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如面。’
女孩疯了一般拿起钥匙往外跑,连脚上的鞋都来不及换,她顶着寒风时才发觉外头刺骨的寒冷,却只能双手裹紧薄薄的外套站在路边焦急的看着来往的车辆。wWW.ΧìǔΜЬ.CǒΜ
天空又下起了小雪,零星飘来,冰凉的触感让宁歌消散了一些胸前的沉闷,她抽着鼻子,一下又一下在原地跺脚,期盼远处能来一辆的士载她。
可天太冷了。
路上早已没了行人。
一阵萧瑟寒风刮来,连树枝都摇摇欲坠,哗啦一声,不远处房顶上堆积的厚实的雪轰的一声掉了下来,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世界重又变成白雪皑皑的模样。
三年前的那个冬天,雪还没有这么大。
坐在奶茶店时,宁歌还是没能平复呼吸,她喘着粗气,脸色涨的通红。
对面的陈医生讶异的看着她的状态,将点好的奶茶推到她面前,“热的。”
“谢谢。”
宁歌将早已冻僵的双手捂在上面,头抵在手间,缓慢而又虔诚的汲取奶茶上的热度,太冷了,这种程度下的寒冷似乎连眼泪都要结了冰。
热气氤氲下,宁歌的表情有些朦胧,她小口小口喝着奶茶,视线盯着管子,又盯着桌子,双手不住的摩擦着奶茶的杯壁,好半晌都不曾开口说话。
两人沉默许久,默契的喝着杯里的奶茶。
直到宁歌偶然望向窗外,雪又大了,她才转眸看向陈医生,将他压在奶茶下的信封拿起来,塞进口袋里。
“为什么。”
“抱歉。”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或许我已经陷入沉眠中,再也不会醒来。’
‘很抱歉告诉你这个决定,让你承受我留下来的痛苦。’
“解迟他……很早就患了抑郁症。”
“医院方面知晓这个结果,他也开口向医院承认过。”
“可是……”
陈医生低下头,神情恍惚,“他实在太有天赋了,我们不愿意失去这个医学上的天才。”
他们恳求他能留下来。
高薪,休假……等等等等,医院竭尽所能挽留他,希望他能留在医院。
他们并不担心解迟的症状。
因为解迟太过冷静,他就像是个完美的机器,行为,分寸,乃至笑容都会让人觉得包容,有感染力,却也会带着疏离,不可接近。
抑郁症患者所具有的特质几乎没有在他身上呈现过。
也因此,医院才做出这个疯狂的决定。
他能救太多人了。
或许他的存在可以让更多的家庭不再饱受亲人离别的痛苦,这是为医者真正大义,也是他们想要努力企及的承诺。
解迟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而他也成了医院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们猜的不错,解迟提供了许多医学上的新思想新方法,有些已经投入研究,开启了漫长却又饱含希望的征程。
而狂喜的同时,他们渐渐忽略了解迟的特殊。
他们开始拿出国际上的难题向解迟提出质疑,希望他能给予自己满意的答复。
解迟并没有拒绝。
哪怕那些质疑论现在的技术还无法达到,可因为他们的“仁爱与大义”,解迟夜以继日的查阅资料,参加他们每次临时的紧急开会……
后来医院名誉因他受损,解迟却并没有接受他们的帮助。
而他们也顺水推舟,接受了解迟的回馈。
“后来知道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当国外著名的心理教授悲痛的给他们打电话时,这个噩耗才最终被传回医院。
解迟自杀了。
整理遗物时,他们发现了解迟桌上的那封信,致宁歌。
他们没有擅自拆开那封信,而是将信给了他,让他来当这个中间人。
“他自杀前打了一通电话……”
“是打给我的。”
“对。”
可她没接到。
就差那么一点点。
只差那么一点点……
漆黑的房间传出女人压抑的抽泣,她痛苦的揪住头发,身形颤抖几乎维持不住的瘫软在地上,形态狼狈不堪。
床上静静躺着一张薄纸,几滴眼泪沾湿了纸页的边缘,逐渐晕染了字迹。
旺仔在外面焦急的抓门,而宁歌却早已没了浑身的力气。
‘我生来就是错误的存在,是她痛苦的根源,也是促使她死亡的凶手。’
年轻的高材生最终还是被浪荡的贵公子骗了身心。
在大二那年,她怀孕了。
肚子里的孩子对于她而言是结晶,而对他而言却是累赘。
男人拉着女人,将她拉到医院,眉眼冷厉的逼女人流掉肚子的孩子。
女人向来柔弱,对待男人无数次的冷嘲热讽也默默忍受,像一株只能依附他人而活的菟丝花,尽管想要改变,最终却无能为力。
而将他留下却花了女人极大的勇气。
也因此,她在权势下被逼退学,名声尽毁。
男人为她编织的美梦也在这一刻如泡沫般碎得无痕,不复存在。
他出生在她被生活折磨蹉跎,年华褪去的那一年,而她却将他视若至宝,带给他活下去的意义。
他不止一次想过。
如果他不再顽皮,不再不禁她允许后跑出去玩,那他是不是就不会遇见那个恶魔般的男人?
