冤的,我不该死啊,这世上难道不是好人有好报吗?我从没有做过坏事,难道连跟喜欢的人在一起都不可能吗?”沈璋苦苦挣扎,痛呼道:“我娘说知道做错事可以被原谅,我这辈子就做过这么一件错事,想要得到成全这么难吗?不是说老天的救赎是看善心的吗?能不能开开眼啊……”
他说到最后,小声的抽泣起来,两手死命攥紧了衣角,跪伏在地,像极了佛堂前虔诚跪拜苦苦哀求的信徒。
“世道哪有你想的那么好啊,经过这一遭你还不长记性么?”周焕长叹一口气,忽而温柔地出声:“你就是太傻,为了能回去,谁的话都信,这样蠢得人活在世上还是会被骗的。”
他凑近沈璋的耳边,打碎了他从小到大的信仰,嗤笑说:“谁告诉你好心有好报的,你信神佛,但神佛无心,且轻佻、下|贱。”
周焕忽然用力,沈璋的一缕骨灰在他自己的坟前化作了一丝尘土。漫漫过后,周遭干净明朗,就好像方才的绝望纠缠从来没有过一样。
倘若沈璋真的全带着善意,那他就不该在九璋台抛头露面,他要做的仅仅是带着黄静纤离开,不惊动任何人,就那么悄无声息的。但作为鬼魂的怨气,早就覆盖了他原本单纯的来意,他终究还是咽不下那口气。
“你还真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薛焕吊儿郎当地倚在树上坐着,玩着手里的红带,评判道:“那鬼也怪可怜的。”他在这坐了许久了,靠的后背有些发酸,好不容易等到沈璋发泄完,才开口同这个周焕说上一句话。
周焕转过身,薛焕从树上一跃而下,甩掉手上的红带,眨了下眼,说:“为什么妖精都长的这么好看?”他羡慕似的,“就是身上乱七八糟的纹饰一堆,搞得你整个人像是被拿绳子拼接出来的,很煞风景。”
周焕没有说话。
“或许我该叫你彦周,说实话周焕这个名字不好听,你若是想取一个好听一点的名字,不如向我这个靠近靠近。”
彦周忽然笑了起来,说道:“这位朋友真是没脸没皮,你若是想找人聊天,这里是坟场,你想找谁聊就想找谁聊,恕不奉陪。”
薛焕嘴角咧开一条缝,眸子闪出凌风,声音沉下来,道:“可哥哥我就想跟你聊聊。”
他变出长棍,贯入灵法向彦周打过去,却被他提前布好的灵阵挡住了去路。
月色朦胧,阴风阵阵,寂静的林子刮起了急躁的狂风,树叶被卷起,系着地切过林道灌进了坟场。
风吹起了彦周的长发,而这边薛焕的红带也飘然若仙。
“说真的,你比画像上看上去要好些。”薛焕持续催动灵法与他对峙。
彦周的容貌薄情,从侧面看他的眼尾细长,尤其冷清,因此说起话来也无情无义。
“怎么,你看着我画像想我?”
薛焕把他的挑衅当放屁,心想道,等吃了几回长棍,你就知道我有多想你了。
可他这样想,对方也同他差不多意思的想法,一场架打下来,薛焕频频的进攻丝毫没有伤到彦周分毫。彦周的武功灵法路数诡异,没有固定的轨道,他好像能预测薛焕每一步的进攻,并且能准确的化解,致使他的长棍每每落了空。
一番昏天黑地的无果之战后,彦周控出一掌,化出灵阵制住了飞来的长棍,薛焕似乎玩累了,任自己的武器对着彦周的灵阵打转,友好地同彦周和谈。m.χIùmЬ.CǒM
“三百年前,我在十荒台外看见了你,尽管是背影,但是你的本事可真不小。”薛焕毫不客气地开始数落眼前这人的罪行。“毁了天门上十阵的八个青阶,抠下流霜湖的星宿盘,盗走了南佛的并蒂莲,还把供奉鲲鹏的北冥顶凿出一个洞。”
“我说你们这些妖魔鬼怪是不是闲着没事干,总是做一些讨人嫌的事。”
整天不是修炼这个邪功,就是修炼那个邪功,溜法的时候遇到瓶颈了,非得找一些失传人间的功法,经过一番烧杀抢掠,将他人之物据为己有,完事之后还要做天下第一,一统江湖。
“我有时候在想妖魔鬼怪之所以坏,是不是因为小时候没人疼没人爱,所以做点坏事来吸引别人的注意?”薛焕摇摇头,苦口婆心道:“真的没必要,没人在意的时候,就算把心掏出来讨好别人也没用,有这精力不如自己爱自己,我刚经过一小村落看见一个小孩长得水灵,一笑可惹人疼,你要是嫌弃自己没人疼,也学学人家笑笑。”
薛焕一连串长篇大论之际,没有注意到彦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陡然增强了内劲,震开了薛焕的长棍,冷冷地吐露一句:“你废话太多了。”
薛焕转着长棍收回后背,得意道:“看来被我说中了,不过也没关系,世间正邪相生相伴,你们这一类的,多的是修道者,仙门,天道收你,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
彦周的眼睛有些疼,在夜晚的冷风里站久了,他有些倦了。所以听完了薛焕的讽刺,他一句话也没撂下,转身就想走,只不过,他刚转身,薛焕又来了一句:“想走,至少把你偷天界的东西留下。”
彦周沉默良久,两鬓的长发遮住了他的神情,叫人看不清他的喜怒哀乐,如此,只见他下颌微微动了动。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该没事讨人嫌,既然你能耐大,这么一大片坟场,足够你发挥了。”
他的尾音消失在空荡阴森的坟地,薛焕张了张嘴,连长棍都没来得及拔出,就看见坟场飘出上百只幽魂。
以薛焕的能力,对付这些幽魂如同捏死蚂蚁一样简单,他甩出长棍戳破了彦周留下来的幻术,望着空荡的坟地啐道:“你要为你犯下的错付出代价的。”
“彦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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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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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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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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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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