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轩见她不再说话,便故意逗她道:“谁叫苌弘?”
晚晴一听,怎得又问上这个了?便随口道,“你要考进士的,《国语》你都不看的吗,连苌弘都不知道。”
“你知道我喜欢刑名之学,对儒家那套向来不怎么欣赏。”
钰轩微微笑了笑,那双琥珀色的阴柔又秀美的眼眸中仿若落入了万丈星河,涌动着一腔柔情。
可惜晚晴却很是不解风情,她头都未抬,口无遮拦道:
“刑名之学?哼,法家那套诛心之论,都是帝王将相天天防范妻子儿女怎么不灭了他篡权的,你喜欢那东西做什么?而且商鞅、申不害,韩非,晁错,谁得到善终了?”
钰轩见她依然余怒未消,只好暂收起笑意,略带嘲讽地反问她道:
“看杜姑娘这般崇尚儒学,那就应该贤良淑惠,以德报怨,极高明而道中庸,可是杜姑娘怎么也怨这个怨那个呢?可见儒家精髓不也没学到吗?”
晚晴一边忍着腿疼,一边还要和钰轩做这些儒法家的意气之争,觉得十分没必要,她索性立起身来,就要往船舱走,却被钰轩一把拉住。
晚晴本来腿便疼,他这一拉又十分用力,她不由趔趄了一下。
船舱本狭小,她眼看着又要倒在他的怀里,自己虽然极力绷着身子同他保持着距离,奈何他的眼睛热辣辣地盯着她,她被盯得受不住,脸不由红了起来,忙将头转过来,又羞又怒地问道:“公子你……”
“叫轩郎,”裴钰轩的声音是略带着磁性的沙哑,俊美无俦的容颜上带着三分无赖七分柔情:“不然我就不放手。”
晚晴不理他,嘟着嘴娇嗔道:“咱们不是还在吵架吗?”
“吵架了吗?我们那是在辩章学术。”裴钰轩一副一本正经地样子。
“辩章学术?晚晴气鼓鼓道:“那是辩章学术吗?……那是人身攻击……我不想再谈了。”
“看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就退啦?”钰轩眸色更深,笑意更浓:“理愈辩愈明,快迎战……”
“公子还想再战?”晚晴被激起了好胜心,她讥讽道:“好啊,公子深谙此道是吧,今日在筵席上是不是也在和女眷们探讨学术啊?
晚晴连正脸都没见着您的,您前面围着的闺秀还真是万紫千红,都讨论了什么话题啊?名实?天道?义利之辨?……”
晚晴心里有点点的酸,说到这里,又想起自己受冷遇受针扎的遭遇,不禁眼尾微微泛红,语带哽咽。
“嗯,这才符合你杜姑娘一向的心胸嘛!”钰轩满意地点点头,忽将唇贴到晚晴耳边,轻轻道:wWW.ΧìǔΜЬ.CǒΜ
“不过,我告诉你啊,你如果还不叫轩郎的话,难免还有蜂蝶硬扑上来,毕竟名花无主嘛!”
“你就当你的名花吧,我才不做蜜蜂呢,‘酿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哼!”晚晴的气又拱上来了。
“我让你做蜜蜂了吗?我让你做采花人哪,”钰轩欺身更近,身上的龙涎香气味和着河水的清冽,扑面而来。
晚晴一时有些恍惚,只听他语气更柔更绵软,简直是充满了柔情蜜意,对她耳语道:“我去幽州前,你答应了满足我一个心愿的,怎得?……现在反悔了?……”
晚晴心还是软了,又见他一直这般拉扯着自己,怕被人瞧了不好看,只好心里暗暗道:真是好女怕郎缠,叫一声吧,这人哪像大家公子哥,分明全是市井无赖的模样。
想到这里,便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低低道:“好啦,怕了你了,轩郎。”刚叫完,那脸上迅速飞上了两朵红霞,像涂了胭脂一般了。
钰轩的脸上的笑容犹如那日上元夜绽放的璀璨的烟花,他喜不自禁地用手轻捏她的脸,道:“若不是今日吃醋,怕还是不叫吧。”
晚晴忙躲闪开,却又想起他和那个李秋娘打情骂俏的样子,忍不住薄嗔道:
“你日后再做出那样的事情来,我就,我就……”她一急,不知说什么好,那脸涨的越发红了。
只是这种红,在钰轩眼里是一种含羞带怯的红,倒别有一番滋味,他的心里一荡,含笑凑到她脸颊旁问道:“你待怎样?”
“我便……出家去。”晚晴恨恨道。
“又要出家去做女冠啊?”钰轩的唇在她头发上轻嗅,那桂花淡淡地馨香让他心里格外荡漾,“你去做女冠,我便给你做个守门护院的吧……”
“又胡说。”晚晴只当他乱说。
“真的。你不信吗?我多盼着能与你过几天平静地日子啊,可是这时局……哎……”
他松开手,眼神中那抹忧虑越来越浓,晚晴见他忽然这般神色,不禁紧张问道:“你,怎么了?”
钰轩握着她的手,缓缓道:“咱们的皇帝,有四个兄弟,十一个儿子……”
晚晴见他忽然谈起时局来,不由惊慌阻止道:“轩郎……”
“你不要怕,我既然决心要和你说,今日便不打算瞒着你了。晴儿,你要相信我。”钰轩温言道。
晚晴见他说得郑重,却也不好再打断了,只好点了点头,那心里却不由怦怦跳了起来。
便听钰轩道:“皇帝家族出自西突厥,骁勇善战,本来效忠李唐皇室,替李唐皇室出生入死,灭了黄chao,大败朱诠忠。
可惜朱诠忠那老贼,还是篡夺了唐室政权,咱们的老皇帝也无法了,只好自立为帝。
而今皇帝年迈,北有契丹虎视眈眈,南有吴越、西蜀,东有朱诠忠,天下狼烟四起,可是这皇位到底给谁,皇帝迟迟未下决心。”
此时忽听得外面电闪雷鸣,天空阴黑了下去,刚才的和风细雨俨然无踪,一场瓢泼大雨迫在眉睫。
钰轩见晚晴脸上有惶恐之色,笑了笑,揽住她的肩头道:“怎么了?下雨也怕了?”