而她也不再会受到男人极端的侮辱,最终死在追逐他的路上。
男人将他带到华丽的牢笼,却又一次次逼着他丧失没有活下去的信念。
在那里,床不再是他安眠之地。
他只敢躲在深幽漆黑的柜子里,在每一个不被人发现的角落。
他厌恶极了黑暗,讽刺的是他却只能依靠黑暗而活。
男人带着不同的女人回家,强迫他看完他们爱的全程,他被迫关在一个狭窄的房间里,四面都是恶心的画面,而男人却笑着观察他的反应,他越是痛苦,男人就越是开心。
这场身心上的折磨整整持续了十二年,他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
他没有脏了自己的手,而男人也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葬送了性命。
可悲的是,男人死后,解迟在这世上也再没了亲人。
‘我已经忘了她的样子,哪怕梦中的她容貌是那样的和蔼明艳,可我明白,她不是我记忆中的人。在那场荒诞的梦里,我还庆幸着自己的幻想,而在现实中,莫大的苦痛却更将我拖下地狱。’
‘一辈子太长了,我已经身心俱疲。’
‘这二十七年,我放弃了很多,同样也得到了很多,我没有遗憾过什么,这一辈子太过平淡,所有的记忆已经被尘封,不再有回忆的价值。’
‘很抱歉当时我严词误导了你,年龄并不代表什么,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得到更好的。’
‘再次抱歉,我迟来的醒悟,发觉自己喜欢上你后时间已经太迟,而我当时庆幸着自己不曾深爱你。’
‘我是你遗憾的开场,也该是你遗忘的过往,很抱歉薄待了你的赤忱,以这种狼狈的姿态离开。’
‘下辈子我不做猫了。’
‘可以的话,我会试着去找你,期盼着与你继续相识,相知,相爱……’
‘解迟绝笔。’
他离开后的第三年,宜城的雪又下大了。
每一年的雪景都美的令人神往,也因此,前一年的雪景总会被人交替着遗忘。
也许三年前那场绒毛般的小雪早已没了欣赏的人,可宁歌一直记得。
第四年,她带着简单的行李,陪着宁洁开始环球旅行。
世界太大了,有趣的地方也太多,如果每天去一个地方,每天游玩一个地方,那也需要数年的时间。
宁洁的生命终止于七十二岁,临终之时,宁歌陪在身边,最亲的人弥留之际,宁歌没有哭,宁洁不让她哭。
“笑笑,宁宁笑起来最好看了,眉眼像你爸爸。”
“妈妈已经玩够了,也该收收心去找他了,你放心,妈妈不孤单,说不定你爸爸已经在等我了,等我跟他团聚。”
她的目光逐渐涣散,笑容却从未消失,苍白的唇瓣微动,还未溢出口的呢喃已经默默飘散在风中。
“他们在等着我了,就等我了……”
失去他的第三十二年,宁歌失去了世界上最亲的人。
从此,她也孑然一身,从此无牵无挂。
第三十三年,她再次收拾行囊开始旅行。
游过的每个地方,见到的每一个人,宁歌都会细细在脑中留下印象,她想,世界这么大,她总能再次遇见他。
到时候,他们可以谈黄昏恋。
连载的漫画已经完结。
故事的最后,女孩长大了。
那只傲娇高贵的猫先生也没有再回来。
女孩结婚时回到了很久没有回过的老家,而早已生锈的铁门上,一张画静静的贴在上面,纸张已经泛黄,经历了风吹日晒。
画迹已经开始模糊成团,女孩捏着这幅画看了很久很久。
画上是一个背影。
一张很潦草的背影。
可随着视线的不断深入,那凌乱的线条便渐渐开始灵动,仿若活了一般开始拼凑成女孩印象中的模样。
那就是她心中的猫先生。
独一无二的猫先生。
可猫先生不见了,而她也只能进入芸芸众生,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直到死去。
——致亲爱的解先生,这里又下了大雪,外面的世界很漂亮,而我还在期待你回来。
那时你寒冬孤身而往,所以我便期盼你盛夏热烈而归。
而最后我只期盼着能在下雪时遇见你,咱们有来有往,从一而终。
她定居在一个很热闹的小镇,邻居都是热情似火的外国人。
她的样貌不再年轻,气质却如香醇的美酒,令人品之入迷,流连忘返。
他们对待爱意大胆热烈,可宁歌却心如止水。
