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长安城东延兴门外十里地远的地方,出现了超出常人认知的怪异一幕。
那些负责押运的镖师趟子手们,主动招呼这群灾民,试图分发这一车的银钱。然而那些衣衫褴褛,周身上下脏兮兮的灾民……
居然……
居然……不配合……
双方你谦我让,在这郊外官道旁,在这朗朗乾坤下,额头汗珠凝结,肆意挥洒,尽显大汉百姓的思想道德修养水平。
不少灾民是不敢领的,于是赵微又是几番场面话,示意众人安心领了回去。赵晴则是不停在后面扯他的衣袖,让他赶紧离开,免得穿了帮。
听着赵微此时如此明确的指示,这些灾民达成了一个共识——眼前这少东家不知我等是假扮的。
在这个共识之下,他们也出现了分歧。在这个没有交流环境的地方,有些领了两百文,有些则没有,有些主动离去了,有些则继续待在这,还有些干脆主动离了队伍径直往长安而去。
赵微则是站在一旁看着,领与不领,都不做阻拦,只是嘴上时不时的出言高呼两句。
“放心的领用,本公子在此监督,他们势必不敢克扣。”
这番姿态,让这些人心中越发笃定自己心中的念头,也让赵晴更加的害怕穿帮后不好收场。
终于发放完毕后,负责这辆车子的护卫则跑过来请示赵微该如何处置。
赵微继续端着姿态:“具体还剩多少银钱?”
“回少东家的话,目前仅一箱没拆,应是五千一百余文”
赵微点了点头:“这一箱不得拆封,剩下那一百文你们弟兄几个分了吧,毕竟辛苦了好半晌,行了,你们慢慢做事,我这里就先回去了。”
这些人见这少东家做事如此认真负责,一直在一旁盯着自己,不让自己从中捞取油水。此时自然也不疑有它,纷纷抱拳恭送赵微一行三人。
待到三人彻底远离之后,赵晴才在一旁开口,充满笑意的埋怨赵微胆子又大心眼又坏。
“也不怕被人当初认出来。”
“这有什么好怕的,家父赵骁赵龙骧,吾乃一等忠勇伯之嫡长子,他们敢拿我怎样?是不是,石头?”
石头偷偷打量了一眼赵晴,决定不参与二人之间的拌嘴。
负责押送的趟子手跟护卫,在收拾完了一切后,继续押送着最后一箱银钱前往陈家。行了善事,又得了好处,一路上心情轻松愉悦,有说有笑。
这时候的太阳已经逐渐西沉了,昏黄的太阳蕴成了温暖的橙色,来来回回的骡队也总算见了底,只压着一箱银钱的这一车,因为散银钱花了不少时间,目前就在最后这一批人中。
“你这是第五廿四车?”
“是!”
在陈家负责收获的仆人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册子,反复确认了几次,是二十贯没错,可这个……
“啊,这里只有一箱钱的原因是……”
洋洋洒洒的,将今日遇见陈家少东家一事细细说了出来,姿态上颇显得志得意满。然而话音尚未落下,就已经察觉出几分尴尬的气氛来,不由得声音越来越低。
“……不知,怎么了?”
“少东家……少东家现在正在卧床啊……”
“啊?可……下午,我明明才见过。哎,这位兄弟。”刚才陈府交完差出来的人被一把拦住,“兄弟,下午你可还帮我们搭手来着,可是见到过少东家?”
“见到过,确有此事。”
“少东家就没出府!”
“怎么可能!”
二人就在这门口争执了起来,使得不少人都围了过来,人一多,这押送以前的护卫就有了底气,不停的招呼下午见过赵微的人帮他作证。
陈家负责的登记统计的仆人也犯了糊涂,满脸的疑惑之色,不停的回忆:“不对啊……没见到少东家今日出门啊,今日少东家也出不了门啊……”
“怎么可能出不了门,一准儿是你没看见。”
“没可能!少东家前两日勾搭人家已经定了亲的姑娘,昨日刚挨了揍,现在一脸淤青,他能出门也不会出门啊!”
