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丸里根本没有这振四花太刀。
而这个闯入者此时此刻还以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跟他打了声招呼,这简直,这简直——
“为什么你这家伙会在这里啊?!”
正巧走到门边的烛台切听见长谷部脱口而出的喊声不由一怔。
“长谷部君,”他推开虚掩的门,“怎么——”
烛台切:“…………………………鹤先生?”
“咔哒”一声轻响,清亮的汤水随着被放在桌上的动作在碗内一荡。鹤丸的眼睛弯成两轮弦月,脸上绽出的轻笑让那俊秀的面容看上去无端地多出一分柔和。他向着烛台切的方向一抬手。
“晚上好啊,光坊。”
“等下,烛台切。”长谷部并未因为鹤丸国永展现出来的友好态度而放松丝毫警惕,他制止下烛台切想往前走去的行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个问题——”
鹤丸一脸莫名。
“就是从大门口走进来的啊。”
长谷部和烛台切对视了一眼。
他在说谎,还是一个也许连他自己都知道说出就会被揭穿的谎言。
本丸可能由于审神者灵力不相契而无法顺利开启结界,这已经成了本丸内部心照不宣的公开“秘密”。也正因如此,这两天在分配工作的时候,总有一名付丧神被安排到离正门不远的地方做事。防守的效果有限,但至少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而这期间,除了时之政府上门来检查结界状况的办事员,没有任何人出入过。
几乎可以肯定鹤丸国永是从哪里潜入进来的,地点未可知,时间未可知,而如果被他由他们对此完全没发觉的情况推断出结界的问题——
“这座本丸,”鹤丸语调轻快,“好像没有结界啊。”
“……”
长谷部的手径直按上了刀。
“哎呀,”鹤丸余光瞄到对方的动作,“这么严肃可真是吓到我了。”
“不不,用不着那么紧张,我没有恶意。”
他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摊开双手。
“你们可以去叫其他人过来,在这期间我不会做什么的。”
长谷部打量着他的神情,试图从其中分辨出这话语的可信程度到底有多高。
“烛台切,你去找他们。”最后,他这么说道,“我在这看着他。”
如鹤丸所承诺的那样,在烛台切离开的时间里,他空着双手什么都没干,微笑着任由长谷部怀疑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而众人被烛台切叫到厨房外的走廊,一时都还有点懵。
“为什么别家本丸的鹤丸先生会在我们这里?”乱藤四郎问道。
狐之助抬头看看乱藤四郎,又看看堀口千里,爪子时不时刨一刨地面,似是在斟酌到底该怎么解释比较好。
而那边的鹤丸在走出门时,也瞧见了站在一旁的审神者。
“这间本丸的审神者是你啊,”胸前的挂饰因他微微侧首而发生了些许的晃动,鹤丸此时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笑得有几分人畜无害,“这也能说得上是个惊喜吧,看来我果然没有找错人。”
药研问出了其他人心中的疑惑:“大将……认识他?”
“见过一面。”
堀口千里抬眼,语气与友善相去甚远。
“别装了,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
鹤丸听到她的问话,有些苦恼地抓了抓脑后的碎发,嘟囔了句“果然还是瞒不过去啊”,接着如实回答道:“如果算上今天,是在一天半之前。”
“我还是挺好奇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的,这样多少也能当成是个小小的惊吓。当然,我没有要窥视这边的意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面度过的呢。”
至于躺在树上朝里看的时候,那只能当作是无意间看到了什么,鹤丸认为这完全跟“偷窥”这种行为挂不上钩。
“一天半之前……”鲶尾听到这里,往厨房里瞄了一眼,“那不是厨房开始丢食物的时候吗?”
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的鹤丸动作不易察觉地一顿。
“我进来的时候,”目击证人压切长谷部如是道,“正好撞见他在喝汤。”
“的确。”
烛台切补了一刀,“我也看到那会儿鹤先生正把碗放下——”
“……大将。”
后藤将袖子挽过手肘,不忘先征询审神者的意见。
“可以动手吗?”
