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阳撂下这句,便带着许流深去了刑房。
“此处不审犯人时无人打扰,太子妃可放心谈话。”
话落,那边人已经提了来。
距离被押送大牢才不过半日,许光尘却变了个样子,逆着光走来时,许流深简直不敢认。
头发散乱,发髻软塌塌的垂在一边,下巴冒出了青茬,眼窝深陷,应是一夜未眠,脸上还有两块淤青和些细小擦痕,许是被制服的时候砸的。
一见她,许光尘像是吃了一惊,似乎没想到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了东宫,他赶忙背过身去。
即便背过身,许流深也看得出,他用衣袖擦了擦脸,又一把将玉冠拆下,理了理落在肩头的碎发,才转过身来,将左手背在身后。
“不知道是你来,我以为爹呢。”他挤出个笑容来。
许流深话到喉咙就哽住了。
小的时候她被欺负,哥哥帮她揍人自己也挨揍之后,也是当下这个反应,能藏的都藏好,藏不住就挤出个比哭还丑的笑。
“没事儿,没你想的那么惨,我以为爹来,就把自己弄狼狈点儿,好叫他心软了赶紧捞我出去,现在是可以走了?”许光尘一步一顿的走到她面前。
“呵。”千阳忍不住嘲了一声,这人要么是蠢得认不清现实,要么就是傲得目无王法。
许光尘看着她,目光转冷,“昨夜就是你这家伙,听都不听我自报家门,就把我扭送进了大牢!”
千阳板脸拱手道:“不才正是在下。”
“好,好极,”许光尘威胁着点头道,“等我出去以后查清事实,第一个要治理的就是你!你叫什么名字!”
千阳神色无惧,连手都不拱了,稍微抬抬下巴道,“县衙女捕头,千阳。”
许光尘伸手指了指,“好,我记住了。”
许流深无语,比起要设法把她哥捞出来,眼前这二人剑拔弩张的态势才真叫人绝望。
“哥,你别这样,这位是千阳捕头,负责查办你的案子的。”
许光尘觑了千阳一眼,“看昨夜那个捆我踢我的力道,叫人以为这女捕头是直接来行刑的呢!”
许流深尴尬的十个脚趾同时挖地,“哥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许光尘“哼”了声,“走吧,出去再说。”
许流深面露难色,千阳白他一眼道,“许大少爷,今日是县令破例同意太子妃来牢中探视,并不是要放你出去,宰相大人已表明态度,着县衙全权照章查案,据狱卒回报,您昨夜进来以后在牢里不重样的骂了两个时辰,应该还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许光尘心里一沉,“你说什么?爹、爹他不管我?”千阳面无表情,默认。
他又转向许流深,“那阿深你来做甚?外面怎么了?”ωωω.χΙυΜЬ.Cǒm
许流深面色凝重:“外面不知怎的传开了,说许家大少爷调戏非礼民女,一时间民怨沸腾,许多百姓自动自发的跑到衙门前下跪,求县令大老爷为民做主去了,我来时都未敢露面……”
许光尘脸色一下就变了,“怎么会这样……”
“县令同意我来探视已经是破例,哥哥可能还是要在这里待上几日。”
“这里、这里是人住的地方吗!”一听妹妹说还要待上几日,许光尘暴怒,“你都看见了,这是什么鬼地方!我根本就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让我出去!”说罢,像是整个支撑着的气场被豁了个洞,他一脚踢翻了地上的条凳,疯狂的拿起手边的一切东西乱丢乱砸。
“哥、哥你跟我详细说说……不是你别……别扔……别砸……”许流深一边躲避一边喊他,还从未见过哥哥生过这么大的气。
哪怕是被她搅黄了婚事。
“哗啦”一声,千阳提了桶凉水兜头盖脸的浇下去!
浇完,她将水桶往旁边随意一丢,利落的甩甩手,沉稳道:“我这儿凉水管够。”
许流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心说一句完了,破镜本就难圆,这他妈镜子碎成玻璃渣子了。
挨了一记“冰桶挑战”的许光尘呆立原地,从头湿到脚,长发湿淋淋的贴在脸上,水珠从下巴上滴落,脸色煞白眼中无神。
“许大少爷,得罪了。”千阳冷冰冰的说了句。
许流深见状赶紧横在二人之间,握住许光尘的手臂用力捏了捏,“哥,你冷静一下,咱们时间有限,我今日来就是要听你亲口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好帮你想办法啊。”
她摸遍全身上下,出来的急,帕子都没带。
“给。”千阳递过一方墨绿色手帕,“我叫狱卒拿身干爽衣裳来。”
许光尘撩起眼皮撇她一眼,眼神又怨又嫌,却没拒绝。
“哥,我们时间不多,拖得越久,事情变数越多对我们就越不利,”许流深见到他那反应,便觉八成是被人套路了,“你务必把昨夜之事都详细的告诉我们,我们再想办法查实,只要你没做过,我一定会把你弄出去!”
