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心跳如擂。
方才的画面却仿佛印刻在了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从长街至阁楼,不远也不近的距离,隔着垂柳飞花,少年的目光越过红尘喧嚣,准确无误抵达她的所在。
他不笑的时候有种冷淡疏离的气质,身披戎装,更像是淬着寒光的利剑,但那一瞬,她竟产生错觉,两侧的景物骤然后退,彼此仅有咫尺之遥。
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眼眸中漂亮的光。
她喝完剩下半杯茶,感到后悔万分,也不知自己为何非要多看那一眼。
好在她乔装打扮,他未必能认出,而且肯定想不到她居然来了这里。
“阿音,那串铃铛似乎和你的一模一样。”
颜珞笙收敛思绪,余光望见姜义恒离去的背影,这才循着纪荣所指,发现有辆马车的顶盖边沿挂着一串玉片铃铛,与聂清羽送她的分毫无差。
“是鸿胪寺卿。”她解释道,“我的铃铛也是他女儿聂小姐所赠。”
聂海文的座驾排在第二位,前面那辆规制更华丽的显然属于宣王。
可他却放着不用,偏要自个骑马。
颜珞笙默然叹了口气。
待队伍走过大半,一辆缟素装饰的马车映入眼帘,当是停放了沈元希的棺椁。他不远万里来到中原,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魂归故土。
唏嘘之余,一些不好的回忆侵入神思,她连忙止住,不敢再多想。
当晚,颜珞笙帮忙核对完今日账务,打算回房整理书稿时,却被纪茂叫住:“阿音,稍等,我有件事要对你们说。”
他摊开一张地图:“依照计划,之后该向南行,途经泸州、曲州,取道昆州,终点是青奚王城。但今日我接到消息,青奚境内最近有些不太平,尤其昆州一带,时常有匪帮出没。我决计从益州增调人手,保障货物安全,阿音和阿荣,你们就留在此处,等我和队伍归来,再一同返程。”
纪荣闻言,急声道:“阿兄,我随你去,我的功夫不比那些伙计差!”
“不成。”纪茂拒绝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进入青奚,行路愈发艰难,我无暇分神照顾你们。你们可在益州附近游历,千万不要越过边界。”
纪荣还欲争辩,他已转头对诚伯道:“诚伯,阿音和阿荣就麻烦你了。”
诚伯应下:“是。”
纪荣求助地看向颜珞笙,却见她点点头,轻声道:“表兄多加小心。”
纪茂笑了笑:“还是阿音懂事。天色已晚,都回去歇息吧。”
出了门,纪荣几步赶上表妹:“阿音……”
颜珞笙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对他和诚伯打了个“随我来”的手势。
进屋后,她问:“诚伯,去青奚王城,只有昆州那一条道吗?”
“商队路线一直如此。”诚伯答道,“小小姐,您莫非是想……”
颜珞笙摊开纸,寥寥几笔勾出地图轮廓:“从北边走嘉州、雋州、姚州,同样可以到达王城。虽地势险峻,却胜在距离更短。商队携带货物,还要顾及泸州和昆州的生意,自然不会选这边,但我们轻装简行,或许还能赶在他们前头。”
听得这话,纪荣眼睛一亮,诚伯却面露些许迟疑。
颜珞笙央求道:“诚伯,我和表兄难得出门一趟,而且都不会再有下次,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没见到王城,实在心有不甘。”
她清楚,如果停在这,就要前功尽弃。父亲的人潜伏在商队中,她绝不能让他们先得手。
大表兄看似温和,但他做出的决定很难更改,眼下,诚伯是她最后的希望。
顿了顿,她垂眸:“我还答应了阿娘,代她去青奚看看,完成她未了的心愿。”
屋内安静下来,许久,她听到诚伯的声音:“好吧。”
与此同时,原定南王府。
赵玉成眉头紧锁,将一封信扔回桌上。
这信是青奚国君亲笔书写,盖了他的金印,要求大军停在青奚境外,由他派人来接沈元希的灵柩,并请宣王和其余使臣入王城议事。
他冷声道:“沈岷简直得寸进尺。”
聂海文附和:“殿下万金之躯,绝不能以身涉险。依微臣所见,不如殿下称病推托,让臣等前去与他商谈。”m.χIùmЬ.CǒM
相比两人忧心忡忡,姜义恒却显得镇定自若:“此事毕竟是我们理亏,我留在益州,更得给他落下话柄,说我们打着和谈的旗号给青奚施威。”
他的眼底浮现些许嘲讽:“若我没猜错,他是想借机挟持我为人质,用来交换我阿娘。既然如此,不妨将计就计。”
聂海文还想再劝,他却转头看向墙上的地图。
先帝离开益州后,王府保留了原样,这张地图是当年的旧物,纸面泛黄,边角也有些卷起。
姜义恒抽剑出鞘,指向图中一处:“该做样子还是要做,大军先行南下,到了泸州,再寻个借口说我不便去王城,他有诚意,等料理完沈公后事,就亲自来曲州与我详谈。我倒要看看,他擒我回去的决心有几分。”
剑尖从益州划过泸州,最终定在曲州,一路将图纸展平。
吹毛断发的利刃,堪堪贴着表面,却没有破坏纸张,甚至不留一丝刮痕。
赵玉成暗自叫了声好,颔首道:“曲州位于两国边界,选在此处可谓公平。即使沈岷暗中布兵、图谋不轨,我们也能及时从益州、泸州和戎州得到增援。”
“送沈公灵柩归乡之事,就有劳聂寺卿了。”姜义恒收剑入鞘,“赵将军,请您加派精锐暗中相护,务必保证聂寺卿和其余诸君平安归来。”
聂海文之前被青奚使团折腾得心力交瘁,对沈元希并无好感,但念及死者为大,此番又是为朝廷办事,便应道:“微臣遵命。”
赵玉成也道:“臣明白,请殿下放心。”
随后谈了一些具体事务,两人告退离去。