堀口千里:“当然。”
仔细想想,一出场就拉满了所有人的仇恨也是挺不容易的。
鹤丸哈哈一笑:“这还真是个让人惊讶的玩笑——”
“谁跟你说这是玩笑了?”加州清光眯起眼睛,“来,上吧。”
鹤丸:“………………”
“等等等等,”他立即声明道,“我只是动了很小的一部分!”
“还真是你吃的啊?!”
“骗谁呢,哪止很小一部分,九人份的金枪鱼被你一个人吃了一半——!”
“诶、诶?小老虎,别……”
黑色的爪子踏过地面,五虎退那群小老虎中最活泼的那一只猛地扑了上去,“嗷呜”一口就往鹤丸的小腿上咬了过去。后者动作轻巧地侧身一让,堪堪避过小老虎尖锐的牙齿,抚了抚胸口。
“啊……吓我一跳。别着急啊,我还有东西要给你们呢,”他变魔术似的掏出一样东西,“这个,是你们的吗?”
乱一眼认了出来,“人偶小姐!”
……就是有点脏了。
“为什么会在你那儿?”堀口千里皱起眉。
“我也不知道。”鹤丸国永耸了耸肩,“总之,这是我在草丛里不小心捡到的——怎么样,现在能稍微相信我一点了吗?”
乱从他手中接过人偶,正有些犹豫之时,便听堀口千里接着开口道:“不能。”
“你原来那座本丸的审神者,”她问,“是你杀的吗?”
所有人的视线原本就集中在鹤丸身上,这时候听了自家审神者的话,顿时又多了些探究。被他们如此注视着的对象却没有因此感到任何不自在,而是晒然一笑。
“这还真不好回答啊。”
长谷部沉默着回忆了片刻,“是附近那座本丸?”
“是,”加州清光瞟向在如此鲜明的对峙气氛中正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狐之助,在接下来的话中省去了某些字眼,“至少……是这么说的。”
“那座本丸……的确听说过有鹤丸国永这振太刀的存在。”长谷部提起了在场大多数刀都不愿意去触碰的记忆,“我记得,那个人有时候会给那里的审神者写信。所以,之后怎么样了?”
“其实已经能猜到了吧?”鹤丸反问道。
“全部暗堕了哟。”
他分明还是笑着的,可与先前不同,笑容中无法令人感受到丝毫的温度。
“对,是在你们这儿被时政查封之后。暗堕的程度比你们还要深得多,已经完全没有再逆转回来的机会了——从这种层面而言,我当时算是逃过一劫吧。”语气很平静,鹤丸的眼睛里却闪动着让人觉得不妙的光,“也用不着这么看我,毕竟——”
“我只是做了你们当时不敢做的事情而已啊。”
“怎样,”他看向堀口千里,“要把我移交给时政吗?”
“不,没那个必要。”
“哎?”
对她很快做出的回答感到些许吃惊,鹤丸继续饶有兴致道:“实际上,我有点厌倦这样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了。那么,我能暂时留在这里吗?”
堀口千里的目光从他眼睛上转开。
“这种事情随你。”
她转身往反方向走去,数名付丧神还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主人——!”
身后传来长谷部的喊声,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堀口千里停下脚步,侧身看见他追了上来。
“主人,”他眉宇间满满都是不赞同,“真的要这样吗?”
“是啊,不然呢?”
“至少……不该同意让那种不确定的家伙待在本丸里。”
“但是,现在的情况你也清楚。”堀口千里的口吻平淡,“没有了可以限制不受欢迎的对象出入的结界,防护措施做再多于这么大的本丸也是形同虚设。现在这里对他而言,确实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何况他身上还有那个审神者留下来的灵力。”
“如果通报给时之政府呢?”
“那更不可能了。在政府人员赶到前,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逃跑。”她道,“狐之助曾跟我提过,政府还在寻找下落不明的太刀鹤丸国永。明知他走不出这道时空缝隙还这么久都没有水花,一方面固然是效率太低,但另一方面也能说明点问题了。”
“可把这样的定时炸|弹留在身边,主人的安全……”
“不是有你们吗?”
