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皙跑过去,隔着车窗微微探身,“妈,你怎么在这儿?”
陶溪红表情还算温和,说:“新工厂最近忙着筹办,和几个业务部门开会到现在。”
原来是路过。简皙心里稍稍松了些,陶溪红的目光淡淡瞥向不远处的贺燃。
“小皙,你呢?和朋友?”
简皙考虑了一会,轻声答:“是。”
陶溪红还是笑,直接问出口:“男朋友?”
“是。”
这一回,陶溪红用沉默回应。
简皙能够清晰明显地感觉到气氛以一种敏感又尖锐的方式慢慢转变。
她说:“妈妈,我让他来见见你,他叫……”
“回家。”陶溪红打断她,“开车来的?去取车。”
简皙心往下沉,手趴在车窗上,语气急了,“妈妈,我……”
“回家。”
陶溪红是个名符其实的女商人,早年独挑大梁,把一个小作坊性质的生产线发展成如今的洁犀日化,多年磨砺,早就练就了不怒自威的气质。
简皙知道,妈妈对贺燃是不满意的。
她的不情不愿被陶溪红看得一清二楚。“小皙,妈妈今天很累,晚上陪陪妈妈好吗?”
几米远静静看着的贺燃,此刻把头盔挂上摩托车把手,大步朝这边走来。
陶溪红的角度正好与他面对面,她眼神防范而疏离,贺燃也不畏惧任何目光的检阅。
他在陶溪红面前站定,与简皙并排比肩。
“您好,我是贺燃。”
陶溪红轻轻颔首,客气礼貌,“你好。”
贺燃:“外头冷,伯母,去家里喝点热茶坐坐吧?”
陶溪红笑容温淡,“谢谢,不用。”她移眼看简皙,似暗示似警告:“小皙。”
贺燃态度和气,点头说:“那好,改天我再来拜访伯父伯母。”
他起身,手轻轻搭了下简皙的腰,像是无言的安抚,“跟你妈妈回去吧。”
简皙点点头,绕去副驾坐了上去。
黑色车身如蛰伏在冬夜的一道利剑,直至消失不见。
车里,陶溪红也不再关心简皙有没有开车过来,而是直接往家的方向开。
到家后,陶溪红直接去楼上,“你跟我来。”
简皙垂眉敛眸,换好鞋后跟了过去。
母女俩坐在茶室,陶溪红从柜子里拿了个小木盒,“这是从你姨妈的农庄里摘回来的,我还是头一回喝。”
简皙已经升起了炭火,接过一小瓣茶饼放上头烤炙。
陶溪红把烧开的水倒入茶具,边动作边问,“那男的是做什么的?”
简皙说:“管账。”
陶溪红“嗯”了声,“在哪个公司?”
“小公司。”
“你们认识多久?”
“两个月。”
“两个月?”陶溪红抬眼,收回了手,烫好的茶具缕缕冒热气。
“小皙,妈妈不反对你谈恋爱。”
简皙手顿住,静静等着。
“妈妈不是不开明的家长,年轻孩子,适当的感情经历是好事。但在这个过程中,你要拿捏好分寸。”陶溪红缓缓道:“你从小到大没让我们操过心,妈妈知道你懂事。”
简皙握着瓷杯,十指紧紧。
“小皙,在终身大事上,一定要慎重。”
一锤定音,这就是陶溪红最后的态度。
事情说开了,有些东西反倒有了方向。头上那层压制了一晚上的乌云,此刻被简皙的一个灵台清明扫得干干净净。
她把茶杯轻轻放在桌上,隔着淡薄升空的炭火气十分平静。
“妈妈,我很喜欢贺燃,和他在一起很快乐。”
陶溪红直视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几秒之后,她眉目微皱。
“你很快乐?好吧,我承认,带你飙车骑摩托,当着那么多人与你有亲密的动作,这对女人来说,的确很动心。但是小皙——生活最终要回归现实。”
陶溪红用词锋利了些,继续道:“那个男人没有正式工作,没有稳定的收入。当然,妈妈不是看不起,但他都快三十了,还这么飘忽不定,是不是太不负责了?”
简皙一时语噎。
陶溪红没再说,一场攻心计的谈话,游刃有余,张弛有度。
她准确地控制节奏,十拿九稳。
半晌,简皙终于抬起头,“妈,是陆平南告诉你的吧?”
