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的那一刹那,时空仿佛完成一次交错,梁川脑海中浮现的画面与三年前他踏上归途的时候一样,他想起的是泛着白光的街道上母亲模糊的背影。
梁川的眼睛紧紧闭着,时不时颤动的眼皮显示出他的不安。他对母亲的印象只有背影,他记得母亲头发长长的,身形纤瘦。她带着他和妹妹去车站等待梁道生回家,也许是太急切了,她走得比孩子们还要快,一路向前,不曾回头。
回国之前,梁川和父亲梁道生的感情相较于其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们来说算得上浓厚,因为在梁道生的众多子女中,梁川的素质是最高的。
梁道生总是在各种宴会上这样和友人介绍梁川,他说:“这是我的长子,我最看重的就是他。他比其他孩子都要像我,头脑、脾气、性格,一般无二。”而父亲的那些生意伙伴也无一不拉着他夸赞“一表人才”。
他的父亲曾经对他怀有极高的期待,但他们的父子情却并不坚牢,既有明伤,也有暗痕。
连梁道生自己也没有料到,多子女间的乱斗会戳破他精心编织了多年的谎言,彻底毁了他和梁川的父子关系。
三年多以前,梁川刚刚拿到硕士学位,准备继续深造语言学的PHD,在父亲为他准备的酒会上,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梁真纪给他准备了一份大礼。
那个与梁畦年岁相仿的中日混血儿手里攥着的是一份陈年的亲子鉴定报告,报告结论是梁畦与梁道生无血缘关系。除此之外,真纪还告诉他:“说你的生母死了,也是爸爸捏造的。我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但至少你七岁的时候,她没有遇见车祸。”
当梁川回到青覃探寻前因后果时,人们惊闻他是桑晓思的儿子,都忍不住上来巴结。没有人告诉他桑晓思的下落,大家只是好奇他的父亲梁道生到底是如何跨越阶层,成了商贾巨富的。
他们七嘴八舌地和梁川确认,他父亲当初是否在日本背过尸体?后来是不是认识了什么女人才又去了西班牙?继而,他们又忍不住问梁川,回乡是否要投资?准备投多少钱?要不要招人?
那些不算空穴来风的传言,梁川一概没有回应,他只是拿出钞票来,说:“谁能给我提供我母亲的消息?谁能帮我找到她,我承诺会给一笔丰厚的回报。”xǐυmь.℃òm
一旦提到他的母亲桑晓思,那些将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人都犹豫了。梁川只好把一百块塞入一个看起来有话说的大叔怀里,让他随便说。那人想了半天就说了一个字:美,然后问:“这钱真给我?”梁川点了头。
一切从这儿开了头,桑晓思的形象逐渐丰满起来。
夸赞的话很快被七嘴八舌说完,沉默了片刻后,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妈鼓起勇气悄声说了一句:“女人家长得太美,男人又不在身边,总是要惹祸的……你妈妈老是被人欺负……还不止一个。”
这句话的潜在意思点燃了星弱的微火,有些爷们的脸上克制不住地滚出坏笑。见梁川照例给大妈发了人民币,立刻就有人跳起来,喊出声:“西街上的流氓老波跟你妈关系不一般!你别看他现在没个人样,年轻的时候,长得跟三浦友和一模一样!”
梁川的眉心动了,他想起了梁道生的雷霆大怒。当他把梁畦的亲子鉴定报告拿到梁道生面前质问时,父亲史无前例地抽了他一个耳光。
“是她不检点!她对不起我!怀了野种还生下来……我说她死了,是给她留面子,也是为你好!你不需要这样的母亲,她不配!”
梁道生的咆哮没有吓住梁川。梁川擦去唇上迸出的鲜血,冷着眼睛,问:“这份报告是你让人做的吧?你早就怀疑梁畦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也验过我?”
这三连问让梁道生脸色大变,而他心底的猜测也因此基本落实。梁川看了那份报告的鉴定时间,正是梁畦自杀前四个月。她一定是受到了什么恐吓或者威胁,她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甚至是个要被遗弃的人,所以才会日日缠着他,泪流满面失控地央求他带她回国去。
那段日子里,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关联就是他了……
而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小小年纪就知道周旋在名利里,为父亲捧回一座座奖杯,为了混入白人圈子他早恋,女朋友换得比衣服还勤快,他像父亲期待的那样不受任何情绪干扰,永远剑指目标。面对梁畦的眼泪,他冷漠地说:“你能不哭吗?很吵。”
“哥,等你上了大学,就带我回国去,好不好?我想回家。”
梁川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他又幻听了,无论过去多少年,梁畦的声音总是如此真切地响在耳畔。
他看向窗外,面孔煞白,心像被人攥住,疼得不能呼吸。最令他后悔的并不是他的冷漠,而是他嫌弃她的软弱,并用自以为是的另类的怜悯诛了她的心。
“梁畦,别再说傻话了。你的家就在这里,妈妈已经死了,除了这里,哪里还有家?”
他就是这样浇灭她的希望的。
直到真纪拿出报告那一刻,梁川才终于醒悟过来,梁畦会得抑郁症,根本不是因为无法接受父亲反反复复组建的新的家庭。她只是失去了希望,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他点燃了她死亡的引线。
梁川向父亲提出的尖锐的问题,梁道生到底没有回答。梁川心里清楚,父亲一辈子也不会回答,他是真正生性薄凉之人。但梁川也庆幸,在那一刻,他找到自己和父亲的差异,他不要脚踩白骨登顶封侯,他想要的只是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梁川设想过很多种和母亲相见的场景,他想象过母亲过得很幸福,也想象过母亲过得不快乐。
但他从来没想过,桑晓思会过得那么悲惨。
就在他登机前,邢哥再次联系他,他发来消息说:“我已经把老大姐从寨子里弄出来了,昨天夜里带车连夜走的。那个地方不是人待的,你几点到?我去机场接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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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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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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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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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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