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在内室点了一盏灯,端坐着看书,紫蝶在她身后侍立。
裴钰轩一直站在暗道入口处,心里忐忑不安,虽知晚晴一向稳重,但今日之事,太过凶险,一不小心,就会跌落深渊之中。
他第一次深深体会到,原来晚晴在深宫这些年,每日里过得都是这般如履薄冰的日子。
而这样的日子,自己经一次,便已经这般提心吊胆,而她,却已硬生生顶了这么多年。
伴君如伴虎。
更何况,这虎,显然是有备而来。
到了戌时,府邸之外忽然铺天盖地涌来了无数的火烛,一对对持戈的卫士将阖府围的铁桶一般,紧接着,大门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杜晚晴定了定神,带着紫蝶走出门去,出门的那一瞬间,忽听到墙壁上有轻微的三声叩击。
她知道那是“多保重”的意思,鼻头一酸,她没有转身,直接跨过门槛出去了。
不一会,大门洞开,门外已经站满大批羽林卫,明晃晃的火把将大门外数条街都照得雪亮。
着寻常便服,头戴紫金冠的皇帝已经站在府邸外。杜晚晴赶忙带领阖府上下,在大门口叩首觐见。
皇上脸上挂着最和善温和的笑容,拉起她的手,带着三分调侃道:
“朕贸然来造访梁国夫人,没有提前告知,还请夫人见谅!”
“皇上亲临,臣妾诚惶诚恐,不胜感激涕零。”
晚晴并没有接皇上话茬,只佯装惶恐,又要跪下去。
“呵,”皇上对朱公公道:“你看看,朕的梁国夫人不愧是尚仪出身,怎么这么多的礼节!”
他今日带了朱公公,而不是仇鲜,晚晴的心略安。
朱公公抬头轻瞄了一眼晚晴,垂手恭敬答道:“是,梁国夫人一向谨慎。”
皇上唇角动了动,没有说话。
晚晴躬身,带着三分惶惑五分瑟瑟,向皇上问道:“诸位羽林卫大人该如何安置?因事出仓促,臣妾可是没准备那么多茶饮呢。”
“那是朱公公的事情,咱们进去。”
梁国夫人府不大,倒也雅致,皇上携着晚晴的手,兴致勃勃地把整个宅子都转了一个遍。
皇上身边跟随数名羽林卫,早已在宅院各处把守,又有一队人进到室内各处排查。
晚晴心中冷笑,假装不知。
一时转完回到正厅,厅内已经点上了数百只明晃晃的蜡烛,将厅堂照得和白昼一般。
皇上又要宣见府中仆从,紫蝶早已引人上前,在地下匍匐迎驾,皇上看到只有寥寥四五人,忍不住问道:“你这里如何这么少人手?”
晚晴忙启奏:“臣妾只是月中回来一日,不敢虚耗人力。”
皇上转动手上的绿玉扳指,脸上阴晴不定:“好好,朝廷养了这么多内外命妇,没有一个像你这般节俭!”
晚晴见他并不是十分欢喜的模样,心又提起来,只得敷衍道:“多谢皇上谬赞。”
皇上并不看她,径直转头责备朱公公:
“梁国夫人这宅子,朕看着还是过于简陋了,四处如雪洞一般,连个像样的摆设都没有,你既主持内务,就不能拿点好东西给她送过来?”
说得朱公公垂了头,嗫嚅不敢言。
皇上又转头对晚晴道:
“别的公侯府,骄奢豪横就不说了,你这里好歹也是二品夫人府,弄得和寻常百姓家一般,不知道的,还当时朕苛待了你!”
听说过豪奢被责的,简朴被责可真是头一回。
哪怕是做样子呢?在上位者也会在公共场合表示一下勤俭节约。
可皇上偏不干。
他亲手打下的天下,他就是这天地的至尊,让他去遵循那些迂腐的歪理,真是可笑之至!
他就是喜欢奢华,喜欢温顺,喜欢征服。
谁和他对着干,谁就是藐视他的权威。
眼看就要牵涉岌岌可危的朱公公,晚晴额上渗出了汗,忙下跪启奏:
“朱公公在开府之初曾送了许多奇珍异宝,是臣妾孑然一身,实在用不了许多,放着也浪费了,因此还了回去。”
朱公公也从旁帮腔:“是,梁国夫人将许多物件都退回来了,说再赐别人吧,不然就折成军俸犒赏前线将士。”
皇上嗤之以鼻,不以为然盯着晚晴,没好气说:
“好好一个女子,倒学得一派酸腐气,沽名钓誉,军队差你这点银子?没得给朕丢脸!”
晚晴的心咯噔一声,只得讷讷应是,不敢再开口。
气氛冷成了冰。
皇上最近可能长生丹吃多了,变得喜怒无常,变幻莫测,众人谁也摸不着头,只见他一时笑,一时恼,前一分钟还和风细雨,下一分钟就雷电霹雳。
就算是朱公公这样从幼时侍奉的也琢磨不透他的心思,更何况晚晴这样无心揣摩他心思只想蒙混过关的。
幸而,从外面走进一位年轻羽林尉,给朱公公说了什么,朱公公面上一松,忙躬身上前给皇上耳语几句。
晚晴略抬头扫了一眼那羽林尉,那军官微微颔首似同她致意,她知道羽林卫是朱公公的人,不觉心内安了一大半。
再抬头,只见皇上的脸色似乎平和了一点,只悻悻然看着晚晴道:
“好了,见了朕,只会磕头。朕踏月而来,就为了看你没完没了的行礼?也不说拿点私藏的好东西招待朕,你的待客之道呢?”
