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不远处就是来时穿出的小巷,巷子里面深不见底,只有巷口一盏昏黄的破灯笼挂在墙头摇摇欲坠。
像极了恐怖片或者凶案现场的布景。
额前的汗已经流进眼里,许流深抱着孩子顾不得擦,只觉得辣得眼要流泪,但她仍拼命睁大眼睛,将那一丝微弱的光当作个目标,向前挪腾酸麻的双腿。
她人已经几近脱力,耳边似乎响起“哒哒哒”的声音,分不清是自己溃不成军的奔逃声,还是身后那蒙面索命鬼飞檐走壁的追逐声。
“孩子放下,我留你条狗命。”身后的人越来越近,反倒不急着追了。
“呦,看不出,是个娘们儿。”许流深听到了他擦拭剑刃的声音。
“这只是个孩子。”她有气无力的说了句,说完还咳了几声,只是脚下片刻不停。
“孩子放下,你可以滚,或者一起死。”黑衣人没有任何感情,仿佛杀人如宰瓜,不过就是手起刀落的事情。
许流深来不及应声,踢到块石头脚下一软,登时跌坐在地,她护紧了怀里襁褓,小娃儿不知哭累了还是吓到了,只剩下抽噎声。
她背身对着黑衣人,盯着那个跑不到的巷口,唯余听天由命。
许是累极了,也可能是执念过重生出几许幻觉,她竟然觉得巷子深处幻化出一匹马,那马通体黑色,皮光水滑,灵性十足,像极了救她于闹市的那匹。
她垂下眼,怀里的小家伙满脸是泪。
哒哒,哒哒。
她悲戚的抱紧了孩子。
将死之人,竟都开始幻听了。
地上的影子里,她看见身后扬起的剑,也听到了剑气划破长空的呼啸声。
“竟然还有救兵?”黑衣人冷笑,长剑就停在她后心,只差三寸便可一剑贯穿这一大一小,“那就看看是他的马蹄快,还是我的剑快!”
许流深认命的闭上了眼。
却并没有想象中被剑刺穿的痛感。
“叮”的一声脆响,身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阴鸷的骇人。
“你找死。”
黑衣人回身与之打了起来,许流深回望,是叶锦及时赶过来截下黑衣人的剑。
她单手撑着地艰难的站起来,当即愣在原地。
哒哒,哒哒。
巷子深处由远及近,真的出现一匹马!
马背上还有个人。
她不知来者何人,是敌是友,就在犹疑这一瞬,黑衣人又是从后面向她袭来。
“阿深,走!”叶锦一脚踢偏黑衣人的剑,赶紧催她。
她再也顾不得旁的,没有别的路,她只有朝着巷子方向去。m.xiumb.com
远处实在太暗,那影子边缘模糊,只勉强识得身型颀长,根本辨认不出。
可她好巧不巧的,想到个最不可能的人。
黑衣人不再恋战,甩脱叶锦去追,二人你追我拖的缓慢不前,黑衣人突然使出暗器,叶锦向后闪避,正叫他钻了空当,趁机挥剑向许流深刺去!
许流深感应到危险逼近,巴望着看了那策马而来的黑影一眼,赌上了心中那丝不着边际的揣测,拼尽全力叫了声“接住孩子”,咬着牙奋力把襁褓抛出,便克制不住惯性向前扑下去。
然而距离委实太远了。
襁褓被抛到最高点,紧接着便加速下坠,眼看就要重摔下来,而那人还在几十米开外!
就在这时,不知那人用了什么法子,竟将襁褓凌空提起向后一扯,稳稳接在了怀里!
许流深心都跳停了。
真的是他!
还没张口确认,只听身后急切的一句“阿深小心”!