这回轮到陶溪红微措,很快,“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本身。”
“他不是没有钱,他有存款,足够付首付买房,他不是没有工作能力,更不是玩物丧志,如果这些就是您所谓的‘重要’,那么在我看来,已经绰绰有余了。”
陶溪红闻言轻嗤,再说话时,脸色严肃,“他是帮人收债的,这种游离法律边界的灰色职业,小皙,不谈别的,你有没有想过,日后你爸爸可能会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杂事而遭受非议?”
简皙心猛跳,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钳住,那么多要解释的话,一句都说不出了。
茶香渐升,混在高压的安静里,让人透不过气。
唯一的动静,就是半空中薄薄弥散的热气。
陶溪红缓了缓,给她倒了一杯茶,“行了,你也别有压力,妈妈只是把一些道理说在前头,恋爱当然可以谈。”她淡淡叹气,“我还以为你会和陆平南那孩子走到一起。”
简皙当即冷脸,“不可能。”
陶溪红只当她是叛逆任性,话到即止,“饿不饿,我让阿姨煮点粥。”
“不用了妈妈。”简皙起身,“我今天值夜班。”
陶溪红:“让司机送你。”
“不用了。”简皙手放在门把上,“我打车。”
她结束这场表面平和的谈话,没有争执和怄气,就像一个拳头实打实地砸在她心里,闷声不得发泄,最是难受。
简皙从老宅出来,刚出大门,就看到五六米远的路灯下,陆悍骁正靠着车门抽烟。
“这儿!”一见着人,他赶紧熄了手里烟,举手招呼。
简皙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陆悍骁拉开车门,“还能怎么,救驾呗。”
简皙迟疑,坐上车。
“贺燃打电话给我,让我来你家看着点。”陆悍骁系好安全带,慢慢转着方向盘,“跟你妈摊牌了?”
简皙“嗯”了声。
“她不同意吧?”陆悍骁笑着说:“我还是了解她的,我家老爷子说,你妈当年可是大院里的霸王花。”
见简皙兴致不高,陆悍骁避过这茬话题,“想去哪儿?”
“随便。”简皙不想回家,心里乱的很,“跟你混。”
陆悍骁接到贺燃电话的时候,身上还有应酬,陪几个采购商吃喝玩乐,中途抽身,按他这身份不太合适。
于是带着简皙回到公馆,陆悍骁公司几个管事的副总都在,关系铁,笑闹着问:“老大,也不给介绍介绍?”
陆悍骁把简皙挡在身后,他为人向来大方,手一抬,门口的侍者乖巧上前。
“让你们领班把人叫进来。”陆悍骁交待。
没多久,一长溜的美女鱼贯而入,个个极品高挑,极有素养地统一甜言:“各位老板好。”
陆悍骁手一挥,“任挑。”
投了所好,在座的客户和副总个个眉飞色舞,气氛炒到顶点。
陆悍骁领着简皙,往高脚椅上坐着,吧台处就两张凳,摆明了谢绝他人。
简皙要酒喝,陆悍骁啧啧两声,“情场失意,酒场放纵啊?”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没拦着,弄了杯浓度小的递过去。
简皙仰头就是半杯,“口渴。”
陆悍骁拉都没拉住,“哎哎哎!你悠着点。”
“我挺意外的。”简皙呼吸染着微熏的酒香说:“我以为我妈是过来人,她会理解这些。”
陆悍骁推了碟甜点放她面前,“性质不一样,你爸那时虽然穷,但清清白白走的都是根正苗红的道,贺燃不同,人生跟洪湖水浪打浪似的。”
陆悍骁塞了满嘴蛋糕,鼓声道:“看起来是不怎么靠谱。”
简皙心快烦死了,“你是不是队友啊?”
“这不废话吗。”陆悍骁:“我跟他的交情,山崩地裂,海枯石烂。”
简皙把酒喝得光光,没搭理。
“咱们兄妹说句私心话,小皙,如果你纯粹只是想谈个恋爱,那这都不是问题。”陆悍骁理性分析。
简皙却突然说:“我是认真的。”
陆悍骁顿时无言。
“你们这些假设都不存在,不用举例了,道理我都明白,但我不会屈服任何人的指点。”
简皙晃了晃杯中酒,红色的液体挂在杯壁上,欲走还留。
她轻声笑,脸比酒红,“哎呀,真是烦死了,我对他的企图可大了。”
陆悍骁怔然,“什么企图?”
