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柳眉以螺子黛加粗,勾勒出些许凌厉的眉峰,眼尾狭长,两颊处用母亲特意调配的脂粉修饰,使得面容线条多了几分硬朗,嫣红的唇色也被淡化。
整套妆容浑然天成,俨然将她打扮成一名面白无须的少年郎君。
“虽然文弱了些,但至少是个男儿。”颜夫人搁下手中的石墨笔,“商队中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即使娶了妻也常年不着家,对女子妆饰的门道知之甚少,你学会这套技法,瞒过他们绰绰有余。”
颜珞笙总算明白,母亲昨日为何露出那副忍俊不禁的表情。
原是在笑她班门弄斧。
她站起来,穿上放在一旁的袍衫。
这是件普通的男装,袖口有些磨损发旧,肩膀和腰间的位置缝着棉垫,让她看起来平添几分英挺,也巧妙地隐去了婀娜的曲线。
颜夫人端详穿戴整齐的女儿,稍作比划,微笑道:“甚好,今明两日,我照此尺寸赶制几份棉包,足够你这趟行程所用。”
颜珞笙佩服她心思巧妙,正欲夸赞,却听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夫人,宫里来了几位中贵人,请您和小姐前去听令。”
事出突然,颜珞笙飞快地卸去妆容、换下衣物。
片刻后,她收拾妥当,随母亲去往正院。
厅中坐着几名宦官,为首是她前世的熟人明康,此人经常奔走于朝臣宅邸和后宫禁苑,替皇帝传旨带话。
进门见礼,明康开门见山:“陛下有令,请颜小姐入宫,有事相询。”
母女二人闻言,皆有些意外,颜夫人道:“有劳公公,陛下为何传小女进宫,不知公公可否提点一二?”
“陛下圣意,奴婢不敢妄加揣测。”明康对颜珞笙一抬手,“颜小姐,请。”
颜夫人令管家为众人送上赏钱,笑道:“小女久居深闺,没见过什么世面,此番孤身入宫面圣,言行如有欠妥,还望公公多加照拂。”
明康收了赏,觉她实属多虑。
这颜小姐姿容出众,打从进屋就维持着自然端庄的仪态,听闻皇帝传召,也未露一丝惊惶。
他见过的妃嫔贵女不计其数,其中不乏倾城绝色,但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气度的却是凤毛麟角,何况单论相貌,颜小姐国色天香、艳若桃李,不输于任何人。
难怪就连素来心性寡淡的宣王也对她另眼相看。
出了颜府,马车一路前行,最终在宫城东南的明德门停下。
“颜小姐,这边请。”明康道,“陛下在麟德殿等您。”
颜珞笙点点头,内心微讶。
麟德殿是皇帝接见朝臣命妇的场所,而官家贵女入宫,除非与父母同行,通常都会选在某位妃嫔的住处,由宫室主人与皇帝一起接受觐见。
她断不会认为姜崇有心抬举自己,只可能是要避开谢贵妃。
今日之事,多半与庆王有关。
果不其然,她抵达显德殿,拾阶而上时,远远看到一个雍容华贵的身影。
殿门错开条缝,御前总管王有德小步迈出:“娘娘,陛下有事在身,暂且不便见您。”
贵妃吃了闭门羹,却也不恼,面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既然如此,本宫就不叨扰了,还望陛下保重御体,莫因小事动怒。”
说罢,转身离开。
颜珞笙与她迎面相遇,垂首敛衽,得了句“免礼”,忙退到一旁容她先行。
待华丽的裙裾消失在视线中,她缓缓直起身,压下了起伏不定的心绪。
那厢,贵妃由宫人扶上步辇,在轻微的摇晃中陷入深思。
她与右仆射千金仅有过一面之缘,却印象深刻。
二月二上林苑初见,她便觉这女孩身上有种难以言说的气场,让她无端感到心悸,因此颜晟拒绝拉拢后,她也没有再做更多尝试。
如今想来,当是直觉。
谁又能预料,此女竟成为宣王谋取东宫之位的筹码。
