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家。
田英按照老大夫的要求开始煮中药。
水开了之后,药壶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冒泡声。
袅袅的水蒸气,充斥在小小的厨房里。
田英在一旁安静的坐着,听着水烧开后扑腾的声音。
精疲力尽的一个晚上之后,她迷迷糊糊的趴在了一张小桌子上。
就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而田英这一辈子,最提心吊胆的一个晚上,终于算是结束了。
……
郭学明身体的底子还算不错,特别是最近半年高强度的农作劳动之后。
曾经那个斯文的学生,变成了有着一层薄薄肌肉的真正男人。
因此隔天一早。
他从昏迷中醒过来,看到了四周陌生的环境。
脑海里的思绪还没回笼,先感受到了身体上的巨大疼痛。
整个人,宛若被卡车压过,有着四分五裂的疼痛。
郭学明撑着手臂想坐起来,但是身体不仅疼,更是使不上力气。
就连手臂,也是虚软的。
就在这个时候,田英走了进来。
她手里端着药,脸上的神情很憔悴,可是那一双眸子很明亮。
在看到郭学明已经睁开了眼睛之后,更是眸光熠熠。
这一份闪耀,将她苍白疲惫的脸颊,都一同照亮了。
“我怎么会……”
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
这是你家?
“是你……”
是你救了我?
郭学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不仅是身体疼痛,连嗓子也是嘶哑的。
每每出声,喉咙就跟撕裂一般难受。
但是他那些没说出口的话,田英其实都明白。
她把热腾腾的中药先放在了一边。
“这里是我家,很安全的,你可以放心住着。”
“昨天……昨天他们说你在山上走丢了,然后村长就组织我们上山找你。”
“我运气好,最先找到了你,就……就先让你在我家里休养。”
田英并没有选择说实话。
她也没有想从郭学明身上讨什么恩情。
郭学明现在已经满身是伤了,如果让他知道昨天晚上,村里人将他的生死置之不顾。
则是对他的第二次伤害。
田英不想他难受。
所以将所有的秘密,都藏了起来。
郭学明的眼神晃了晃。
苍白的温润脸庞看着田英,神情是那样欲言又止。
不是这样的……
真相一定不是这样的!
郭学明不是蠢人,他记得很清楚……
昨天在山上,是阴谋!
是有个人,故意让他掉下山的!
深山大雪。
是让人出意外的最好地方。
如果那真的是那个人的计划,就不可能让村长组织人上山找他。
只会将他抛弃在山里。
被寒冷的天气活活冻死,或者是被野兽当做食物吃掉。
杀人灭口。
才是最好的结局。
郭学明在思绪翻动的时候,也留意着田英。
田英此时,看起来跟他也不遑多让,一样很憔悴。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田英是在什么样的情况救了他一命。
郭学明根本不敢细想。
因为太……太难了。
田英眼瞅着郭学明沉下了眼神,似乎想着什么事情,连眉毛都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仿佛是一些不高兴的事情。
她急忙打断道,“你该吃药了!”
原本热腾腾的中药,已经凉了一些。
田英扶着虚弱的郭学明坐起来,想喂他吃药,可是他们两人,到底是非亲非故的。
所以——
“快吃。吃了药,你就能好起来了!”
田英把碗和勺子,塞进郭学明的手心里,催着他快一点。
“谢谢。”
郭学明压下了心头的事情,跟田英感谢着。
田英不在乎一声谢谢,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郭学明吃药。
那中药。
老大夫说,田英也是应该要喝一些的。
但是田英不舍得……不舍得用在自己身上。
她把花了半个夜晚,熬出来的药,全都给了郭学明。
只要多吃药。
郭学明一定会好的。
田英的心里,简单而又纯粹的想着。
中药很苦。
但是因为郭学明的心里,已经更苦了,所以显得中药没有那么苦。
郭学明皱着眉,一口气,全都喝了下去。
刚放下碗。
田英又往他手心里塞了一个东西。
郭学明低头一看。
是一块冰糖。
亮晶晶的。
“快吃呀。中药多苦,吃点糖,就不苦了。”
田英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还对着郭学明笑了笑。
而且还有一种。
如果郭学明不吃,就直接塞进他嘴巴里的感觉。
郭学明有些怔愣,他看着田英,这个憔悴却又闪耀,单纯而又坚韧的女人。
一时间。
他看不懂她。
心口却是被狠狠震动着。
最后,那一块小小的冰糖,放进了郭学明的嘴巴里。
郭学明还对田英说道,“生产大队那边……”
“啊!”
