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开德撑着办公桌,低头看着余溏,语气官方。
“虽然是你们兄弟之间的冲突,但这里毕竟是你的工作环境,你是医生,你要有你自己的职业精神,注意自己的职业形象,今天这件事情,对我们科室乃至整个医院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还好患者及患者家属低调处理,不再追究。否则,后果是什么,你因该是可以预见的。”
“是。”
余溏没有辩驳。
徐开德松开手直起身,和余溏之间拉开了些距离,顺势压重了音调。
“余医生啊,你自己的情绪控制,真的还需要加强。”
余溏看着自己交握在腿上的手,点了点头,“对不起主任,我接受所院里有的处分。”
徐开德叹了口气,“你的专业能力整个科室大家都有目共睹,今天张院长在行政会上还在为你感到可惜。你看,医院领导还是很认可你的,这次虽然是口头警告,但是你要引以为戒。”
余溏点头,“我会认真反省自己的错误。”
他过于配合的态度,导致徐开德也说不出什么,两个人沉默地酝酿了一阵气氛,徐开德终于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回去吧。d明天好好调整一天。”
“好,谢谢主任。”
余溏走出徐开德的办公室,魏寒阳立马凑了上来。
“怎么样,徐开德没对你借题发挥吧。”
余溏把手揣进衣兜,“他说的都没什么问题。”
“话不能这样说,全医院都知道,你们那徐主任,专业专业一般,官僚那一套搞得开心,对你不待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拿住你了,还不得把你摁地上使劲儿搓啊。”
胡宇跟在魏寒阳后面,“是啊,师兄不要太在意徐主任说的,我们大家都知道他的意思。”
余溏看着胡宇笑笑,“本来是我犯错误,犯得也是原则上的错误,我想得清楚,你没必要跟着寒阳说这些。”
魏寒阳一把挂住余溏的肩膀。
“行,那不说了,你也别回办公室傻坐着了,我们晚上喝酒去吧。刚好你明天也休息。”
余溏挪开他的手,“我今天不想喝酒。”
“那你干什么。”
余溏转头看向窗外,所有的玻璃窗都是关闭的,窗面上的雨像无数细微的裂痕。
在病房里像余浙挥出那两拳以后,他心里好像也有一根尖锐的锥子碎裂开了,从前那些像黑水一样的愧疚感流出了一大半。他突然反应过来,治愈他恐惧的东西,竟然是对另外一人的“保护”。
虽然他赤手空拳,并为此丢盔弃甲。
“欸。老余,你不是不敢看雨吗?”
魏寒阳看着他的举动,有些诧异。
“这段时间没那么怕了。”
他说完朝楼下走,“等雨停了我就回去了。你们忙自己的事吧。”
胡宇看着余溏的背影,拽了拽魏寒阳的袖子,“欸,看起来师兄状态还行啊。”
魏寒阳掐着下巴,“我看不是行,是爆棚了好吧,我说你知道吗?他以前只要一遇到下雨天,根本不敢站窗口边上,今天奇了啊,被啥东西附身了吗?”
胡宇听傻了。
“啥东西啊,女鬼啊?”
魏寒阳毫不客气请他吃个栗子,“女鬼你个头啊。”
**
下午的那场雨一直下到了晚上十点钟。
余溏正准备收东西,突然发现早上把杯子放到病房那边的护士站了,他背起包锁上办公室的门,准备过去取杯子。
十点以后的病区,大部分的病房已经熄灯了,走廊上很安静。
护士长王依把水杯递给余溏,笑着问了一句,“还好吧。”
余溏接过杯子笑笑,“没事。”
护士长从盒子里抓出一把巧克力,“我儿子给你的。”
余溏接过巧克力不由笑了。
“干嘛给我巧克力啊。”
王依一边填表一边说,“去年我的儿子的手术是你做的,你自己忘了,那会儿他不肯做检查,你非要吃巧克力,你去魏医生那儿拿巧克力给他,他现在都还记得。今天他放学过来找我,说看你脸黑黑的不开心,让我拿巧克力哄你。这种巧克力吧,不是特别好,但是因为现在快停产了,很难买到,他有一块藏一块,从来不拿出来分享的。”
余溏看着它的包装,发现是岳翎喜欢吃的那一款。
“余医生,你人特别好,对同事对病人都没得说,虽然你家里的事我们不方便问,但大家都希望这次的事在医院对你不要有影响。”
余溏点了点头,“我知道,谢谢。”
“我谢谢你才对。”
余溏没有再继续客套,把巧克力揣进兜里。
“那我拿走了。”
说完转身往电梯口走,刚走到电梯口,背后忽然有人扯他的衬衣下摆。
余溏回头一看,张慕的女儿小可可正眼巴巴地看着他,手背上还插着留置针,脚上鞋也没穿。
“医生哥哥……”
王依听见声音,赶紧从护士台走过来,“小可可,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余溏弯腰看着她手上的留置针,“王依看一下,有点回血。”
王依让了一块光出来,托着小可可的手看了看,“嗯,是有一点,一会让我帮她推一下。”
说着试图去抱她,“来,带你回去睡觉了。”
小可可被王依抱起来,却仍然拽着余溏的衣服。
王依有点无奈。
“你医生哥哥要下班了,我们让他走好不好。”
小可可摇头。
护士站的铃响了起来,王依抱着小可可一时无措。wWW.ΧìǔΜЬ.CǒΜ
余溏伸手把孩子接过来,“没事,你先去忙,我把她抱回去。”
王依听他这样说,道了个谢,赶紧返回护士站去了。
余溏低头看着肖可可,她头发有些乱,眼睛也是肿的,像是刚刚哭过。
“爸爸呢。”
“爸爸睡着了……”
这孩子委屈的奶音总是让人心疼的。
“那我抱你回去找爸爸。”
“不要……可可不回去,可可要找妈妈。”
她闹着不肯走,余溏也真的就不敢往回走了,只好抱着她在走廊上的椅子上坐下。
他的确是本质温和,很容易被小孩亲近的人,但是却不擅长和孩子沟通,看着小可可渐渐发红的眼睛,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小心地把她想要揉眼的手按下来。
“妈妈什么时候来找可可啊。”
“我也不知道。”
他习惯性地说了实话,然而这句话一说出口,小可可眼睛里就包起了金豆子。
余溏无措,忽然面前传来一个声音。
“妈妈明天就能来找你了呀。”
余溏一怔。
抬头看见岳翎正背着手,弯腰站在他面前。
“真的吗?”