这话一出,瞬间周围鸦雀无声,紧接着负责押送银钱的人都相互对视了一眼,心中升起了不妙的情绪。
这……这确实像是陈现能够干出来的事情,那自己今日遇见的……
很快,陈府大门口的这阵骚乱就通过陈丰传到了陈平的耳朵里,区区十余贯,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是越细想就越觉得自己是吃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
知道自己有大批财货入京,知道自己找人假扮流民,不去雇佣绿林中人劫道,也不上告京兆府尹有人蓄意扰乱民心,偏偏跑去耍这等小手段!
除了赵微,还能有谁?
竖子!
想吓唬自己,让自己有所戒备?从而不敢放开手脚收粮?
天真。
“区区十余贯,统一口径,就是少东家吩咐散掉的银钱,至于那些流民,过些日子统计一下,有哪些人依然出现在京城里,这些人的名单,交给牡丹姑娘,至于银钱……不能叫她出,我们如数兑付。”
陈丰领命退去,承认了下午那人便是少东家,制止了陈家府门那里的纷乱。而这时,这一幕被下午流民群中,搂着老人在地上哭诉的小姑娘,完完全全的看在了眼里。
最终进入到长安城中的流民只有几十人了,这几十人进入到人口几十万的长安城,就仿佛一滴水进入了大海,溅起了丝丝涟漪后,就被彻底的消化掉了。
不过伴随着他们的进入,黄河中下游决堤的消息蔓延了开来,这个时候的百姓,总算是开始普遍恐慌了起来,陈留郡、颍川郡都是人口大郡,若是统统受灾,势必会给京畿地区带来冲击,到时候这粮价必然更高!
于是百姓终于也开始大量的进入到了这粮食抢购的战团之中,促使着粮价又进行了一次大幅度的攀升。
然而世事无巧不成书,这群流民放出来的假消息……却已经成真了。
这个时候朝堂高层,总算也收到了从颍川诸郡快马送回的决堤消息,顿时意识到了目前粮价带来的可怕影响,连夜将折子送进了皇宫之中。
然而……赵祯近乎是全身颤抖的看完了那一字一句。
决堤……
数以万计的流民……xiumb.com
百姓自危以屯粮,粮价都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飙升……
更可怕的是,字里行间,没有一丝一毫太子的消息。
太子……他的安危可是关乎整个江山社稷了。
“王凯!王凯!”
此时已然入夜,一轮圆月斜斜的挂在夜幕中,温柔的月光如水,却不能给赵祯带来丝毫的暖意,只觉得寒气森森,沁人心脾。
回应赵祯的,是一个年轻的太监,他听出皇帝此时的情绪不好,语气语调都有些因为恐惧而颤抖:“王公公……不在此处……”
赵祯这时才反应过来,钱庄一事,并非顶着皇家的名头,里面的财货太多,事关重大,夜间需要他在那里震慑宵小。
此时正在一旁侍候的刘皇后温言劝慰:“此时陈留郡消息递不出来,必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太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陛下还是早些安歇吧,国事虽重,但您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更何况李苏二相年纪也大了,实在不差这一个晚上的。”
此时的赵祯却瞪着眼睛扫了过去:“你自然是不着紧的!”
一句话简简单单,所蕴含的古怪含义让刘皇后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全部冒起。刘皇后心砰砰的疯狂跳动起来,然而呼吸却愈发的小心翼翼,生怕声音太大,惊动了赵祯。
赵祯反而被她这副姿态撩得心头火起。
“你,出去!”
刘皇后霍然抬头,接着就看见皇帝指着的,是她身后的那名年轻太监,顿时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心口就又被吊了起来。
陛下……陛下为何要支开那太监……
这时,一个仿佛来自幽冥之地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有些事情,朕不说,不代表朕不知道!”
刘皇后心脏咯噔就是一跳,顿时扑通跪倒在地:“陛下!陛下!京城里那些流言做不得数啊!那都是赤裸裸的栽赃,臣妾怎可能是那等狠心之人,太子殿下确实是您的骨血啊!”
赵祯看着这个跪倒在地的刘皇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真龙天子的威势呼啸而出,肆意的挥洒在刘皇后的身上。
静。
紫宸殿内此时静得能够清晰听见刘皇后从口鼻中吐出气息的声音。
“陛……陛下……”
“朕都这般说了,你还想抵赖?朕若要是废了你,早就废了,岂会等到现在?!”