晚晴羞赧地低头道:“我不会水,又下雨,我……有点怕……”
“不是说水里有屈原,不怕吗?”钰轩佯装惊讶地问。
“什么嘛,那不是……权宜之辞嘛。”晚晴脸红了红,低下了头。
“喔……原来是个小骗子啊……那到时我来教你游水好不好?”钰轩低低在她耳边道。
晚晴心内一荡,微笑着不说话。
钰轩对外高声道:“调转船头,立刻靠岸。”阿默在外面应是。
那船开始向岸边划去,河面上的其他游船仿佛一瞬间便消失无踪。眼看着大雨已经开始瓢泼而下,冷风吹进船舱,晚晴不由打个寒颤。
钰轩见状,将她往怀中紧紧揽了揽,与她耳语道:
“当今皇帝的儿子,各个是人中龙凤,兄弟们也都战功赫赫,到底传子还是传兄弟,传子是选哪位,始终未能下定论。
现在皇上的兄弟基本出局,诸子中,晋王擅军事,永王好文学,都是太子最热门的人选,每个人下面都有一帮人支持。
皇上因一生戎马倥偬,不愿再起战事,又多少有点忌惮晋王的军功,更何况永王是嫡长子,所以打这两年起开始扶持永王,现在永王的势力不容小觑,可是晋王又哪能善罢甘休?也在想计策。
晴儿,你觉得这两家,谁会胜出?”
晚晴听到他说道晋王和永王之事,和当日程方兴跟自己说得一般模样,是以心内暗暗点头,又听他忽而问自己,便期期艾艾道:
“而今狼烟四起,远不是承平时期,自然还是……军功为上。”
“也是,不过皇帝怎么想,咱们又不知道了,而今群臣失措,都不敢轻易下注。
良禽择木而栖,裴氏世代高门,自来以文学见长,永王有意拉拢,晋王也颇礼遇,是以爹爹也为难,此时稍有差错,便会满盘皆输。”
钰轩温柔地看着她,满怀期望地看着她,问道:“晴儿,……即使前途未卜,你还愿意帮助我吗?”
晚晴轻言道:“轩郎如此推心置腹,晚晴怎敢……”
“我不要你不敢,我要你心甘情愿。”钰轩灼灼地望着她,她浅笑了一笑,露出颊旁两个小小的梨涡,俏皮道:
“就算我现在说不愿,轩郎肯吗?恐怕要将我扔到船下去喂鱼吧!”
钰轩抚了抚她的鬓发,笑道:“喂鱼不会,但是拿锁链捆在我身边是肯定了……”
他的话音未落,那船忽然左摇右荡起来,他紧紧揽住晚晴,高声喝道:“发生什么事了?”
“禀报公子,船……漏水了……”阿默慌慌张张在外答道。
“艄公呢?”钰轩惊问道。
“他,刚才跳水跑了……”
“啊……”晚晴大叫一声,却见船内已经开始透水,那水位迅速升高,已经浸到二人的小腿。晚晴紧握着钰轩的手道,惊恐道:“轩郎,轩郎……有水……”
钰轩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不怕,有我,不会有事的,来,你暂时抱着这横木,我出去看一眼……”
说着,便出门去,晚晴听他和阿默在风雨里低低商量,却见那水位越来越高,船东倒西歪,眼见那水迅速浸过她的腰部了,晚晴忍着腿疼,勉强爬上了座位站着,那船舱极小,她站在座位上,几乎便要顶道船舱顶部。
忽然,一个大浪涌上来,她站立不稳,手不觉松开,噗通一声从上面摔下来,她吓得魂飞魄散,仓皇中大喊了一声:“轩郎救我……”
钰轩一听她喊,忙冲进来,发现她已经摔到了冰冷的水里,水都没到脖子了,忙将她从水里捞出来,她死死搂着钰轩的脖子,张皇失措地哭喊着:
“轩郎我怕,轩郎我怕……”
钰轩心疼地抱着她,顾不上对她说什么,便对阿默高喊:“赶紧发信号,求助!”
“公子,老爷会生气的,我们可以游出去……”阿默在大风雨里喊。
“快一点,你敢抗命吗?”钰轩吼道:“晴儿不会水,游不走……”
此时船离岸边还颇有一段距离,看来刚才那艄公是故意将船划到了河水深处。
“公子……”阿默不死心,又道:“大公子也在京里……咱们会惹麻烦的。”
“快点发信号,”钰轩怒喝道:“不然,我现在就一剑杀了你……”
那水已经淹没到了人的头顶,小船在河水里上下起伏,眼看着就要散架子,晚晴冻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打战:“轩郎,我冷……冷……”
“不怕,不怕,忍一忍好不好?一会就没事了……”钰轩一只手紧紧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死死抓着船舷,安慰她说。
晚晴流泪道:“轩郎,是我拖累你了是不是?……你不要,不要得罪伯父……”
话未说完,一个大浪打来,她呛了一大口河水,晕了过去。
河面上,雨下得更大了,此时水天一色,波涛翻滚,似乎一场更大的风暴正要汹涌而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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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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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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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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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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