赵玉成错开半步,聂海文推辞不过,只得道句“承让”先走。赵玉成行至门边,脚步顿了顿,目光望向宣王,想到他此行目的,神色中尽是担忧。
姜义恒淡淡一笑,对他做了个“保密”的手势。
赵玉成好笑又无奈,叹息着出了门。
另一边,颜玖竹接到士兵传话,赶来王府正院。
姜义恒站在窗边,听到关门和脚步声,回过身来,将方才定下的计划告知于他,旋即笑了笑:“玖竹,这次要劳烦你随我跑一趟了。”
“殿下何必与我客气。”颜玖竹见他还穿着轻甲,不由好奇道,“殿下今日怎未乘车?益州天气炎热,还是坐在车里来得舒适。”
姜义恒的视线透过打开的窗子,看向院中枝繁叶茂的芙蓉,轻飘飘道:“待在车中,岂不是要错过难得一见的美景。”
这个回答让颜玖竹怔了怔,但想来益州为龙兴之地,他重视也在情理之中,于是笑道:“此处风景别致,确实与洛阳大不相同。”
姜义恒心想,是挺别致。
女扮男装,咳得翻江倒海、仪态全无,还有那一瞬间异彩纷呈的表情。
还真是活了两辈子头一次见。
商队在益州盘亘数天,五月中,再度启程。
颜珞笙和纪荣送走纪茂,翌日便收拾行装出发。
两人与诚伯扮做祖孙,假意去王城探亲。
诚伯从一家镖局雇了几名护卫,以确保途中安全。
自益州南下,有一段两国交界地带,东边直通泸州,西边的嘉州则属于青奚境内。
到嘉州的距离不算远,但因山路崎岖,速度也随之慢了许多。
“翻过这座山,算走了半程。”趁着停下休息的间隙,诚伯说道,“今日之内怕是赶不到了,只能在附近的村落中借住。”
“好。”颜珞笙随口答应,专心致志地将一株没有见过的植物画在纸上。
不多时重新出发,她回到车中,把晾干墨迹的纸张归入书稿。
忽然,车身剧烈颠簸了一下,她没有拿稳,画纸脱手而出。
她连忙俯身去捡,下一刻,身后传来劲风,伴随着“咚”的一声,她回头看去,入目竟是根羽箭,穿透车厢钉在她方才的位置,箭尾正轻颤不休。
外面传来刀剑碰撞声与诚伯的叫喊,颜珞笙的心跳蓦地加快,同时冒出一个念头:箭杆长而笔直,轻易穿透了车身,如此精良的武器,不像是山匪劫道。
诚伯用长刀挥开飞来的羽箭,高声道:“诸位要钱尽管拿去,留我祖孙一条性命!”
对方却置若罔闻,箭矢仍源源不断从林中飞来。
“阿音!”纪荣抡刀挡掉袭向马车的箭,“快跑!”
说话间,顺势将她推上马,砍断绳索狠狠一抽,马匹顿时飞驰而去。
杀喊声被甩在身后,颜珞笙紧紧贴着马背,调用自己全部的骑术,以最快速度返回来时的路。
不久前刚经过一处驿站,那是唯一能求救的地方。
树林中倏然飞出一道人影,诚伯和纪荣大惊失色,想要阻拦,却被箭矢困住难以抽身。
那人击倒了两名护卫,抢过一匹马,直奔颜珞笙而去。
与此同时,使团的大队人马抵达驿站。
这里位于边境,驿站也不大,赵玉成令士兵原地休整,随即走到马车前,请示道:“殿下,越过这山,往东便是泸州。您可要进去歇息片刻?”
姜义恒下了马车,目光掠过简陋的驿站,望向云雾缭绕的群山:“不必了,此处风景很好,您与我随意走走吧。”
“是。”赵玉成一抬手,亲卫们连忙跟上,不近不远地缀在后面。
突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传入耳中,赵玉成一皱眉,按住了剑柄。
颜珞笙意识到有人追来,不敢回头,只能尽全力驱使座下的马匹再快一些,心中不由缩紧。
这些人的目标居然是她。
转过最后一道弯口,驿站近在眼前,她刚想出声求救,却被乌泱泱的人群一惊,条件反射拉紧了缰绳,试图在撞进去前止住。
马蹄高高扬起,她骤然失重,虽勉力维持平衡,但还是被掀飞。
追在后面的人见状,抽出匕首向她掷去,同时调转马头,奔入林中。
这一串动作几乎发生在顷刻间。
赵玉成和一众亲卫严阵以待,生怕这两人冲撞过来,然而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竟是姜义恒同时掷出匕首,将那人的兵刃击落在地。
少年展动身形,在亲卫的惊呼声中,接住了眼前坠落的人影。
速度之快,他们甚至未能来得及阻拦。
脱离马背的瞬间,颜珞笙已做好了摔在地上的准备。
但预料中的粉身碎骨迟迟没有降临,她跌入一个怀抱,似曾相识的气息扑面而来,脑子里霎时空白一片,无法再进行任何思考。
站定后,姜义恒飞快地放开她,反手抄起一名亲卫的长弓,搭箭上弦,对准那人逃跑的方向。
林中树木茂密,他循着枝叶摆动的方向,看到有个影子一闪而过,箭头微微移动,羽箭离弦而去,不偏不斜,正中那个往前急奔的身影。
伴随着一声惨叫,那人轰然倒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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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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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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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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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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