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多年的耐心,终于在那个春光无限的清晨用完了。他心里关于她的所有爱意,期待,都在看到那个红罗帐的瞬间,荡然无存。
林芝儿很久没有过冷宫里这样子的生活了,从她穿越过来起,每日就是锦衣玉食,香软细锭,山珍海味。
手从不占尘,眼从不染灰。
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的宠爱里,要什么有什么,生杀予夺都只是一句话的事。
她已经忘了,什么叫凄苦,什么叫孤独。
也忘了,什么叫惜福。
至于江南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林芝儿不知道。她不相信记忆里模糊的画面是真的,可她也不敢再细细回想。
冷宫里的时日,虽然贴身婢女兰薇依旧像往常一样尽心尽力的照顾着她,可她还是感受到了那清冷寒夜里无边的孤独,感受到了食不果腹无人问津的凄苦。还有失去一切荣华和自由的绝望。
他终究是帝王,有一颗难测的心。可让他寒了心,便是真的无法挽回了吧。
冷宫庭院里有个秋千。林芝儿时常坐在上面,荡了又停,停了又荡。想着,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曾在这个秋千上期盼着大殿上的那个人,却只能独自落泪,在此终了残生。
从她穿越过来,便好像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弘历,也从来没有细细琢磨过他。开始,想着能避则避。后来,觉得一切理所当然。
直到来了这冷宫,整个世界都沉了下去,只剩下这个寂寥的院子。她才开始回想。
也开始后悔。
其实,他是那样好。
他不喜欢说话,喜欢写诗,一坐便是一个下午。
他神色总是漠然,骨子里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孤高和威仪,可是他看向自己时,目光却总含了几分柔软。
他读书认真,勤于政事,无论做什么都一丝不苟,从来遵守规矩,条条框框,严丝合缝。只有对自己,些许不同。
他慧骨天成,谋略,胸怀胜过天下所有男子,可和他在一起时,却感觉不到一丝压迫或紧张,总让人觉得自然,轻松。
像午后翻开书卷时浅浅扑面而来的笔墨香气,像夏日拂开门帘时缓缓穿过脖颈几缕和风。
林芝儿坐在秋千上,如此思量着,便笑了。旋即摇摇头,此时此刻的弘历,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幡然醒悟了,后悔了。
不过,自己是后悔没有认真爱他。而他,则是后悔对自己那般上心,何其不值。
林芝儿笑着笑着,眼中便泛上了晶莹。
明明有机会,在这样的结局前,做许多事,让一切变好。明明在这样的结局前,自己可以像弘历待自己一般待他。明明应该珍惜那些感情,那些善意。可是她却都没有。
无论那夜有没有发生什么,终究是因为自己过于随意,才有了那一幕,让他伤心。
但是她也明白,与其说弘历是因为那一件事伤心失望的,不如说,那是让他伤心失望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此聪明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从未真正相信珍惜过他的感情,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始终处处提防。
他的心灰意冷本就不只是那一幕造就的。
人呢,不论实际怎样,总有那么一些时候,以为自己活得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清楚明白。非得等到被浇了一大桶冷水,被拿走了原本拥有的东西,被困在了一无所有的处境里,才会开始真正明白,开始反思,开始看清过往那些自以为是和自作聪明。
可是,不是每一次,命运都给弥补的机会。
林芝儿用洗得有些许泛白的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泪,从秋千上跃了下来,稳稳站定在空寂的庭院中。
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还是想再试一试。
如果按历史的发展,她是不会再出去了,不多时日便会死于冷宫。但既然已经知道是如此的结局了,还能比这个更坏吗?
所以,为什么不挣扎一次。去告诉弘历,那夜本只想和弘昼喝酒,聊天,再无其他。去弄明白,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去告诉弘历,自己的心意和后悔。
她写了长信,托人送给弘历。
信送出去的第二日,便是上元节。
天光未亮,兰薇还未醒。林芝儿已经坐在秋千上了,看着冷宫院门的方向发呆。兰薇出来时,林芝儿的裙摆上已经上了一层薄霜。
林芝儿一动不动,看着院门的方向。
上元节是宫里最热闹的日子。今日宫中,以往的肃静荡然无存,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绸缎彩饰随处可见,四下洋溢着喜庆的气息,宫人们穿行的步子都比往日轻快许多。
晨曦透过淡云洒落紫禁城的青石板砖上,落下一地的暖香。衬得那些甬道上的欢声笑语更加美好。
可冷宫门前,却始终死般沉寂。只有上空偶尔飞过的一两只乌鸦,扰了这一院的冷清和寂寥。
芝儿一直坐在秋千上,等着。
就那么等了一日。
日薄西山时,她敛了目光,垂下眸子,睫毛在眼帘下打出一片阴影。
她仍旧未动。整个人都坐得僵硬了。
兰薇劝了几次,她都不听。兰薇把方才从门口拿进来的干干巴巴的馒头放在桌上,走回院子里站在芝儿身后,微不可查的叹口气,刚欲张口劝芝儿进来吃点东西。
芝儿便先开口了:“方才送饭的太监说了什么?”