长谷部轻咳一声,压不下因为被信任的喜悦而弯起的唇角。
“比起定时炸|弹,”堀口千里继续说,“更像是‘枕头边上的匕首’……这样的存在。”
“……匕首?”
“可能成为趁手的兵刃,也有可能在刺向别人前先扎伤我。不过,现在最严峻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听到她这么说,长谷部屏住呼吸,随时准备在一声令下为主命赴汤蹈火。
“长谷部,”她凝重道,“我们快吃不起饭了。”
长谷部:“………………”
“政府发放的启动资金,”他小心地问,“用完了吗?”
“剩下的钱估计还够买几根菜叶吧,我一开始没想到会有这种自发唤醒的情况。”
堀口千里估算了一下。
“现在的储备粮可以让我们再支撑上几天,但不能继续坐吃山空下去。真是的……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么穷。”
她生前的父母忙于工作,可相应带来的也是十分优渥的家境。就读于有名私立女子中学的十六岁少女堀口千里,再怎么说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除了用不完的零花钱外还有张随便刷的□□,在来到这之前从没为吃穿用度发过愁。
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她郁闷地想。
“我向佐藤要过了近期的任务清单,他也确认过本丸内的时空转换器可以使用。现在,我需要你帮我拟定一下出阵名单。”
这还是堀口千里接受这座本丸以来第一次出阵。
“下面我念到的第一人为队长。”
“清光,烛台切,乱,药研,鲶尾,骨喰。”她照着纸上的名单念完,将纸张折合起来,“以上六人作为本次出战的队伍。由于我会一同随行,所以我们不在的时候,就由其他人来看守本丸,可以吗?”
“尽管交给我。”
长谷部应声。
“我会把最好的结果带给主人。”
与她眼神交汇时,长谷部又点了点头。
这是两人共同商议出的结果。本丸里多出一个目的不明的鹤丸国永,总得有人留下来牵制他或是观察他的动向。如果不是因为短刀不适应日战,她是想把烛台切和长谷部一起留下的。
“大将也要一起去?”
能听出药研的声音有些迟疑。
“当然,”她回答,“你们有很长时间没作战了,这又是我来了以后头次出阵,肯定得过去看看。放心,以我现在的程度,别的不多说,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向不同朝代进发歼灭溯行军的刀剑男士们通常六人编为一队,审神者可以视情况而选择是否随行——话虽这么说,这么做的审神者到底不多。出于安全考虑,时之政府也不建议审神者经常随行,可鉴于堀口千里是个连结界都没有就敢直接住进暗堕本丸里的家伙,这点问题根本不足为虑。
将制作好的刀装一一分发下去,堀口千里走到正在调试时空转换器的加州清光旁边。
任务的战线本来就长,溯行军的踪迹也难以摸索,时之政府有时只能提供模糊的坐标区间,有时甚至连区间都没有。好在刀剑们要么有着为刀时便在那里战斗过的记忆,要么也穿梭时空去那里与时间溯行军交战,想要调试个坐标还是可以的。
“这样就可以了?”
“大概,”加州清光语气不甚确定,“我都三年没用过了。你们看看?”
其他要出阵的不出阵的都把脑袋凑了过来。
“应该是这样……?”
“忘了。”
“好像跟我印象里一样。”
堀口千里:“……”
行不行啊你们!
“按照这个坐标,”长谷部认真思索了片刻,“确实是降落在桶狭间合战场的,”
“多谢了,长谷部,还是你靠得住。”
“主人的夸赞就是我最大的荣誉。”
“那么,之后再见。”
堀口千里和其他人一同将手放在了时空转换器上,声音连同身形都逐渐被白色的光芒吞噬。视野中全是刺眼的光,她下意识闭上眼,等到感觉出光线减弱才重新睁开。
然后,在那一瞬间陷入了沉默。
入目所及是参天密林,尽管他们的目的地就是桶狭间山,可这会儿不管往哪个方向望去,都瞧不见任何道路的痕迹。别说是去找今川军行军的路线了,连他们现在是不是在桶狭间附近、是不是在战国时代都不一定。
除她之外的六人也是一片迷茫的状态。
千里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你们也是第一次落到这地方来?”
