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的温天有些志得意满,大哥交待的任务完成了,还遇到一群聊得来的朋友,长安一行很是划算。
所以叽叽喳喳的有些兴奋,然而过了一会儿后,温天也反应过来气氛有些不对,基本都是自己在说,刚才大家在一起聊得很开心的情况消失不见了。
众人还有意无意的加快脚步,使得自己速度越来越快,偶尔都需要小跑两步才能跟上了。
“等等我呀,走这么快作甚。”
“你们怎么啦,怎么不理我。”
“喂!”
赵晴听着温天在后面有些焦急的声音,想着自己难得遇见一个投缘的人,不由得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你甚至都不认得赵微是谁,只是从一旁人口中听来对他的论断,便可以下那样的毒手去戕害于他?”ωωω.χΙυΜЬ.Cǒm
温天愣了愣:“可是大家都说他是坏人啊。”
“他们说是坏人,便是坏人了?”
温天有些错愕,不知道该如何回话,而赵晴也继续转身,再次和众人加快脚步。温天有些着急了,跑两步跟了上去,叫住众人。
“你们不也说他是坏人吗?”
赵晴顿时语塞,宋洁适时插话:“好与坏,怎可全凭他人论断?你若真有惩恶扬善之心,是不是应该接触了,了解后,再做打算?你这样……嬉笑间便取人性命,着实令人心生惧意。姑娘,道不同,告辞了……”
温天听着宋洁温柔且不徐不疾的语调,看着她朝自己盈盈一礼,顿时心口有些发紧。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这样跟自己说过话,语气态度明明彬彬有礼,但是就能体会到他人对自己的厌恶,仿佛自己是一个极为可憎的人。
温天有些茫然,感受着灞河河面上,带着一抹水腥气的微风吹过自己的面庞,呆立在当地目送他们再次走远。
突然温天高喊一声:“陈现!”
然后温天再一次小跑着跟了上来,站在那艘大船的甲板上问道:“陈现,你说,刚才我做的对不对?那赵微是坏人啊,哪里像你们陈家,如此心系百姓胸怀天下,我杀了他,那可是为民除害,怎么你们……好像都很讨厌我一般。”
忽然,河岸上有呼喝声传来,接着就是纷乱的脚步声,众人都没往那边看,但也能猜到大概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此时温天的小拳头攥得紧紧地,指甲掐着掌心,有些疼,眼神希冀的望着赵微,希望他能说出一些不一样的观点来。
“姑娘……姓温?”
“嗯。”温天眼睛一亮,猛然点了点头。
“侠以武犯禁,这五个字,姑娘可曾听过?”
温天愣了愣,想到了自家大哥还有故去的父亲,他们确实提到过这五个字,但是言语间……都是对这五个字的鄙夷。
“这五个字就不对,路与不平事,自当出手相助,若是都等朝廷来,贼人早就跑了!”
赵微耸了耸肩,叹了口气,默默看了温天半晌:“若是姑娘如此笃定,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走吧。”
说罢,赵微就打算转身而走,温天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不笃定,我只是觉得我大哥,还有我爹,他们说得没错!你若觉得他们不对,你说个对的出来啊。”
赵微再次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小姑娘,满脸惶急,明亮的双眸有些泛红,似乎在噙着泪水,仿佛失去了什么。
“人有侠义心,是好事。”
温天松了口气,面色一下柔和了许多。
“但百姓有盲从之心,他不认识你,也不认识……底下那位赵微,他只看见了你取了他的性命,然而他并没有看到你被绳之以法,那么……恶的情绪就会在他心里面滋生出来。若是他有一天,遇到了不平事,心中抑郁愤恨无法排解,你觉得……他会如何做?”
温天有些呆,自己是行侠仗义,怎么就成了别人眼中的恶人?
“不应当啊……他们……这个……”
“人性当中,总归是有恶的一面,无论你是否行侠仗义被人误会,你都无法阻止其他旁观者刻意曲解你的动机与行为。他见到你杀人却仍然逍遥自在,他难免就会觉得,自己若是能站在善的大义之上,是不是除掉自己所憎恨的人朝廷也会视而不见?”