简皙嘟囔了嘴,“霸占他一辈子啊。”
说完,她自顾自地笑了,拿起蛋糕上的樱桃放嘴里,嚼得汁水横冲。
好久,陆悍骁才缓过劲,这企图——
真是让人嫉妒得发疯。
没太长时间扮演伤心男孩,陆金主就被客户拉去敬酒了。
酒过三巡,简皙起身去洗手间。
镜面墙折射着光,把走道上照得金碧夺彩,被酒劲一蒸,简皙有点犯晕。
她从洗手间出来,嫌热,解开外套的扣子,手还没碰上,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妈你烦不烦啊,都说了我在应酬,别老是打电话行吗?”
拐角通往大厅,陆平南就站在那儿举着手机,满脸不耐。
其母越逼越紧,越催越急,非得让他落实好简皙的事。
“你总得给我时间吧,我他妈也想当市长女婿,但她现在心不在我身上,我能怎么办?”
简皙脚步停下,挨着墙,屏息听。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唠叨,陆平南这回彻底来火了,“你就知道说说说!什么叫我不抓紧机会!几年前我就试过她了,摸她手都不愿意,这种人还能谈什么男女朋友?又不是封建社会了!”
“我今天都上她妈那告状了,说她交了个混混男人,她妈肯定不同意。”
陆平南的情绪由暴躁转至嘚瑟,被醉意一逼,语气生生成了阴狠。
“我要不到这女人,别人更别想要。”
陆平南边应答边转身,一抬眼,“妈呀!”手机差点扔地上。
简皙就站在他身后,目光逼人。
“小,小皙,你,你怎么来……”陆平南飞快挂断电话,口齿不清说。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画上句号——
“啪”的一声清晰皮肉响。
简皙的巴掌狠狠甩向他的脸。
陆平南被打懵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动静太大,引来周围人的侧目,叽喳议论,戏谑笑声,让陆平南颜面尽失。
“你!”一肚子的火都碾碎在牙齿间,却也知道理亏,没底气脱口。
简皙声音冷,跟刀子似的,“恶心。”
这声刺激,陆平南彻底丧心了,“简皙你有完没完!还来劲了是吧!”
他举高手,这一巴掌刚要落下,手腕就被人从后头死死捏住。
“哎呦!疼疼疼!”
陆悍骁面色铁青,把他的手扭到弯曲,“连她都敢动,你想死?嗯?”
陆平南哪有空回答,只知道喊疼。
“什么来头就敢在这里横,信不信我废了你!”陆悍骁手劲没松,当真说到做到。
简皙站在那,眼眶都红了。
“小皙!”陆悍骁大嚷,就看到她转身跑走。
陆悍骁丢下陆平南,最后在电梯口找到了简皙。
她靠墙蹲着,头埋进了膝盖,肩膀一抽抽的。
陆悍骁心里不是滋味,蹲下去,“丑成这样,看贺燃还要不要你。”
简皙总算抬起头,脸上都是泪。
“我靠,存心让哥心疼是吧?”陆悍骁受不了了都。
简皙问:“我眼光是不是很差劲?竟然喜欢过这样一个男人。”
“太正常了。”陆悍骁声音淡,“人是会变的,踏入社会,接触金钱,道德沦丧的人还少吗?”琇書蛧
但你喜欢上他的时候,他还是没被污浊过的少年啊。
有的人会跟着物是人非一起变,而有的人,会永葆初心,停留在你心动的那一刻。
陆悍骁陪了她一会,手机响,他拿出一看,“哎呦我去,查岗的来了。”
“你接吗?”陆悍骁问。
简皙点点头,伸出手。
接通后——
“我他妈等你电话一晚上,你都不给我回个信。她人呢?还在家吗?被她妈说了吗?有没有事到底?你倒是给我吭声啊!”
贺燃语速连珠,劈头盖脸而来。
简皙心头热烈,眼泪满眶。
“陆悍骁你死了啊!说话啊!”贺燃更急了。
简皙张了张嘴,哑着声音,“……贺老大。”
那头一怔。
听到爱人的声音,所有的情绪都化身委屈,简皙软着音问:“你在哪?我想见你。”
安静的短暂几秒,电话里似有风声。
贺燃费劲地从小区的大槐树上跳下来,这棵树是视线最广阔的位置,只要简皙出现,他就能第一眼看见。
“……老婆,我在你家楼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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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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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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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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