他假意对颜小姐情根深种,导致旁人不敢去颜府登门求亲,久而久之,颜晟别无选择,十有八/九会松口,同意将女儿嫁给他。
一旦缔结姻亲,颜家与宣王便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再难置身事外。
虽然谢家与钟家联手,未必惧怕他们,但颜晟的智计着实不容小觑。
为求稳妥,她是时候该动用些手段,让宣王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颜珞笙被王有德引入殿中,精致恢弘的雕花木门在身后徐徐闭合。
规矩使然,她无法抬头直视天颜,只以余光望见下首坐着两个熟悉的人影。
王有德躬身行礼:“陛下,宣王殿下、庆王殿下,颜小姐带到。”
颜珞笙上前,款款跪伏在地:“臣女颜氏,叩见陛下。”
又道:“见过宣王殿下、庆王殿下。”
“免礼。”皇帝淡声道,目光不着痕迹从她身上掠过,投向宣王。
只见他表面不露声色,放在膝上的手指却微微一动。
姜义恒确实没有想到,父亲竟会召颜珞笙入宫。
眼前的少女未着盛装,当是传令宦官让她即刻动身、不必更衣添饰。
好在她天生丽质,从头到脚整理得一丝不苟,并无御前失礼之嫌。
可事出仓促,她或许还不知前因后果,若遭到庆王攻讦和天子盘问,难免会陷于被动。
虽然她聪慧机敏、能言善辩,他心中还是不受控制地浮上一丝担忧。
另一头,庆王面露得意之色。
方才父亲突然出现,将他吓得不轻,所幸父亲并未当众斥责,而是令他到麟德殿解释清楚,听罢他所言,当即派人去传宣王和颜小姐。
宣王进殿后,父亲没有急于问话,只让他坐下稍等片刻。
庆王原本还担心若打起嘴仗,自己定不是这弟弟的对手,见状,悄然松了口气。
不禁猜测父亲的打算。
宣王贵为皇子,却枉顾天家颜面,对一女子紧追不舍,而颜小姐堂堂世家千金,自降身份与寒门交好也就罢了,居然还终日与不入流的贱商厮混在一起。
简直荒谬。
父亲定是对这两人不满已久,决计借此机会,一并给个教训尝尝。
两人各怀心思,就听皇帝道:“颜氏,朕召你至此,是因某些传言经久不息,近来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长此以往,对皇室威仪与颜家声名殊无益处。追本溯源,一切由你和宣王而起,故今日无论如何,望你们能给朕一个解释。”
颜珞笙多年揣摩圣意,从他开始说第一个字,便条件反射地逐句剖解,从中析出潜藏的信息。
京中传闻沸沸扬扬,二月至今,姜崇从未插手,想必也清楚悠悠之口难防,只要宣王与旁人定下婚事,谣言便可不攻自破。
除非突然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版本,让他无法再坐视不管。
他没有派人去政事堂传父亲,反而舍近求远召她入宫,许是认为父亲未必有她知道得详尽,而且……可能此事并不光彩。
流言蜚语真真假假、扑朔迷离,贸然发问,只会让自己和臣子都很难堪。
念及庆王在场,她心中大体有了定数。
她的目光垂落在地毯上,轻声道:“回陛下,臣女前些日子客居玄清观,未曾离开半步,三月初舅母携表兄进京,适才受舅母之邀,前去城郊的别庄同住。父母兄长体谅臣女,严令下人三缄其口,不得对臣女透露任何外界传言。陛下所指为何,臣女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此言一语双关,暗示她自从花朝节后就再也没见过姜义恒,同时主动坦白了入住纪家别庄之事,逼迫庆王直接亮招。
不出所料,庆王顿时按捺不住,霍然起身道:“父亲,颜小姐既亲口承认,您当知儿所言不假。那纪二公子与颜小姐年岁相仿,按理该当避嫌,就算贱……纪氏行商之徒不讲规矩,可颜小姐作为清贵世家的女子,怎能与他们同流合污?”
