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心中千头万绪却没个出口之际,他的眼前又浮现出梦境中的那个小山村,那一处静谧的山水,还有水边的白衣少年。他知道梦里的一切皆是虚幻,可还是忍不住惦念那个叫林墨一的少年,不知道他的良元兄后来有没有出现?
“选山?”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祝修的声音。
苏阔睁开眼,淡淡一笑:“你来了。”
祝修在他身旁坐下,问道:“你在做什么”
苏阔活动了一下手脚:“闲来无事,打打坐,静静心。”
他朝外面望了望,发现天都黑了,问道:“这是什么时辰了?”
祝修道:“已是戍时了。你究竟坐了多久?”
苏阔笑道:“已经这么晚了?不知不觉竟坐了三个时辰。”
“对了,禹祯兄见过将军大人了么?”
祝修点头道:“嗯,我把崔铭选的事也同父亲说了。”他一边说一边拿过一个包袱,展开来说道:“之前从你这拿走的那件外袍,已经叫绣娘补好了,你看看。”
苏阔从他手中接过袍子,展开一看,那几个大口子已被细密的针脚覆盖,而且用了同色的丝线,严丝合缝,平整服帖,若非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他兴奋地称赞道:“禹祯兄,府上的绣娘真是巧夺天工啊!贫道还吹嘘手艺如何了得呢,跟这位绣娘比起来,简直就成了笑话。”
祝修垂下眼帘,又从包袱里取出另外两套衣服递了过来:“这是绣娘比照着这一件的尺寸又另外缝了两件,选山你看看喜欢么?”琇書蛧
苏阔顿时眼睛一亮,惊喜地看着祝修,将衣服接了过来。
拿在手中他才发现,虽然同为青色的道袍,可这两件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又薄又软,触手生凉,两件叠在一起都比他的粗布袍子还轻盈许多。
他立刻跳到地上,冲着祝修深深一礼,真诚地说道:“多谢禹祯兄!这么好的袍子贫道生平还是头一次见呢!”
祝修的脸上绽开一抹笑容,温声道:“要不要试试?”
“好!”苏阔立刻套了一件在身上。果然是轻若无物,尺寸也刚刚好。
这时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同样被日头照着,祝修从来不觉得热,原来关窍都在这衣服上啊。接着又不禁兀自感叹,自己在三仙观心心念念了数年的新袍子,没想到却是在下山以后,以这种方式得来。
祝修看着他问道:“喜欢么?”
苏阔又换回了自己的旧袍子,把簇新的道袍抱在身前,一边摩挲着一边说道:“当然喜欢,怎会不喜欢呢?不瞒禹祯兄讲,当年在观中,为了一件道袍,贫道曾经向师傅求了多次,都未能如愿。”
祝修立刻皱起眉,不解道:“为什么?师傅不喜欢你么?”
“不是,师傅他说...哦,咳,还不是因为师傅他没钱呗。”苏阔摸了摸鼻子,方才险些说走了嘴。
祝修看着他,神色变得复杂起来,“竟然穷得连一件新衣服也没有么?”
苏阔心虚地抓了抓头发说道:“呃...差不多吧。总之呢,要多谢禹祯兄才是!”说着又朝祝修施了一礼。
祝修最后又递了两件中衣过来,“这...是一起的,也收下吧。”
苏阔看着手中的衣物,觉得很惭愧,“答应给禹祯兄缝的香袋还遥遥无期呢,况且,看到绣娘这样好的针线,贫道的那一点雕虫小技,实在拿不出手...”
祝修道:“那怎么会一样?”
苏阔又忍不住逗弄他道:“要不然,唉,要不然贫道还是不献丑了罢。”
祝修听了立刻站起身,急道:“你答应过我的!”
见他果然又当真了,苏阔忍着笑将他拉回来,“对对,贫道答应过的,绝不食言。”
正说着,苏阔眼角瞥见门口像是有人影晃动,便转过头问道:“是谁在那?”
好一会儿,一道小小的身影才慢吞吞走出来,奶声奶气地应道:“是我...”