再然后,就听到了利剑刺入血肉的钝响。
许流深呆坐在卧榻前,捂着脸,从指缝中打量面前的男子,眼泪不时顺着脏污又染着血的手指淌下来。
“太子妃,老臣为您处理一下伤口,您也去歇歇吧?”御医小心翼翼的在她身后询问。
“七王爷的伤已经处理过了,现在只能静养,您在这耗着,自己身体也吃不消啊。”
“人什么时候能醒?”她轻声问。
“这个还不好说,今夜老臣会寸步不离的守着王爷,您就放心吧。”
许流深不置可否,御医大着胆子上前去替她处理手上成片的擦伤。
是叶锦从背后帮她挡了那一剑,还当胸踢中黑衣人,将人踢出去几丈远,给了叶枢等人拿住他的时间。
千阳等人赶到,才知道身手了得的援兵中有一个竟是七王爷,而他还受了伤。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扯了衣服简单包扎后,赶紧将人抬上马车送到锦王府,宣来太医救治。
只他二人在马车里时,叶锦意识尚算清醒,许流深跪在一边用衣物按着他胸前伤口,眼泪止不住的流,他竟轻轻将手搭在了她手背上,吓得她一缩手。
“七、七哥,就快到了,你撑着点儿。”她抽搭着说。
“撑得住,别哭,”叶锦扯扯嘴角,“阿枢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许流深一怔,垂头道,“太、太子殿下他对、对我很好。”
“对你很好,还需要来找我帮忙?”他虚弱的笑笑,一句话问得她哑口无言。
他却自顾自又说道,“无妨,阿深,他若是对你不好,你可愿意……”他试探着去握她的手。
许流深一个激灵,按在他伤口处的手突然就松了。
“对、对不起,七哥……”她慌乱的捡起衣物按住了他的伤口。
再一抬眼,他已经昏迷了。
许流深松了口气,心中愧疚却更甚了。
锦王府前院,一身戎衣的叶枢表情冷得要结霜。
“你说什么?全都嚼了药自尽了?”
“是,殿下,”同辛禀报,“杀手的身份难以追查,都在牙后面藏了剧毒,路上逃脱不成,一到了衙门便集体咬碎了毒药,死了。”
半路上黑衣人差点趁乱逃脱,叶枢跳下马车去捉人,就将孩子交给了衙门的人。
“孩子呢?”
“捕头已经给送回去了,小家伙受了些惊吓,别的并无大碍。”
“县衙那边怎么说,可有头绪?”叶枢捏捏眉心,他星夜兼程狂奔了几个时辰后又卷入一场恶战,说没半点疲累那是假的。
“已经连夜去查了,但这些人做事很干净,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同辛道,“管家命人打扫出来了房间,殿下要不要去歇息一会儿?”
“不了,我回东宫去瞧瞧太子妃。”叶枢摇头,锦王遇袭,他忙着拿人及善后,还没顾上许流深。
她怕是吓坏了。
“太子妃她……”同辛面露尴尬,“她还守在七王爷身边……”
叶枢略疲乏的眼睛骤然撩起来,“不是叫你先送她回去?”
同辛单膝跪地:“属下失职……”
面前一闪,他已经疾步去了内院。
一进门,见御医正俯身挑出她手上伤口里的沙石,叶枢的眼色沉了沉。
“参见……”御医回身欲行礼。
“免。”叶枢制止他,走到了许流深身边,看了一眼叶锦,伸手到她面前。
“我送你回东宫。”他说得不容置喙。
“不,我在这等。”许流深嗓音嘶哑,语气也同样坚定。
听得他眉心又是一抽,不再浪费口舌,直接上前将她打横抱起,许流深一挣扎蹭到了伤口,疼得脸色大变哑声叫痛。
叶枢心一软,妥协道:“好好,不回东宫,至少先将你身上清理一下。”说罢便叫人引路,抱着她到了备好的客房。
御医提着药箱跟了来,叶枢把许流深放在软塌上,挽起袖子道,“卫太医你去瞧着七哥,药箱留下。”
房里已备好热水,他先洗了帕子来,掂着她下巴仔仔细细将那张花了的小脸擦干净,许流深始终垂眼避着他的目光。
一抬头,怕是情绪汹涌得藏都藏不住。
“怕了?”叶枢小声问,她眼眶登时一酸,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淌了下来。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惨死剑下血溅当场,那个不过周岁的小娃儿几经艰险保住了性命,却要面临父母双亡的境况,她自己堪堪捡了条命回来,却丝毫没有如获新生的庆幸。
更何况还有至今昏迷不醒的叶锦。
“都怪我……”她动动干涩的嘴唇。
就在剑锋逼近的那个瞬间,她幡然醒悟。
这不是体验生活,不是穿越游戏,亦不是什么真人秀任务。
这是平行空间的另个真实世界,刀光剑影,见血见杀戮。
这都要怪她。
怪她害得叶锦卷入这场无妄之灾。
怪她硬要出头替她哥翻案。
更怪她当初图一时嘴爽,连累全家被发落到这里来。