温天依旧不说话,而是将头扭向了刚刚她下毒的地方,那里有很多人都手忙脚乱的,呼喝、奔走、恐惧,各种行为都有。
“朝廷并不知道每个人心中的想法,也不知道每个人心中的善与恶,只能用律法来约束行为,无论你是否在行侠仗义……违背了法纪,就代表存在被百姓曲解你行为的可能性……”
温天不过十四岁,从小被灌输的都是济世救民行侠仗义那一套理念,压根没有从别的角度考虑过这个问题,此时被赵微一套说辞下来,直接就呆住了,脑子中不停的在盘算,到底哪个说法是正确的。
赵微见她不说话了,也不管她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转身冲众人招招手:“走吧,莫管她了。”
温天呆呆的独自思索,脚步上却依然下意识的跟着赵微一行人到了那艘大船之上。
对啊,若是行善是好的,却让围观百姓曲解了该怎么办。
可……就要无视不平事的出现吗?眼睁睁看着无辜百姓被凶匪所害?
大船甲板上的游人极多,不是商贾富户,就是书生才子,各自携美出行。
此时就有几名书生,听到赵微那番言论后,上下来回打量了一番赵微这一行人,相互间对视一眼,快步走进了二层船舱之内。
在这甲板之上,赵微一行人遇见了几个熟人,正是苏略、王鑫、夏喆等人,作陪的是入云阁的婉婉和芷菡姑娘。
苏略和赵微接触少,王鑫、夏喆跟赵微有些过结,不过赵微并没什么特别的情绪,笑了一笑,用同样的姿态见了一礼。
王鑫、夏喆有些尴尬,每每找他发难,吃亏的总归是自己。所以犹豫了一会儿后,并没有拿这几日京城里疯传的事情说道,只是简单的回了一礼。
众人都是年轻人,王鑫、夏喆虽然没主动跟赵微说过话,但闲聊间也显得很是热络。
尤其是对宋洁此时寒酸的打扮格外惊诧,眼神有意无意的瞟过来一下,觉得她就算是荆钗布衣也难掩秀色。
“今日据说那宋探花邀了不少儒家学子过来,就在这主船二层内办了场清谈会,诸位可想一同去瞧上一瞧?”
苏韬最头疼这种之乎者也之类的东西,有些不想去,扭头看了看赵微,发现他耸了耸肩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来,心中高兴,觉得赵微很是尊重自己的想法。
也就在开口拒绝之时,那主船的二层上,一扇窗被突然推开,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这灞河河面上传了开来。
“楼下可是长安第一才子赵微赵咫尺?我家公子,宋熹宋元晦,乾兴十五年探花郎,想邀赵公子登楼一晤。”
赵微这两个字近些日子以来实在太过响亮了,原本闲聊间就时不时提起这两个字,此时听见,众人纷纷就将视线投了过来,然后就寻到了那柄黑伞和那个黑瘦丫鬟。
这下原本在一旁发呆的温天也顺着周围人的视线,怔怔的望着赵微,目送他那一行人一起走入那主舱。顿时,一种被欺瞒的怒意就升了上来,刚才心中所纠结的事情也变得清晰,他那番言辞,必然是想乱我心智,果然不是好人!
这艘主舱的二层没有桌椅,只有高脚桌案,不少才子佳人就围着那高脚桌案一群一群的站着。
船舱很大,光线极好,赵微刚登上二层,众人的视线就纷纷投了过来,有些面带戏谑,有些面带鄙夷,也有些面带不忿。
二层的人极多,有余家兄弟,也有今科状元王伦和榜眼王莽,还有群芳阁诸位行首,子纯、非非、可兰都在其中。
赵海也在,就在可兰不远的地方,孤零零的瞧着可兰。
“长安第一才子大驾光临,在下宋……”
宋熹话没说完,就看见赵微后面,一个极为熟悉的秀丽身影微敛裙摆,步履款款的走了上来,顿时剩下的话语直接卡在嗓子眼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宋熹看着宋洁朝自己盈盈下拜,牙关紧咬,根本不做理会,死死的盯着赵微。只觉得从脚底开始,有一股极强的血液直直的冲入脑中。
难怪前些日子大半夜的,会在常安坊外遇见他。
难怪自己邀他一同来这灞河龙舟会她会拒绝!
