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蛇灰线,伏行千里。
黄包车车夫将在当铺里和夏院长见面的人仔细描述了一番,展翔一边听着一边画了下来,看着画像觉得有些熟悉,这人似乎应该是在哪里见到过。
展翔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结果,但心中有了猜想后若不去求证,整个人都是躁郁不安的。
霍霆听到手下人来报说是展副官又去见那个烟鬼三儿,眼尾的细纹都深了几分,莫非这次神秘人提供的消息真能帮自己钓上大鱼?若真是上面那人的把柄,那……算计和得意在霍霆的眼中发着诡异的光芒。
楼上办公室里杨慕次长官并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站在了窗口静静地朝下看着,脚边有两颗烟头,已站了不短的时间,手中还有支燃了一半的烟。
据大哥的分析,李显冬应该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他这样一个理想主义者,一旦让他看到理想外衣下的不堪,他不会再继续为这件外衣涂光织补。
早在有迹象表明国民政府想要进行币制改革从而挽救已近崩溃的经济时,上面就有指示,不阻扰但要杜绝成功的可能。
学习金融的阿次和多年经商的阿初,一听到这样的指示,立即明白了这背后的深意。
高明,同时也很冷血。
通货膨胀失控后,首当其冲受害的就是平民百姓,他们是没有多余的财物可以抵御这样的经济危机冲击,再加上战争的影响,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将是可见的结果。
但若是币制改革取得了一定的成效,那双方胶着的时间就势必延长,战火将会燃得更久更广,同样会有大量的无辜百姓和士兵们丧命。
这里的选择并不是简单的生和死的选择,而是以牺牲的数量多寡来决定的。
在这场暗战中,阿次和阿初也仅仅是某条战线上的两个小小的节点,他们起的作用可能微不足道,但也有可能是极其关键的点。
阿初是理智的,他清楚这件事他很难再从心而为,历史的车轮之下是很难界定是非黑白的,但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他的情感让他下定了决心离开这片土地,他深爱着这个国家,但他爱的是国家,而不是任何一届政府或政党,更不是什么‘高于一切的信仰’!
这么多年了,他算是看明白了,比杜旅宁更像机器的恰恰是他们口中的‘信仰’。
都在牺牲无辜百姓的生命,谁又比谁高贵?
兄弟俩这回没有起争执,因为都知道争了也无用,谁都说服不了谁,包括他们自己。
阿初问过阿次,“你心安吗?”
阿次回答不了,上面的决定是对的,是为了尽快结束这乱世,尽早推翻国民党政府,可决策是一回事,每天在大街上看到越来越多难民和无法养活而被抛弃的流浪儿又是另一回事,他们脸上那种等死的绝望就好像是自己强加给他们的。
其实都明白,到了现在,对错早已不重要,正义的反抗也早就转变成了权力的角逐,而他们能做的只能是跟着这股洪流往前走,洪流过去,势必会有许多根基浮浅的被卷入旋涡,成为这股洪流中被抛弃被沉淀的沙粒泥尘。
这场币制改革,最终是成为饮鸩止渴还是参汤续命,关键就是外部的援助,蒋家将一切希望都押注在了美国身上,只要美国愿意贷款,发行金融券取代法币的过程就有可能在可控的范围下进行。
美国虽然对□□失去了信心,但他们更不愿意继苏联之后再看到一个幅员辽阔的GCD国家出现,他们还是希望能看到国民党政府作出些改变,比如权力上的更替和新思想的注入。
李宗仁将军的崛起带来了一些改变,也让英美等国开始考虑是否要继续支持国民党政府。
可如果有人无意中向他们透露出国民党政府中现在看似和气一团的两位最高权力者之间暗战角力不断,表面放权的□□暗地里依旧操控着一切,甚至连对手阵营里的人都不会放过时,那些听取建议打算重新考量贷款可能性的英美代表们心中的疑虑可想而知。
马汉三突然入狱就是最好的佐证,保密局做得再机密也有透风的墙,更何况从某种角度而言,美国中情局可是保密局前身军统的师父,当年的戴笠戴局长可是深得美方重视和欣赏的。
鸟尽弓藏,世之常态。
可鸟还未尽,就断弓折箭,只能说是愚蠢。
贷款给一个愚蠢的政府,除非自己想要面临弹劾的下场。
这样的消息如果是通过蒋氏智囊团中的人透露出去的,杀伤力是巨大的,远远超过了中情局那些特务们自己收集到的情报。
李显冬没有政党立场,这点任何一方都能查到,从他口中流露出的失望之情尤为真实可信。
所有的环节都像有只无形的手将它们一个个串联起来,最后成了一股隐形的强大的力量,推动着某些事按照某些人的既定方针发展着。