竟然是祝昭。自打上次匆匆见过一面,苏阔就对这个小娃娃念念不忘,没想到今天他竟然自己找来了。
祝修却是一皱眉,“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祝昭见藏不住了,便走过来,先是恭恭敬敬给苏阔施了一礼,念了一声:“道长。”接着一头扎进祝修怀里,甜甜地叫了声:“哥哥。”
祝修任由他在自己身上磨蹭了一会儿,才把他拉起来问道:“你以为躲到这里,父亲就找不见你了?”
祝昭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嚅嗫道:“听司舟说哥哥受了伤,昭儿心疼,便什么都顾不上了。书也顾不上读,饭也顾不上吃,只想快些见到哥哥。哥哥你好些了么?还疼不疼?”说着将小脸轻轻贴上了祝修的手臂,只是选错了方向,靠在了没伤的那一边。
苏阔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小娃娃真是太招人喜爱了。
祝修眯起眼睛问道:“什么都顾不上了?”
祝昭仰起小脸认真地说道:“没有哥哥在身边,读书还有什么趣味,饭菜哪里还有滋味?”
祝修一挑眉:“你自己贪懒不用功读书,休想又赖在我头上。”
祝昭却毫不在意他的威胁,圆眼睛瞄着苏阔说道:“哥哥还是别计较了,道长要笑话你的。”
“......”祝修果然立刻噤了声。
“哈哈哈哈!”苏阔大笑起来。这兄弟两人实在有趣得很,不但相貌完全不似,脾气秉性也是天壤之别,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对亲兄弟。
祝昭的眉眼和轮廓能很明显看到祝抒叹的影子,而在祝修身上却完全看不出来。苏阔猜测祝修大概是像他的母亲多一些。
祝昭眨巴着眼睛四下观察着,最后目光落在了抱月身上,好奇地问道:“道长,那是你的剑么?”
苏阔笑眯眯说道:“正是。”
祝昭琢磨了片刻,又问道:“道长是用它来捉鬼么?”
苏阔想了想,点头道:“唔,可以这么说吧。”
祝昭转回头看着他问道:“这世上真的有鬼么?”
苏阔一时没想好该如何回答,便反问道:“昭儿觉得呢?”
谁知祝昭立刻绷起小脸,十分笃定地说道:“有!”
苏阔一怔,不禁好奇道:“昭儿如何知道的?”
祝昭狡黠地一笑,故作神秘地说道:“因为...我就是一个鬼。”
苏阔愈发不懂了:“这怎么说?”
祝昭这才摇晃着小脑袋得意地说道:“娘亲说了,昭儿就是一个机灵鬼。”
苏阔愣住一瞬,随即便大笑起来,直笑得眼泪都沁了出来。祝修也忍不住笑意,捏了捏那张得意洋洋的小脸。
苏阔实在太喜欢祝昭了,伸手将他捞过来,抱上膝头,收住笑容,一本正经说道:“贫道最是会捉鬼的,若要对付‘机灵鬼’,有一招最是灵验。”
祝昭马上睁大了眼睛问:“是什么?”
“哼哼,就是...这样!”话音未落,便朝着祝昭的小肚子搔起痒来。
这一招果然管用,祝昭立刻笑成一团,那个“机灵鬼”一下子就被降伏了。
见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苏阔忽然停了手,叫几乎滚落到地上祝昭又重新坐回自己腿上。
就这么抱着住昭坐了片刻,他用袖子掩住口,打了个哈欠。
祝修马上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困了?”
苏阔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还真是有些困了,可能是这几日没睡好。”
祝修听了忙把祝昭拉回到自己身边说道:“那你早些休息吧。”
苏阔点了点头。
祝修牵着祝昭准备离开,忽然转回头,有些不放心地问道:“选山,你没事吧?”
苏阔笑道:“没事,就是忽然有些乏了。”
祝昭也意犹未尽地问道:“道长,以后还能来这里玩捉鬼的游戏么?”