“怎么能怪你?那些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能救下那个孩子,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叶枢不知她本意,捏捏她的下巴安抚道。
许流深说不出口,眼泪流得更凶了。
“怎么了?还有哪里痛?让我看看。”叶枢紧张的扳着她的肩膀,顺着她的手臂一寸寸检查下来,确认骨头是否完好。
摸到她的小臂,她气息冷不防一抽。
“这里有伤?”叶枢抬起她的手,御医处理了手上的擦伤,可手腕处明显也有血迹。
他拿过药箱,找出剪刀直接将她衣袖剪开,果然,小臂到手肘间擦伤了一大片,殷殷渗血。
叶枢眼色一暗,紧抿着唇,捏着她的手腕轻轻清理起伤口来。
他专注的给她清理伤口,许流深才敢偷看他一眼,他侧颜线条完美,满眼心疼不敢大力擦拭,瞧得她心中狗啃似的难受。
她用另一只手背擦擦眼泪,扭开眼不去看他。
叶枢处理好伤口,上了药又妥帖的包扎起来,手法专业动作轻巧,一点没叫她受罪。
“还好,不深,不会留疤。”他努力弯了弯唇角,想让她心情好一点,说这话时,他还不自觉的摩挲着她的手腕,被他银线割伤的那处,如今只剩一个浅浅的印子。
许流深迎上他的目光才注意到,他另一边脸颊上也有一道小口子,血已经凝住了。
叶枢正要起身,突然被扯住衣角。他凑过来关切的问:“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痛?你乖乖告诉我。”
许流深摇摇头,伸手拿起药箱里干净的包布,沾了烧酒凑到他伤口上蘸了蘸,又学着他的样子擦了药,只是浑身乏力,手指还打着颤。
叶枢神色复杂的瞧着她,她偏就躲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的上药。
上完药,许流深松开他的衣角,叶枢反手捉住她的手,终于忍不住问出憋了一晚上的问题。
这女人嘴比谁都硬,可他就是不相信自己在她心里没半点份量。
“我才是你的夫君,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而去求助旁人?”他已经尽可能用了缓和的语气,可还是明显感受到气氛转冷。
“在外不许报东宫名号,不许仗着东宫在外生事,不是殿下说的么?”许流深问的很平静。
叶枢深吸一口气,倒了杯水给她才耐心答道:“是我说的,但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或者说,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她想的那样。
但后来……
“我只是怕我不在京城,你翻了天……却没人兜着。”
许流深喝完,他抬手接过杯子,“还要吗?”她点点头,看着他回身倒水的背影,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是提前赶回来了。
脑中浮现大婚后回相府归宁的那个晚上,他也是这样,裹挟着来自凛冬旷野的一身风尘,如春光乍现于眼前。
亮得晃眼。
“你怎么回来了?”她这么想着,就问出口了。
叶枢背影一顿,回身把水杯塞进她手里,蹲下来与她平齐,伸手覆在她后颈摩挲了两下,才悠悠开口道,
“阿深,你若不是个蠢的,那便是在装傻。”
许流深长睫颤了颤,眼神闪烁着低下头。
他凝神看了她一会儿,依依不舍站起来,“我派人接了你的丫头来伺候,你先泡个澡,伤口不要碰水,好生歇着,我去瞧瞧七哥。”
“放心,万事有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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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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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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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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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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