他轻蔑地看了眼姜义恒,冷嘲热讽道:“当然,颜小姐与表兄的私事,我作为外人也无权过问,只是不忍看到宣王殿下痴心错付,好心提个醒罢了。”
他的意图与颜珞笙所想如出一辙,诬蔑她与表兄不清不白,既狠狠落了姜义恒的面子,又为皇帝增添几重顾虑,进而断绝她做宣王妃的可能。
后者倒是正合她意,至于前者,怕是不能让他如愿了。
早在庆王出声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佯作惊诧地吸了口气,犹豫过后,鼓起勇气冒着僭越的风险抬头望去,只一眼,便飞快地收回视线。
待他说完最后一字,她扑通跪下,俯身叩拜,抢在皇帝和宣王之前道:“臣女有眼不识泰山,当日在南市冒犯庆王殿下,实乃无心之过。殿下责罚,臣女甘愿受领、绝无怨言,但臣女表兄无辜,不该枉受牵连,请殿下宽宥。”
空旷的大殿中,即使隔着地毯,她的膝盖砸在地上的声响仍然清晰可闻,姜义恒只觉自己心里也像是被什么捶了一下,当即起身道:“父亲……”
皇帝却一抬手,示意他坐回去,疑道:“南市?”
庆王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一瞬间方寸大乱。
他做梦也没想到,颜小姐恬不知耻,为拉他下水,竟不惜玉石俱焚。
皇帝见他许久蹦不出半个音,便道:“颜氏,你说。”
“是。”颜珞笙复述了那天的经过,“表兄一介白丁,从未见过庆王殿下,更无意得罪,只是惦念未婚妻,想送她件称心的礼物罢了。而臣女出身世家,无知浅薄实属不该,故请陛下与庆王殿下宽宏大量、饶恕表兄,降罪于臣女一人。”
皇帝望向庆王:“此事当真?”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不辨喜怒,却让庆王沁出冷汗。
情急之中,庆王福至心灵,倘若他坚决不认,咬定颜小姐看走了眼,父亲总不至于把她那身份低贱的表兄请进宫来对质。xiumb.com
然而颜珞笙却不给他争辩的机会,又道:“庆王殿下教训得是,颜家门庭清贵,本不该与微末行商混同一气,但纪氏毕竟与臣女血脉相连,旁人随意欺侮就罢了,若臣女也与外祖一家划清界限,岂非心硬血冷、有违孝道?”
说话间,眼尾泛红,眸中泛起水光,又强行忍住。
她嗓音微哑:“请陛下恕臣女无状,只是臣女近日居于别庄,耳闻目睹,才知京中竟有如此多人轻视外祖父,甚至连纪家在京城仅有的一处容身之地也要强行霸占,心中愤慨不已,万望陛下替外祖父主持公道。”
话音落下,当即长跪不起。
前世,她曾与姜义恒里应外合,将谢贵妃、庆王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一并拔除,虽从未明言,但却仿佛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如今她孤军入阵,给予庆王迎头痛击,就当做她对他微不足道的偿还。
皇帝本就不愿看到颜氏势大,今日她这么一闹,更是犯了他的忌讳,他绝不会允许自己中意的储君娶个行事莽撞、胆大妄为的妻子。
但庆王必将遭到打压,以姜义恒的能耐,大可趁机出手,把东宫之位收入囊中。
她亲手斩断最后的希望,换他一程坦途。
寂静中,忽然听到衣料摩擦的声响。
旋即,有人在她身旁跪了下来。
颜珞笙呼吸一滞,心跳骤然变得急促。
他这是……要做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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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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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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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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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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