至于随着赵微上来的其他人,宋熹已经看不见了。包括那名满脸怒意,斜挎着水云蓝布包的年轻小姑娘。
二层船舱突然就静了下来,人们都在瞧着话说了一半的宋熹,再想着他打算要做些什么。
忽然,宋熹环顾了一下周围这些儒家学子,面容上升起了一抹戏谑之色,你再有才,也只有一人。
“刚才有人将赵公子在下面的高论告诉在下了,在下不敢苟同,人性本善,怎可因有人行侠仗义,便恶意揣度他在为非作歹呢?”
这没头没尾的,赵微自然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然而也有人适时地站了出来,将刚才赵微对温天说的那番话学了出来。
顿时周围嗡嗡声就响了起来,混在一起,让人听不真切,但看面色,多是不敢苟同之意。
这个时候王莽突然站了出来,他高中榜眼至今,一直没有任何职务,仿佛被人遗忘一般。又从赵微这里得了几次教训,此时收敛许多,站出来显得非常公道坦荡的开口。
“龙有九子,其性不同,人性的善恶这般定性,太过武断了。”
宋熹微微一笑:“自当是人性本善!孟子曰,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
宋熹将《孟子·告子上》中,有关人性本善的言论复述了出来。
“哎,宋探花此言差矣,孟子的性本善,指的是刚生下来的孩子,没有受过外界的侵扰,那性是本善的。你刚才自己都说了,水因为外部施加的力量可以往高处流,那人性自然也可以因为外部的力量而变恶。”
赵微看了看宋熹,摇了摇头,他用自己的话语,把自己的观点驳斥……王莽这个蠢货,现在晓得迂回了,但宋熹是他的友军啊,这耳光扇的也忒重了。
王莽看着有些瞠目的宋熹,没意识到自己又干了蠢事,继续开口。
“刚出生的孩童,即便看到有人行凶,他怎么可能明白那是在做什么?必然是已经成人的……而已经成人的,就算他本性是善良的,可你如何得知他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经历过什么,又如何判断他看见歹人行凶时,心存的是善念还是恶念?”
一旁有人插话:“赵微这小人,定然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真是枉读圣贤之书!我等儒家学子教化百姓,自是从小引导他们一心向善,怎么可能看见他人行凶时,还会心存恶念?此时自当仗义施以援手了。”
赵微看了看突然冒出来的白痴,摊了摊手,有些不想搭理他。
宋熹见赵微至今一句话也不答,心中一喜,立即接上:“莫非长安第一才子知道自己错了,已经无话可说了?”
赵微皱了皱眉。
“诸位可知我为何要说这些?在我和他人闲聊之时,从中听来两句,不知前因后果,就可以拿来驳斥吗?”
“且不论你这些话语的前因后果是甚,连中间阐述的论断都说得不对,就完全没有必要去了解其中因果了。”宋熹扭头,面向众人,“是也不是?”
在周围人的附和声中,赵微忽然就体会到了儒家的可恶来。
完全没有逻辑思维可言,就揪着你言语中某一处而不放,从而进行攻击。自己攻击他人的时候,甚至还会是自相矛盾的,甚至这种自相矛盾,他自己还体会不到!
若是儒家教化有方,已经引导百姓一心向善了,那连行凶之人都不会有!那还何来仗义援手一说了……有歹人行凶,就证明你们儒家引导的不到家。
但赵微心里这般想,却已经不打算说出来了。和白痴争论,只能证明自己是白痴。
他们与白痴争论经验丰富,而自己……从不与白痴争论。
在一点上,自己是输了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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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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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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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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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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