鲶尾“嗯”了一声:“以前应该是更靠近战场的位置。”
……不是吧。
“我刚才是不是说过长谷部靠得住?”
加州清光:“你说过。”
“很好,回去找他算账。”
话音刚落,堀口千里忽然想起,这坐标是加州清光和长谷部分别确认过的,其他人也说跟记忆中没有多大出入。除了这么多人同时把坐标记错的可能性外,还有可能是时空转换器本身出了问题,再或者……还是由于她跟本丸的问题,导致降落的位置出现了纰漏。
她皱起眉。
“药研,”她问,“你能找到路吗?”
桶狭间合战,作为日本战国三大奇袭战之一,织田信长在这里设下埋伏杀死了大名今川义元,这也成为他日后在日本中部扩张势力的关键。如果说他们中谁最可能对这里有所了解,那就是曾被织田信长随身携带的药研藤四郎了。
“实际上……我也有点陌生。”
药研锐利的紫眸扫视着四周。
“但既然是大将的命令,我会试试。”
之后的两小时内,堀口千里根本不想去回忆他们到底绕了多少远路。
最气的无非是走了一大圈后又回到了原点,当他们再次看到那道在树上做下的痕迹后,几乎所有人都长叹了一口气。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子里走了许久,堀口千里摸了摸兜里的回城符,心道再找不到还是回去算了,只是有点浪费这道符咒。
这是她最初采购时就准备好的,可当时只买了几张以防不时之需,这种任务没完成的情况下用一张少一张——时之政府是不会报销中途回城的符咒的。
正在这时,她听见和药研走在最前的鲶尾,回头来“嘘”了一声。
胁差的侦察一向出众。
“看到了?”烛台切问。
“在那里。”
在他手指的方向,可以隐约辨认得出藏身在树叶间身形怪异的家伙。
“那个……”堀口千里第一次直面他们需要打倒的敌人,不由好奇,“就是时间溯行军?”
“没错。”
潜伏在树上的时间溯行军……
她意识到他们是在等待着什么。
想要修改这段历史,自然是要破坏掉织田信长的奇袭。溯行军大抵是要等织田军部署人手时对其进行阻挠——织田信长成功的原因有三,这是其中最容易干扰的一条因素。
天空如历史记载那般阴气沉沉,聚集于顶的云层仿佛随时都要滴下水来。
“主人就在这里等着吧。”烛台切嘱咐道,“可以感觉的出来,这次的敌人实力不强,争取速战速决。”
堀口千里一点头,便见他们朝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从这到刀刃与刀刃相撞,不过短短数秒。
她看见付丧神们以再娴熟不过的身形避过向肩颈处斩下的刀光,同时以最刁钻的角度给予敌人致命一击。模样古怪的敌人全身上下只剩下骨架,还散发着诡异的色光,但不管他们是何种形态,付丧神们在对战中都显得游刃有余,哪怕是整整中断了三年训练的加州清光。
口含短刀的骨蛇在空中被一分为二,众多溯行军的数量已经屈指可数,眼见战斗即将迎来尾声,堀口千里转身从树后走了出来。
然后,她看到了在其中一个溯行军身后闪出的红光。
那是——?
子弹穿透了溯行军的后心,骨架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四分五裂。踏过溯行军的尸体走来的新敌人身着厚重的盔甲,周身环绕着电光,看着这副模样,堀口千里回想起她曾在说明手册和报告书上看过的内容。
现在,她想,现在强制返回本丸来得及吗?
“糟了,”烛台切低声说,“检非违使。”
从他们与溯行军交战不过数分钟,但如果算上一开始迷路的两个小时……看来“历史的猎人”认为他们在这里停留得太久了。
从被召唤至这座本丸到现在,他们不是第一次遇上检非违使。可这次的检非违使,比之前的溯行军实力要强上不止一档。
敌军的速度极快,烛台切想要招架已是分|身乏术。他以刀身架住向他脸上劈砍下的太刀,余光忽见一道残影从耳边略过。烛台切只来得及偏头让其避开了动脉,刀刃重重地切开皮肉,嵌入他的肩膀。他吃痛地闷哼一声,罔顾肩上的疼痛,手上的力气片刻也未放松。
“烛台切!”加州清光注意到响动,“背后!”