而这刘皇后却是紧咬牙关,颤抖着不敢多说一句话,天威阵阵,不认尚有活路,认了……就完了。
然而紧接着,耳边传来的声音仿佛勾魂的鬼索。
“刘月娥,你要庆幸,你找来的那一十三名孕妇,所生皆是女婴,否则……你死不足惜!”
顿时,刘皇后觉得下体有些潮。陛下不用刀,不代表手中无刀,今日方知此话何意。
沉默,长久的沉默出现了,赵祯不说话,刘皇后也不说话,而且一动也不敢动。
终于,赵祯的情绪似乎已经不如刚才激动,而是已经平静了下来,于是再度开口:“这些日子,你可以知有多少弹劾你的折子递上来?”
赵祯刻意顿了一顿,看了看又有些颤抖的刘皇后,突然笑了起来。
“呵……你也不用慌张,都被朕按下了,都是陈年旧事了,皇家的脸面还是要的。”
“这等事情朕自是不会说的,但是你啊……还是要有自知之明的好。朕乏了,你也无需害怕,回自己寝殿歇息吧!”
一直跪伏在地的刘皇后终于在颤抖中,身子逐渐平息下来,在地上连叩了三次首,面目含泪的退出了紫宸殿。
赵祯看着离去后,突然冷清下来的宫殿,心中满是寂寥萧索之意。
明明是可恨至极的龌龊事情,为了皇家体面江山社稷,还必须装作不知道!这流言的背后必然也是某些有心人在刻意推动,意图不轨,其心可诛!
水患……流民……粮价……
太子……
赵祯注视着天上那轮美极的圆月,思绪纷繁。
江山社稷,何其重也。
赵祯在太极宫里忧国忧民,相比之下,赵微就显得有些没心没肺了。
不是白日里满城闲逛,这间粮铺看看,那间粮铺瞧瞧,就是晚上跑去听山池上听曲,惹得那些群芳阁还有入云阁的姑娘们芳心可可难以自制。
同时招来的骂声也是更加的纷乱凌厉。
毕竟,长安城里,赵微的辨识度实在太高,而且……那喂钱庄在这些日子以来,着实太高调了。用全城百姓的钱来抢全城百姓的粮,这话听起来只要合乎逻辑,那么盲目相信的人就会格外的多。
百姓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容易被蛊惑。
“少爷……以后还是不要出门了吧……”
“怎么了?”
“周围……周围……”
长安城的夜市很是热闹,街道上到处是高高挂起的灯笼,虽不如上元夜那般繁华,但也是格外的热闹。
赵微呵呵一笑,用手抚着石头的头顶,与她并肩而行:“周围都是骂我的,是吗?”
石头默默点了点头。
赵微见状,掏了掏耳朵,不由得笑了起来:“现在我感知能力已经恢复正常了,听不见确实心里不会烦,可这个时候……总归要挨挨骂呀,你看我,若是成天闷在府上,那陈家说不得就认为我在憋着什么坏心思。”
石头不懂赵微说的这些,只好用手捂着耳朵,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那些声音依然可以清晰的接收到,于是又只好放下手来。
“好了,不碍事,大约再过半个月,应当就全是夸的声音了。”
“真的?”
“自然是真的,少爷从不骗人。”
石头抿着嘴想起了自家少爷跟幼悟姐姐跟晴儿小姐相处时的样子,又想起了前几日他假扮陈现一事,不由得撇了撇嘴。
“这句话就在骗人……”
去往听山池的一路上,文人才子极多,出了城后,沿途就没什么房舍挂灯笼了,就只有一些推出来的夜市铺子灯火通明。
去往听山池方向的,一个个人意气风发兴致勃勃,而回来的,不少则是醉醺醺的左摇右晃,一看就是尽兴而归。
忽然间,赵微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是一个小姑娘,在基本全都是男性的人流中,显得格外扎眼,一时间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此时的她正跟自己一样,跟着众人一路往听山池而去,并非是捉自家男人回来的气愤模样,姿态上颇有几分兴冲冲的感觉。
这年头,莫非女子……也会逛妓院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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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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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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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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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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