少时已经遇见了想要遇见的人,他是我画卷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是惊艳我年少时光所在,也因此,他人便再无进入这画卷中的可能。
——解先生,我听了你的建议,周游了世界,欣赏了风景,遗憾的是,世界那么大,我却还是没有找到你。
——今天的风景很好,我发了朋友圈,很高兴的告诉你,一直都是仅你可见。
周围的邻居又坐在一起聊天,他们看着站在小院里浇花的妇人,眼里闪过羡慕的光芒。
“宁又在浇花。”
“她种的花真是漂亮,就像她本人一样。”
“今天马利先生又在邀请宁,我猜她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马利先生太执着了,但我还是站在宁这边。”
“哈哈哈!你在嘲笑他。”
“我可没有。”
——这里是个宜居的小镇,几乎每半年都会下雪,很奇怪对不对?
——不过当我住在这里亲眼看见雪后,我才明白了当地人看见雪时丝毫不激动的心情,当时的我已经可劲撒欢,在所有人面前玩了一通雪。
——我还堆了个雪人,很像你,眼睛最像,都是一样的温柔。
——但你放心,我还是最喜欢你,就像最爱粉兔子那样爱你,你有照顾好它吗?
“宁又在等着雪了对吧?”
“我看过宁的城市,算算月份,他们那边已经是下雪的季节了。”
“可我们这里不下雪啊,我们小镇从来没有下过雪。”
“宁在期待什么呢?”
宁歌走出小屋,朝着向她兴奋招手的邻居回以一笑,她们夸张的捂嘴怪叫,逗得宁歌更是抿唇笑的开心。
——解先生,我遇见一群很可爱的邻居,他们像你一样温和善良,有着细腻的心思,与他们相处我很愉悦,同时,也更想你。
躺在床上,宁歌无力的闭上双眼,肿胀酸涩的感觉令宁歌不适的轻蹙弯眉,而此时,一滴透明的泪悄然滑落脸颊,沾湿了她花白的长发。
她已经老了。
手指弯曲无力,已经不能再拿笔写字。
那本记录了她生活的日记本已经写满了大半,最后几页,她恐怕不能再继续了。
——亲爱的解先生,很遗憾见字未能如面。
——在这里我想反驳你,一辈子并不长,我花了一辈子的时间等你,这辈子未能如愿,我就再寄希望于下辈子。
光滑的白发渐渐失去光泽,老人眼中的明亮也逐渐消散,她微笑着流下控制不住的眼泪,缓缓闭上双眼。
一抹异响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重又睁开眼,看着窗外骤然明亮起来的景象,挣扎着拄拐杖站起来,颤颤巍巍的扶着墙角挪到窗户边,无力的手指打开窗户,顿时,一股清凉的风夹杂着白色的雪花飞来,缓缓落在宁歌手中。
无数颗漂亮的雪花飘落在地上,这方天地在她的注视下开始裹上银白的外衣。
老人擦去眼角的泪痕,却有更多的眼泪随之滑落,她怔愣的望着外面,眉眼却逐渐沁出一抹柔和的笑意来。
——致亲爱的解先生,下雪了。
——这次,我没骗你。
(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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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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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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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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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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