烛台切一怔,可眼前的太刀让他根本无从闪躲,他硬是将手中刀刃向前压制造出些许空隙。可饶是如此,大太刀挥过时仍在他背上留下一道不浅的伤口。
还欲再次挥动的大太刀被另一片刀光所阻挡,挡下大太刀攻势的加州清光死死握住刀柄。长|枪向他突刺而来,加州清光及时闪躲开,可枪尖仍然刺穿了他的胳膊,只好在没有伤到骨头。
血腥味顺着风飘过来。
堀口千里攥着回城符的手指在发抖,一阵阵眩晕晃得她胃部仿佛都在痉挛。
鲜血淋漓地滴落在地上,烛台切低声道:“这是……何等的失态。”
“这样下去的话,形象什么的也顾不上了!”
刀尖准确地劈开敌刀头盔与盔甲之间的缝隙,先前还威风不已的检非违使转眼间一命呜呼。
骨喰猛然从手握长|枪的检非违使身后挥动胁差,处在正前方的加州清光,两人一前一后,径直将其斩为两截。
哪怕身上伤痕累累,敌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总是令人欢欣鼓舞的。可偏偏在这时,又一团红光凭空出现。
不断扩大的圆形中,出现了与之前那些相差无几的敌人。
——检非违使不止一队。
事情发展到这程度已经大大出乎了他们原先的预料。以前也有过这样连番战斗的时候,强度也并不比现在低,可他们的身体状态还未恢复到那时的水准,上来就面对这样的难度——这与时之政府标注的完全不符。
乱的身体狠狠撞上树干,不住地喘息着,胳膊与大腿上的血痕格外醒目。
空气中的血腥气息越发浓郁。
心脏在胸腔内一下下地剧烈搏动,像是有一只巨手在将其捏紧再捏紧。
无法呼吸。
堀口千里不确定理智的那根弦是否已经崩断,她想起上次出现这种感觉,还是在当时看到加州清光一身血的时候。
那时候,狐之助好像问她是不是晕血。
她……回答了什么来着?
眼中看不见其他景色,被血色所浸染。她恍若又被拖回了那片地狱,终日看着曾从自己身体上碾过的电车周而复始地行驶,自己因为无法再触碰到世间万物,整个人都陷入了绝望与怨恨的泥潭。
她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只是遵循着本能抬起手。
然后,挥下。
灵力在那一刹那暴涨。
正要再次挥刀而下的检非违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打飞,自头盔正中央出现的细小裂痕迅速蔓延至全身。“咔啦咔啦”的破碎声响起,数个检非违使在空中被撕裂为碎片,付丧神们惊诧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看向正在走近的审神者。
她面上一片漠然。
恍若在此时的她眼中,他们与方才的敌人毫无两样。
“大将?”
她所做的唯一回应,是再次抬起了右手。
“主人!”离她最近的加州清光一咬牙,再顾不上其他,几步上前一把攥住了她右手手腕,“敌人已经全部死了——”
冰凉的液体滴落在脸上。
一滴接着一滴,阴沉天空压着的大雨,终于在此时磅礴而下。想必在不远的某处,织田信长也在为这神助似的瓢盆大雨拍手叫好,可在这里无人能管得上这些。
雨水冲淡了鲜血的气息,堀口千里眼中的神色渐渐回转。
她咬着唇,卸下了那只险些要攻击同伴的右手的力道。
“回去吧。”加州清光平静道。
堀口千里没说话。
加州清光低头,看见那张被塞到他手里的,皱皱巴巴的回城符。
房门的木楞被人轻轻叩响。
“主人。”
长谷部的声音。
“我说过了,”堀口千里眼抬也没抬,“让我一个人待着。”
这是长谷部第三次来敲门,跟前两次一样,他也依旧拗她不过。听着门外脚步声远去,堀口千里背靠着纸拉门,一手搁在膝盖上。
自她来到这座本丸后,还是头一次如此贴近以前的心理状态。
外室的拉门蓦地拉开,“哗啦”的声响让堀口千里不悦地皱眉,她以为这次也又是长谷部,正想出声,对方的先行开口就让她一怔。
“主人,”加州清光道,“我和烛台切他们的伤,药研已经全部帮忙包扎过了。”
“……嗯。”
“大家都很担心主人,”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堀口千里察觉到他靠在了另一侧的门上,“真的不打算出来吗?”