田英突然的叫了声。
惨了!
她把郭学明背回来事情,除了老大夫,村里人都不知道。
村长不会真的组织人上山了吧。
“你好好休息,我去跟生产大队说一声,你已经醒了。”
田英刚说完。
她就急急忙忙的出门了。
郭学明望着田英的背影,口腔里晕开着冰糖的甜味。
神情有片刻的放松。
却又在下一秒,紧紧地皱起了眉毛。
浑身上下的疼痛,一直没有消散。
而且……
他的腿……
每一个关节都在疼痛。
为什么他的双腿却是没有感觉的。
不疼。
甚至是,感觉不到存在。
郭学明掀开被子,看到的是他扭曲变形的膝盖,以及双腿上正被两块木板夹着。
漆黑的眼眸。
忐忑不安的颤抖着。
这是郭学明清醒之后,最慌张的一瞬间。
他伸出手去,不敢置信的摸了摸他的双腿。
没有感觉!
依旧是没有感觉!
这双腿,仿佛不是他的,只是摆设而已。
……
田英很快回来了。
身后还跟着生产大队的人,还有村长。
许许多多的人,一下子全都冲了进来。
反而是这个屋子的主人,被挤在了最外面的地方。
“郭队长,看到你平安无事,真的太好了!昨天晚上可是担心死我了!”
“我们是想上山找你的,可是刚天黑,又下起了大雪,村长说山上太危险了,不准我们去上山。”
“郭队长,我可是一个晚上都没睡,就一直在担心你。”
他们的担忧,是真情实感的。
但是他们真正做的,却是太少太少。
郭学明的脸色,甚至比刚清醒的时候还要苍白,他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绪,应对着周遭的人。
连村长也说。
“郭队长,真对不起……不是我不想去找你,实在是昨天晚上的风雪太大了,上山的话大家都有危险。现在看到你平安无事,我真的是松了一口气。你真是福大命大,好人长命。”
郭学明努力拼凑着他们所说的话。
心中已经明白了,田英说的那些都是假的。
根本没有人上山去找他。
真正上山的人,可能只有田英一个。
而且她是一个人,冒着很大的风雪,极大的危险,执意上山的。
郭学明淡淡的开口,“不是什么福大命大,是我运气好,遇见了田英。”
他的声音还是很沙哑,但是嗓子不再像之前那么疼了。
“对对对,是田英!”
“刚才田英说,她好像是下山晚了,刚好在山上遇见你了!”
“你那个时候晕过去了,她就背着你下山了。是这样吧?”
郭学明没说话,就点了点头。
简单到仓皇的三言两语。
却被所有人都相信了。
大家来的快,走的也快。
看到郭学明没有生命危险之后,村里的事情还是要接着去做。
只是他们在离开前。
有人提议道,“队长,我们送你回宿舍吧,这里是田英家,你们……”
孤男寡女的。
总是让人多想。
“不行,还不行。”田英急急忙忙的冲出来,拒绝了这人的提议。
而所有人的目光,也因此转到了田英的身上。
疑惑的。
不解的。
为什么不行?
让熟悉的知青,照顾郭学明不是更好吗?