晚晴全然不惧,反倒大大方方说:“皇上忽然大驾光临,吓了臣妾一跳……”
“喔?梁国夫人怕什么呢?难道这府邸还藏了什么人?”
没有任何预兆地,皇上猛地打断她的话,一张脸瞬间乌云密布,眼中射出嗜杀的凶光,阴恻恻问道。
“臣妾是怕接驾不周,皇上若担心这宅子藏了人,请外面羽林卫的将士们尽管搜,若是搜的出来,臣妾便效死君前,亦无所怨。”
晚晴轻抚云鬓,一派云淡风轻。
皇上探究地望着沉静若水的晚晴,只见她眼中一片澄明,并无闪躲,忽然面色一驰,大笑数声,对朱公公道:琇書蛧
“看看,又和朕耍起小性子来,这是嫌咱们带的人多了,扰了她的清梦了。”
朱公公陪笑道:“梁国夫人不是那样的人,皇上多虑了。”
皇上乜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甭替她说好话,她那性子,都被朕宠坏了,好啦梁国夫人,还不上前来陪朕坐着,一味笼着手站那么远干什么?”
晚晴知他这是没搜到什么异样,又对自己假以颜色。
自己是三岁小儿,由得他这般作践?晚晴脸上的笑意渐渐撑不住,一抹恨意升上来。
一时有府中奴仆送茶水上来,都由宫内太监先点银簪尝过,再递于皇上。皇上呷了一口,向杜晚晴道:“你这儿茶不好喝啊,怎么味道这么淡。”
晚晴欠身,不卑不亢:“臣妾这里寻常无人来,臣妾自己也不懂茶道,是以茶叶粗粝,请皇上见谅。”
皇上却隔着案几携过她的手,轻抚着她细白柔嫩的玉手,一副和风细雨的模样:
“行啦,别给朕哭穷了,回头朕赏你几样压箱底的宝贝就是了。走,带朕去你内室看看。”
晚晴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起身退后一步道:“臣妾遵命。”
皇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晚晴不由自主地轻扫了一眼朱公公,发现朱公公极缓地摇了摇头。
“先去书房。”皇上临时又改了主意。
见到书房中磊磊的书籍,皇上背着手转了一圈,向晚晴道:“你果然是好读书啊,最近在读什么书?给朕也推荐一番。”
晚晴心中再不喜,也知此时万万不可又逆龙鳞,只好上前一步,故意将案几上那本书拿起,对皇上笑道:
“臣妾自幼喜读传奇,皇上爱看吗?”
皇上拿起那本书,看了一眼,果然是几部坊间新出的传奇,略带些不悦道:
“宫内都传你是女诸生,怎么,尽看这些闲书?闲了,也该看看经史,好好辅佐皇后打理中宫之事。”
后面的话,语气不免严厉了些。
晚晴却咯吱一声笑出来,道:“皇上真像臣妾少时的先生,那先生也是如此教训臣妾的,可是臣妾见冠冕却不免昏昏欲睡,见这些传奇说话,却喜欢的很。”
说着,她往皇上前凑一凑,小声道:“皇上,这里还有好些个成仙的事呢……”
“咳咳”,朱公公清嗽了两声。
晚晴的目光没有丝毫畏惧,就那么不管不顾地撞向皇上,却见对方的眼神终于略柔了柔,有一丝破冰的意思。
她忙屈膝,似乎在致歉:
“是,臣妾刚才又失仪了,请皇上恕罪。”
“你喜欢什么,朕不会拘你,但要是再像刚才那般远着朕,朕就走了。”
皇上见她一本正经地说谎,终于不再冷着脸,再一次将手伸向她。
她狠了狠心,破釜沉舟般将手递给了皇上。
再一间房,就是内室。
那儿有一道暗门,晚晴知道,钰轩便在外面站着。
可是,拒绝皇上进内室,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的心里有一丝忐忑,如同在湍急的激流上过独木桥般,她的心里没底,只能赌一把。
皇上同她进入内室,笑道:“看来你的闺房还是颇为典雅素净的。”
晚晴笑笑,没说话。
皇上对朱公公吩咐:“行了,你也出去吧,告诉所有人退居半米外,没有朕的命令,不得上前。”
朱公公领命,带上门出去了。
内室也点了数支蜡烛,照得淡蓝色的床帏蒙着一层淡淡地柔和的光,气氛莫名暧昧起来。
“过来,到朕身边来坐着。”皇上坐在卧榻上,招呼晚晴。
晚晴只得依言走到皇上身边,踌躇着未坐,被皇上拉一把,险些撞在皇上的龙袍上,那明晃晃的九爪龙显得有些狰狞,两道龙须便像一张网,网住了这屋子里一切的物事。
“怕朕,嗯?”皇上用手抬起晚晴的下颌:
“宫里的女人青春都特别短,前两天朕看皇后都生出白发了,独有你,还越来越显示出一种清冷明漪的气质来。”
晚晴略低一低眼帘,笑道:“皇上说笑了。”
皇上轻轻揽过她,感慨道:“朕身边女人众多,可不是愚钝就是逢迎,弄得朕都快成孤家寡人。
贪色的,色会衰;贪情的,情会老,反倒是你,一直对朕无欲无求,朕始终看不懂你。”
晚晴笑着打哈哈:“皇上又打趣臣妾,臣妾哪里无欲无求了?臣妾想讨个金棋盘,皇上始终舍不得给。”
“呵,你还怨上朕了?金棋盘给你不难,可你对朕,是真心吗?琉璃,朕近来可是听到了不少关于你的流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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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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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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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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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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