苏阔笑着抚了抚他的发髻道:“当然可以,不过下次贫道可是要换新招式的。”
祝修见他确实是有些累了,便带着祝昭离开了。
将他们兄弟二人送走,苏阔回到房中。房门在背后关起的一刹那,额上的汗珠便立刻沁了出来。就在方才,他感觉到那枚符篆醒了。
沉寂多日的符篆,终于有所动作了,他心中竟有些兴奋。他又按了按眼眶,觉得疼痛比方才厉害了一些。
为防万一,他拿过抱月,以指血在剑身上画好符咒。就在快要画完的时候,他已经感觉自己的手有些不听使唤,眼中的疼痛也愈发急促起来。
苏阔知道符篆已经开始接替他掌控自己的身体,他不能运转法力抵抗,只能由着它操控自己的行动。
艰难地画好最后一笔,他一手捂住右眼,一手拖着抱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身体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踉跄着出了房门。
月朗星稀,四周寂静无声。
苏阔跌跌撞撞出了院子,穿过回廊,来到了一处小花园。他感觉脑中像是被人楔入了一根长钉,一寸一寸,越嵌越深,直入脑髓。中间几次他想停下来喘口气,可那只手根本不容他休息,反而催动着他越走越快。
终于,他停在了花园内的一处凉亭旁边。他再也撑不住了,将抱月扔在地上,双手按住眼眶,痛苦地跪倒在地。可下一刻,他又忽然抬起头,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跪爬了几步,来到凉亭一角,在地上徒手挖了起来。
直到十个指头血肉模糊,才终于停了下来。他目光涣散地盯着亲手挖出的一尺多深的坑,坑底有一块青条石。不容多想,符篆已催动着他抬起滴血的食指,在青条石上勾画起来。
苏阔很想停下来看看究竟画的是什么,可又生怕那一边有所察觉,导致前功尽弃。他只能像一个木偶一般跪在地上拼命画着。画到一半,指尖早已发白,于是他在已是伤痕累累的指尖上又狠狠咬了一口。顿时血流如注,他又继续画了起来。
虽说十指连心,可苏阔根本感受不到指尖的疼痛。他的每一条神经都被那根无形的长钉牵动,所有的痛楚都汇聚在眼中。
终于画完了,他把被翻起的泥土又重新填了回去。
就在这时,他觉得浑身骤然一松,那噬骨蚀髓般的疼痛毫无征兆地消失了。他猛喘了几口气,拿袖子擦了擦汗,才发现自己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了。
可还没等他站起来,整个身子又紧绷着蜷在地上,就像一张拉满了弦的弓。如果说方才的疼痛像是脑中被楔入长钉,而现在这枚搅动血肉的长钉正在被一丝一厘地拔起。
苏阔狠狠抓着头发,在地上来来回回翻滚着。他感觉己的魂魄仿佛正随着被拔起的长钉,一点一点从自己的身体剥离。
疼!锥心彻骨的疼痛几乎让他窒息。原来活着的时候被人生生抽去魂魄竟是这种滋味!他的整个身体都被疼痛侵蚀着,却还是冒出一个庆幸的念头:还好此时受苦的不是祝修。
苏阔拼命咬住唇角,到底没有叫出声来。如果喊疼就输了!他要赢,要活下去,不能叫那些鬼魅魍魉得逞!
抱月就在不远处的地上,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歪歪斜斜地扑了过去。
苏阔抓着剑柄开始默念法诀。可疼痛叫他越来越无法集中精神,渐渐的,默念已经变成了大声呼喝。最后一刻,他将抱月狠狠插|入地面,便再也抑制不住,手指猛地抓向自己的眼窝。
在这一刻疼痛似乎到了极限,他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苏阔再次睁开眼,发觉眼前依旧是一团漆黑。他心里一沉,觉得自己大概不是死了就是瞎了。
他抬起手想摸一摸自己的眼睛,可手上沉甸甸的,摸了几下,什么感觉也没有。
难道自己成了...瞎鬼??他不甘心,又抬起另一只手朝头上摸过去。忽然感觉手腕被人捉住,一阵温热沿着那人的手掌传了过来。
“别动。”是祝修的声音。
苏阔这才安下心,原来自己还在这世上。
“禹祯兄,我怎么看不见呢?”他不相信自己真的瞎了,舞动着另一只手,在空气中胡乱抓着。
另一只手腕也被牢牢握住。
“禹祯兄?”见他只是捉住自己的手腕却久久不说话,苏阔不免有些着急。
终于,祝修的声音遥遥传来,冰冰冷冷的,又有几分沙哑:“你瞎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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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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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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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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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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