小可可一下子有了精神,伸直脑袋去问岳翎。
“真的。”
岳翎掏出一张纸巾,擦掉孩子的眼泪。
“你去睡一觉,睡醒了,说不定妈妈就来了。”
“好,那可可要回去睡觉。”
“那你请医生哥哥抱你回去。”
小可可“嗯”了一声,扭头趴到余溏肩上。
“医生哥哥我要回去睡觉。”
余溏坐着没有动。
“岳翎我觉得这样不好,我不会骗小孩。”
“嗯。”
岳翎应了一声,“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放心,我打电话问过唐灿,唐灿说姜素的阶段治疗已经结束了,今天下午已经把出院手续办好了。”
余溏听完,不自觉地露了个微笑。
“不好意思,谢谢你。”
“本来也是我的工作,你把她抱回去吧,我想带你……出去走走。”
“去哪儿啊。”
“不知道,就顺着路走走。然后看到什么吃什么。我先去楼下等你,你不着急,抱孩子慢一点。”
余溏把小可可抱回病房出来,岳翎果然站在门口的楼梯上等他。
余溏这才注意到,她穿了一件橄榄绿的连衣裙,黑色的绑带单鞋,头发用一根丝巾绑着,松松地垂在肩膀上,人看起来很松弛。
两个人沿着医院外面的马路往前走。
雨停后的地面仍然潮湿,偶尔路过的汽车,把人的影子猛地推向后方。
道旁栽种的清香木香气浓郁,岳翎抬头深深呼吸了一口,忽然开口道:“你不是说要当一个好医生吗?”
“嗯。”
她说着背过身,看着他边走边退,“那为什么要打架。”
“要保护你。”
岳翎脚下一顿,余溏却没有停下脚步,他踩着街边的积水继续走向岳翎。
“虽然我知道你想自己保护自己。”
“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做。”
余溏一直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因为我觉得我没有冒犯你,也没有违背你的意愿。我有权力拒绝和反抗我认为不对事。所以我不光是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在做一个医生之前,首先我想做个好人。”
岳翎躲开他的目光。
“那你想知道我的想法吗?”
“你说。”
岳翎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朝前面走去。
“十六岁那年,我遇到了一次车祸,等我醒来以后,关于我的社会关系,我全部都忘记了,不记得我父母是谁,也不记得我有一个弟弟。后来我读大学以后,自己找了很多跟这种失忆症相关的文件来看,大部分的解释说法,都认为心因性失忆症和人精神的自我保护机制有关。所以,我觉得我十六岁以前的社会关系,应该很糟糕,糟糕到连我自己都想要把它抹杀掉。但是,我偏偏记得一个人对我说的一句话。”
她说着垂下头,“那个人跟我说,他长大以后,想要当一个好医生。这个人是男是女我不知道,可是我觉得他应该对我还不错,虽然这句话对我现在的人生来讲,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也许能够证明,我,”
她反手指向自己,“十六岁以前的我,没有被那个社会完全放弃。”
迎面开来的一辆车,瞬间照亮了她的脸颊,她露出一个不带丝毫自怜的笑容,接着说道:
“你之前说,你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见到那个在门口陪你听MP3的女孩,所以你要求你自己,尊重每一个病人和他们的家庭。我也一样,我也不知道那个对我说话的人是谁,但我希望,每一个心怀良医梦想的好人,都能心愿达成。至少,我不能真正伤害到他们。所以余医生……”
“来不及了。”
他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岳翎挑眉。
“有什么来不及的。”
“你已经睡过我了。”
“哈?”
他平静地说着虎狼之辞,带着医学生在谈论两性关系时特有地冷静,却又没有魏寒阳那样肆意调侃的轻浮感。
他踩着岳翎的影子,走到离她只有一步远的地方,认真地凝着岳翎的眼睛,“你说那天你是自愿,我是不自愿的,我想一下,你好像是对的。虽然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被睡的,也没什么体验,但我们有了实质的关系这件事我已经过不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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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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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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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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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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