阿初劝说显冬的那些话,真心和利用并存,将来若是显冬知道了阿次的身份,他应该就会明白了,这或许会成为他和显冬之间的裂痕,可再选一次,阿初依然会这么做,因为他已无力顾及所有人的感受,他只能在煎熬中去艰难选择相对轻一些的伤害。ωωω.χΙυΜЬ.Cǒm
也许许多年以后,显冬能够理解并原谅这一时的利用,只因在这个时代中,谁都无法独善其身了。
兄弟俩现在真的很少起争执了,也没有时间,阿初每日里忙着银行和船厂的事,他需要不断给香港注入资金,同时他还在不断地买入一些被低价抛售的工厂和商铺,当初开设典当行的决定如今起了大作用,许多有些门路可以离开上海这是非之地的人家,都将一些带不走又一时找不到买家的财物送入了典当行,基本都还是死当,因为死当的价值高些,且他们估计也没什么机会回来赎买了。
典当的物资五花八门,房产、汽车、厂房、店铺、不好带走的瓷器家具古玩等等,阿初让人尽量收,那些死当的设备良好的厂房和店铺会给的价格高些,而其他的则压着价收,收进后就把房产、汽车这类的东西立即转手不亏本低利润地转卖出去,至于那些西方人喜欢的瓷器家具古玩等,则让威廉帮忙寻找买家,能赚一笔是一笔,只要不涉及文物。
这样的举动让许多人又都看不明白了,杨慕初这是在玩什么?不是想移往香港了吗?怎么如今看来他倒像是想借着混乱时机在上海大干一场啊?
趁火打劫的奸商!
杨慕初重新又让人给他贴上了这个标签,他懒得解释,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这个钱不是他杨慕初来赚,自然也会有别人来赚。
本以为重心移往香港后,上海这里的血会慢慢被抽干,可管着银行财务的晓江却发现转往香港的资金在慢慢减少,更多的资金是注入了造船厂和一些被收购过来的制造生产日用品的工厂。
杨氏企业就像是完成了一次换血,本以为是留下了一具空壳,其实换血之后,不仅不空,反而更加有活力了,完成这个转变的前提,就是杨氏企业的老板杨慕初不择手段四处捞钱。
晓江心中疑惑,她问过阿次,阿次这回也没猜透大哥究竟想做什么,问过,阿初的回答很敷衍。
“商人,有钱为何不赚?我的名声若是能换钱,那就换好了,你什么时间见过我是靠名声活着的?!”
阿次问不下去了,大哥的名声一直就是被他所累,总之他是要亏欠大哥一生了,没法还。
也没有下辈子可言,别说他不信有什么下辈子,就算真有,杨慕次和杨慕初应该谁都不愿意再成为兄弟,忒熬人了!
这辈子成为兄弟,想来是上辈子都欠了对方的,老天爷的恶作剧,把这俩凑到一块成了兄弟,估计是想让他们一次性还清债务,可谁曾想越欠越多,都快欠成恨了。
阿次手中的第三支烟也燃尽了,楼下院子里展翔的车也开出大门不见了踪影,大门口马路的对面原本停着的车也开走了。
喉咙微微发痒,阿次忍了忍,没忍住咳了起来,越咳越痒,咳得脸色都有些涨红,回身拿起桌上的茶杯,连喝了几口已凉透的茶水,咳嗽才渐渐平缓。
红色渐褪的脸色看着有几分疲惫和沉郁,茶杯已放回桌上,但握着杯子的手并没有松开,从指甲盖上被压出的一截失了血色的痕迹来看,阿次似乎是想把这茶杯给捏碎了。
展翔被人盯上了。
是霍霆的人,可这背后会是陈子峰吗?
昨晚有人往杨公馆打了电话,是他接的,电话里并没有人说话,只是传来了一串密电码。
当心陈子峰,他抓到了威胁三儿的把柄。
“什么人?说话。”阿次语气中带着些许的不耐烦,“说话!”
对面传来了‘嘟嘟嘟’的声响,电话被挂断了。
缓缓搁下话筒,阿次静立了会才离开客厅,预警还是试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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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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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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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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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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