许流深说完看了一眼千阳,她拧着眉看了兄妹二人一巡,“属下自当秉公办理,不会错抓好人,也绝不会叫坏人钻了空子。”
许光尘深吸几口气,稍微平复一下,缓缓开始回想。
“昨夜我应了兵部张大人公子之邀,去戏楼听戏吃酒,中途张公子有事就先走了,我一人百无聊赖,这时发现隔壁桌坐了个清秀女子,也是独自一人。”
千阳看了他一眼,眉头紧锁。
“别那么看我,我纯粹是打发无聊,”他辩解一句,“原本只觉她长相尚算可人,就多看了两眼,谁知她刚好也看过来,还害羞的低下了头,我便往靠近她那边挪了挪。”
情场老手许光尘怎会看不出佳人有意,闲来无事,凑个桌儿一起听戏也未尝不可。
“姑娘家大多不都是那副样子,对不喜的男子视如死物,凡事欲拒还迎、面露娇羞的,那必定是春心萌动了。”许光尘理直气壮,觉得这理论根本没毛病。
“然后我故意不去瞧她,台上青衣唱了四句,她偷偷看我六回,我且问你们,都是姑娘,难道觉察不出这是什么意思?”
许流深觉得他说这个真的没法挑,看了看千阳,她只略嫌弃的蹙了下眉,也没反驳,问:“然后呢?你们是怎么一起跑去后巷的?”
“我叫小二给她那桌送了些果脯豆糕,她也没拒绝,抬眼对我点了点头,我料定她是有心,只不过大庭广众之下,抹不开面子,稍坐一会儿之后,她便叫来小二结了帐,瞧我一眼走了出去。”
这一系列操作看在许光尘这种情场老手眼里,那就跟小女孩儿撒娇似的,想近日找那李婶颇费了些心力,正有个机会与姑娘聊聊天儿调调情放松放松,这便付了帐跟了出去。
一路走着,前面人不时回头打量,他也不急着上前,想让这姑娘心里焦一焦,被他这么吊着,姑娘越走越慢,最后银牙一咬,转身进了巷子。
许光尘眼一亮,机会来了。
他缓缓踱进巷子,姑娘就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垂眸失神。
“夜黑人稀,姑娘走小路不安全。”许光尘站在巷口说了句。
那姑娘便来了神儿,走近几步福身道,“谢公子提醒,公子住哪里,方便……搭个伴么?”
许光尘背过手,“京城就这么大,往何处都不远,在下一个大男人有何畏惧,送姑娘一程便是,刚巧月色不错,有淑女为伴,在下备感荣幸。”
那女子点点头,便往巷子深处走去。
“到了巷子深处,我便试探着靠她近了些,她好像有种神奇的魔力,很抓人。”许光尘声音嘶哑的回想着。
“不用这么细节,再后来呢?”许流深快窒息了,千阳脸上已经写满了对一个花花肠子渣男的嫌弃。
“再然后她说她家就要到了,但刚认识我不想我知道她住在哪里,我问那该如何,她回身鼓捣两下,竟抽了个肚兜出来。”许光尘捂了把脸。
“许是喝了酒吧,身子浮得厉害,那么个场面你说谁受得了,我心说这姑娘原来如此豪放,她便娇笑着过来用肚兜遮了我的眼。”
“哥,这段不用说这么细。”
“这里才是关键,你继续说。”千阳冷笑道。
“她遮了我的眼,然后拉着我的手往前走,这感觉甚是新鲜,我便随她玩闹,她走了一阵,突然抬起我的手狠狠咬了下去,我一痛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一路高喊着‘救命啊非礼啊’跑了出去,我摘下那肚兜时,她已经跑到了街上,等我追出去就被人按住了!”许光尘说得义愤填膺。
“事情就是这样。”他幽怨的看了千阳一眼,还举着手给她们看,虎口处确实有个齿印,已经不流血了,还肿着。
“哥,你确保所说都是真的?”
“你真觉得你哥是缺女人还是缺银子?!”
许流深心说,我觉得你特么缺心眼儿。
“如果真是这样,那说明从头到尾,这就是个局。”她看了眼千阳,千阳不置可否,这也是许光尘的一面之词。
“许大少爷,我倒是想问另一件事,你在被人押送到衙门的过程中,有没有说过自己的身份?”
“当然没有,”他没好气的说,“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岂能给父亲和妹妹招黑?”
“再者说,褚县令认识我,我原以为来了他自会先放我出去再慢慢调查,谁知道……”
谁知道遇上千阳这个冷面女捕头,不由分说先将他押入大牢,待褚县令得知时,“许相之子欺凌弱女子”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褚县令也没法徇私,只得尽快通知相府那边了。
千阳毫不在意他的怨毒眼神,“属下只是照章办事,大少爷不必瞪我,若是县令徇私,此案必定会交由大理寺或刑部主审,那边都是重刑犯,刑房的规格比我这里可要高不少。”
许光尘被噎得死死的,只是千阳无心和他斗嘴皮子,她摸了摸下巴,“有一事我想不明白,你既然确定没有表露过身份,我也可以确认你在衙门没有提及,那说明在扭送你来此的人中,必定有人认识你。”
“在京城,认识我奇怪吗?”许光尘不屑。
“既然认识你,别说普通百姓敢不敢动你,就算到了衙门告官也会报上一句,可当时不说,事后又将消息散了出去,现在还闹的满城风雨,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千阳念叨着。
许流深猛的一拍脑门!
对啊!这个套路,不正是放黑料加雇水军的骚操作吗!
按说就算非礼未遂,照判也是不重的,可一早上那么多百姓跑来请命,县令就不得不考虑抚慰民意了。
她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这一步一步的把许光尘架到火上,恐怕目的不只是这浪荡公子这么简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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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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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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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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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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