“不。”
堀口千里拒绝得很干脆,自打从战国回来,她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间里。
“类似的话我已经跟长谷部说了三遍了。”
加州清光极轻声地说了句什么,堀口千里没听清,可以她现在的状况,也没心情去问。
他随后又道。
“之前,主人面对时之政府选择了我们,反过来也是同理。”
“和最初的状态不同,我们会选择主人你,也是出于自己的决定。不管过程如何,不管主人到底是怎样的人,我们看到的是我们相信的结果。”
选择和结果……吗。
堀口千里深吸一口气,又板起了脸。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哎?”
“宵禁。”她开始赶人,“让他们也赶紧回去,省得再出什么岔子。”
仿佛能隔着门板看穿她的心中所想,加州清光笑了一声:“知道了,那,晚安。”
门被再次合上,这回不会再有人来了。千里想着,心里居然莫名其妙地真的因为加州清光的话而松快了一些。她抱着膝盖,把头倚在胳膊上。
“笃笃。”
“……”
堀口千里决定当成没听见。
“笃笃笃笃。”
敲窗户怕不是有毒。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她没好气地推开了窗户。
“哇——好险好险,”险些被窗框撞到鼻梁的鹤丸国永向后仰去,“突然在这里见到我难道不惊讶吗?”www.xiumb.com
堀口千里差点翻了个白眼。
“完全不惊讶。在你来之前,根本不会有人大半夜跑过来敲我窗户。”
“这怎么行。”
鹤丸摇头。
“惊吓在人生中可是必要的,没有惊吓的话,心会先于身死的。”
但她本来就已经死了。
从刚被猛敲窗户就气不打一处来的堀口千里盯着他那张俊脸看了两秒,开口问道:“你想要惊吓是吧?”
鹤丸国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真巧,”她皮笑肉不笑道,“我这儿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这个。你进门右转直走,手合场有个大惊喜等着你。”
“真的?”
“假的,”堀口千里哼了声,“那玩意儿我早就送时政去了。”
“‘那玩意儿’——?”鹤丸兴致勃勃地追问,“长谷部说布告栏里贴着的通知是因为这里闹鬼,所以‘那玩意儿’也跟这有关?”
“差不多吧。”
她没那么多心思去解释,随口道。
“你愿意去看就看好了,反正这事看缘分,这里有人撞见过也有人从头到尾没撞见过呢。”
那不是很有趣吗?
鹤丸心想。
窗户在他面前关上,他也真就按照对方刚才说的路线走了,准备先去手合场看看。
各本丸别的地方不同,手合场布置都大同小异,鹤丸很容易便认出了手合场的位置。哼着歌去推门时,他忽然听见了点跟之前不太一样的声音。
“啪。”
“啪嗒。”
“啪。”
受到这声音的影响,鹤丸鬼使神差地把灯给推上了。
当他看见手合场的角落正有个小男孩面向墙角,一下下地拍皮球时,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松了口气。
是新召唤出的哪家短刀吗?他想。
他没思索多久便定下了接下来的行动方针,鹤丸尽可能放轻了步子,一点点挪到了小男孩的背后。他向对方伸出手,就在他的手即将挨上小男孩肩膀的前一秒,后者忽然转过了头。
那是一张十分光滑的脸。
光滑到,根本看不出任何五官存在过的痕迹。
鹤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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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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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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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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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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