兰薇一愣,又张了张口,望着芝儿单薄的背影,半晌没说出话。
“我都听到了,令妃升了皇贵妃?”芝儿未回头,望着悄然漫上的夜幕,声音显得干涩。
冷风过,两片枯叶落在她的身上。她看着枯叶,指头微微一颤,却仿佛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兰薇犹豫道:“是。升了,皇贵妃。摄,摄六宫事宜。”
皇贵妃本是形同副后的存在,摄六宫事,便是替皇后理事。
他是真的不需要自己了吧。其实,自己是皇后时,也从未尽过那些该尽的职责。想来也该惭愧。
可当下,终究是伤心多于惭愧。
她从秋千上下来,脸色发白。因为坐久了腿发僵,她跌倒在了地上。
兰薇见状,赶忙的芝儿扶了起来。人还没站稳,兰薇便哭着说:“娘娘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往日里,皇上对娘娘那般好,可如今,却如此狠心。怎就不念半点昔日情分。”
芝儿轻出一口气,微凉的气息在空气里化成一团雾气,她摇摇头:“不怨他,怪我。怪我。”
些许委屈,随着呼出的那团白雾,消散在空中。
能怨谁呢。
兰薇扶着芝儿回到了房中,芝儿看着发硬的馒头,微微出神。
突然一串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看向门口,李嬷嬷身后跟着两个太监,匆匆进了屋子。
李嬷嬷是弘历用惯了的老人。
两个太监,各自端着一个盘子。一个盘子中摆着一个酒壶,一个盘子中承着一片白色绸缎。
芝儿微微一怔。兰薇已经腿软,跪在了地上,颤抖着啜泣起来。
“皇上下旨,今日是个好日子。让奴婢来送娘娘上路。”李嬷嬷垂眸,话语里没有一丝感情。
“我。。。”芝儿想说,我想见皇上一面,转而想起来,电视剧里每个妃嫔被赐死前都会说这句话。
然而不会有用。
李嬷嬷也定会回一句,皇上是不会再见您了。
果真,挣扎了也是无用。不说也罢。
芝儿垂了眸子,临死了,自己还是这么怂。可是,弘历真的如此绝情了么?
真的就要杀了自己么。
“娘娘,皇上赐了毒酒和白绫,您自己选一个。”
芝儿微微闭眼,可不就是真的要杀自己么。历史里就是这样的结局,这命早就定好了的,终是一切都顺着那轨迹。
挣扎也无用。
就这样吧。他赐的荣华,他赐的爱恨,亦是他赐的生死。这命本来也不是自己的,现在该还了。
便还吧。
那些后悔,那些委屈,那些不甘心,终究是没有出口了,也没有机会了。但这一死,也算是两清了。
“毒酒。”芝儿道。
“娘娘。”兰薇哭着拽了拽芝儿的裙摆,芝儿无动于衷。兰薇跪着到了李嬷嬷面前:“嬷嬷,求求您了,您让娘娘再见次皇上吧。娘娘是被冤枉的,那夜定是有误会的。求求您了嬷嬷。”
“皇上的圣旨已经下了,姑娘还是不要为难老奴了。”李嬷嬷向后退了一步,方寸距离,是尊卑亦和漠然,旋即轻轻拉出兰薇握住的衣角。
李嬷嬷冰冷的面庞,没有一丝动容。宫里的生死,她看得多了。
芝儿看着太监在她面前倒出那杯酒。杯中酒,清澈如月,却是断肠毒药。xǐυmь.℃òm
兰薇想过来拦住芝儿,却被另一个太监牢牢拉住,动弹不得。她呼喊着:“娘娘,不要,不要!”
芝儿未再看兰薇,都是定数。
生如此难,死却如此易。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这次便痛快点吧。
她一饮而尽杯中酒,毒发作的快,烧心断肠的痛。
在那蚀骨的痛中,芝儿觉得身子在慢慢往下沉,渐渐失去了所有知觉。沉入了无尽的黑暗和无尽的寂静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那一句【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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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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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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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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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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