田英嘴唇抿了抿,除了不行之外,想不出其他的说辞。
因为她知道,郭学明伤到了腿,这事情还没让大家知道。
可是一换地方,一定所有人都会知道的。
最后。
是郭学明开口说道,“是大夫,老大夫说的,我现在身体还很虚弱,最好不要移动。”
田英一听,连连重复道,“是这样没错,是这样没错……”
众人才恍然大悟。
他们纷纷拜托田英,一定要好好照顾郭学明。
安下心来后。
他们才齐齐的走了。
而郭学明看着他们一群人,在其中并没有看到推他下山的那个人。
他紧紧地咬着牙。
不仅没有这个人!
而且他还没有证据!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意外掉下山的!
郭学明如果想控诉那个人,对方只要一反驳,所有的事实仿佛都成了虚构。
他该怎么办?
他的双腿又该怎么办?
田英在一旁,不安的看着郭学明。
她担心的问道,“你没事吧?是……是身体又疼了……还是……腿疼?”
郭学明猛地一下,抬起了头。
“我的腿!我的腿到底怎么了?大夫是怎么说的?”
温润的男人,第一次变得如此焦急。
田英急忙将老大夫说的话,全都告诉了郭学明。
又继续说道。
“你先别急,我去找老大夫,让他再来看看你的腿。”
“……好。麻烦了。”
郭学明从牙缝里,挤出短短的一句话。
整个人,都陷入在低沉的气压里。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
残废了!
他残废了!
郭学明认定这个事实,是在七天之后。
这七天,田英每天都请老大夫来家里,让老大夫治疗郭学明的双腿。
老大夫不仅会中医,而且还会针灸。
手里的银针,用的出神入化的。
郭学明的膝盖,一次一次的被扎满了银针。
田英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疼。
可是郭学明却感觉不到。
最希望疼的人,却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
一开始……
老大夫说,可能是他在大雪里冻太久了,双腿才暂时没有感觉。Χiυmъ.cοΜ
只要坚持几天。
一定会好的。
田英甚至跟着老大夫,学了一套的按摩手法。
每天晚上。
田英都用热毛巾给郭学明擦腿,给他按摩,活络经脉。
郭学明那么一个亲疏有别的人,竟然都没有拒绝。
因为他想康复……想要站起来。
田英为他所做的一切,他才能真正的回报他。
这一天,不仅仅是老大夫来了。
连郭学明摔断腿的事情,也在村子里都传开了。
生产大队的人,一波一波的来看他。
都说他这么年轻,一定会好的,好好休息,几个月后又是一个男子汉。
可是……
他队长的身份,展示给了别人。
一天一天的。
来看他的人,越来越少。
七天。
整整七天了。
老大夫再一次针灸了他的膝盖。
甚至是他的脚底,脚踝。
老大夫从没有遇到过像郭学明这样的情况,他手里的银针,插入了脚底的某个穴位。
“这里呢?”
老大夫问道。
郭学明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感觉!”
老大夫的手,似乎颤了颤,额头上甚至有冷汗滴下来。
他穷极一辈子学医,这次是真的无力回天了。
郭学明双眼紧盯着老大夫,眼睁睁看着老大夫的神情变得黯淡。
他的心,也跟着沉入了冰冷的池水里。
仿佛是回到了那个血夜里。
“大夫,我是不是……就……残废了?”
郭学明鼓足所有的勇气,问出了这句。
老大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的。或者去城里的大医院看看,那里的医生和医疗设备更好……”
后面的话。
郭学明根本不想听。
因为他已经听到了如同“死亡通知单”一样的意思。
他被宣告残废了!
他的双腿,这一辈子都没有感觉了。
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郭学明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被子,力道大到甚至撕裂了被套。
老大夫看了他一眼,却是那样无能为力。
田英一直守在门外,因为郭学明不让她进去。
等老大夫一出来,她立马往里走。
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此刻的郭学明,低着头,浑身紧绷,就如同一个野兽。
正在悲痛的哀吼。
却是连一点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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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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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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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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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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