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里电台里的新闻依旧是各种前方剿匪大获全胜的消息,可送往委座侍从室的电报却大多是前方求援的消息,节节溃败。
去年年底围剿大别山失利后,以陈赓为首的晋冀鲁豫野战军及华东野战军逐步在中原地区完成了战略部署,站稳了脚跟,中原战局局势逆转,国民党虽号称百万精锐,但却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
若中原腹地丢失,大厦将覆。
时间进入到一九四八年的四月,料峭的春寒终于从这座临海的城市彻底离去,从十六铺码头上吹来的风也有了湿热之意,烘托着往来船只的热闹和繁忙。
阿四陪着老板杨慕初站在码头前,今天会有批纱厂的设备从这里上船运往香港,这次他不用自己再跟过去了,耀武扬威四兄弟会押船过去,然后就留在那里协助荣升大少爷。
这半年多的时间,阿四在香港和上海两地来回地跑,总算按照老板的吩咐在香港建立了些根基,这次不光是要运设备过去,龙哥那里也挑选出了些人要跟过去,耀武扬威四兄弟一直跟着龙涛,他们也愿意携家带口地离开上海,所以这次他们四兄弟就先带一批愿意去香港继续跟着龙涛的兄弟们过去,香港那里已买了不少铺面还有建厂的地方,都需要有信得过的人去守着。
弄厂房搞生产做买卖,荣升会先管着,阿初也通过威廉的介绍找到了几个从英国来的经理人帮着管理,这年头在香港那地界,聘用几个英国人十分有用。
所以这次阿四能暂时留在上海,这也是雅淑的要求,她不放心,现在她和孩子们在香港,身边又有大少爷护着,可这兄弟俩身边虽然也都有人跟着,但没一个是能抵得上四哥的,知根知底还交心的。
阿初拗不过雅淑,不答应的话,雅淑就说她自己回来照顾他们兄弟俩,阿初无奈只能让阿四暂时留下,等过段时间再去香港,那时把龙珑也带过去。
阿四跟了这两兄弟也十多年了,眼看着事情进行的越来越顺利,他心里的不安却在逐步加深,他不知道老板到底有没有说服杨先生?!
杨先生他会离开?他要是不离开,老板真能走得了?
下次等他带着龙珑再次前往香港后,估计老板就不会再让他回来了,那个时候老板和杨先生是一起走吗?
阿四回来了这些日子一直很想问,可又不敢问,这个问题就像是杨家的一个禁忌。
汽笛拉响,装船完毕,码头上的工人已经在解船锚,汽笛又响了两声,船头烟囱冒出了青白色的烟,耀武扬威四兄弟站在船头冲着还在码头上的四哥抱拳告别,看得出他们很兴奋,要去新的地方打江山抢地盘去了,或许将来他们跟着龙哥能比杜老大都牛气。
船只慢慢离开码头,码头上并没有因为一两艘船的离去就清闲下来,空出来的码头立即就有新的船只补上,码头上等着揽活的工人一哄而上,努力想从新的船主这拉到活。
阿初默默地目送着船只远去,他很少会亲自来码头,除了第一批设备起运的时候,这是第二次。
断断续续的半年时间里,荣家和杨家在上海的实体企业已悄悄地或转或卖出了大半,资金也一多半流往了香港的荣氏,如今在上海留下的多半是些老旧的厂房设备和几家经营状况平平的商社店铺,再加上一个不能轻易搞出动静的杨氏银行,让旁人看着觉得杨家在上海还是有许多生意在经营。
杨氏银行不是不能动,但要动杨氏银行,他杨慕初就要离开上海这是非之地了,他是决定要离开了,可他却在有意无意地让各种外界的理由拖延着这个最后的决定。
阿次从来没有催问过小家伙们什么时候回来,就连晓江都没有催过,每次和香港那通电话时,他们俩还是和往常一样,温和愉悦地逗着对面抢着话筒的小家伙们,然后每次都向大嫂道声辛苦和谢谢。
阿初很煎熬,他有时都希望阿次能冲着他大喊大叫,指责他自私混蛋,也好过他这样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决定和安排;或者他去狠狠地和这个弟弟打一架,打醒这颗榆木脑袋,家和国,为什么就不能小小地自私兼顾一下?
这是个死扣,无解。
自行离开就等同于背叛,这一点谁敢?谁忍?
阿初不忍逼阿次和晓江,而他们又何尝不是用这种默认不说破的方式来成全这样的不忍?
远处传来了尖利刺耳的警笛声,阿初回过神侧头看了眼静守在身旁的阿四,“我想走走,你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到银行去吧。”
“是。”阿四扬手冲着一直站在车旁的司机做了几个手势,司机点头,钻进车里将车开走了。
阿初没有等阿四,自己先沿着江边朝着和平饭店的方向走去,杨氏银行也在那个方向。
从背影看,老板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分别,挺直的肩背、修长的双腿和沉稳的步伐,甚至连发型也没有什么变化,恍惚间还是那个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和果决的荣初,锋芒且凌厉,甚至有着几分冷酷。
可阿四却清楚那样的‘荣初’早就不见了,如今的老板有着太多的顾忌和牵绊,他看着如此相似的背影竟然会有种恍惚失措的感觉,他甚至觉得也许下一刻这个背影会如树上抖落的树叶般摇摆颓然。
紧走了几步,阿四小心地带着种防护的姿态跟在阿初的身后……如果换做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阿四,辛苦你了,替我向龙珑说声对不起。”阿初也没回头看,他知道身后的人只能是阿四。
阿四愣怔了下,“老板,你怎么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直不了,这次真的直不了……”阿初看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最近总是在想,当初我要是留在英国又会如何?”
“老板……”
“呵,挺可笑是吗?”阿初自嘲地笑了下,回头看了眼阿四,“到现在我再来吃后悔药的确有点晚了。”
“老板,您也别太担心了,说不定夏院长那里会有好消息,杨先生能跟您一起走。”
“太渺茫了,”阿初走到江边一个小拐角的地方,有护栏拦着,站在拐角处,风吹过来时,会感觉到些水意,“阿四,这个混蛋让我遇到了和他当年一样艰难的选择,当初他在他的信仰和我之间困苦,如今是我在他和雅淑还有孩子们中间挣扎,当年我可以义无反顾,可如今我是哪头都放不下啊,老天为什么偏偏要让我们成为孪生兄弟呢?还不如直接把我劈成两瓣得了……”
“老板,那、那……”阿四锁紧了眉头,踟躇中还是问出了这些天心中一直萦绕的疑问和担忧,“那您到时会和我们一起离开吗?”
阿初伸手拍了拍护栏,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老板,那、夫人和少爷们都在香港,您……”阿四急的转步站在了阿初面前,“您要是不走,我也不会走的。”
“阿四,我是真的不知道,”阿初平静地看着着急的阿四,“我想了无数遍了,我真的想走,也许我走了阿次他们也不会怎么样,但也可能会置他们与绝境……”
“不会的,杨先生现在的位置也不是谁能轻易动的,还有夏院长在,老板,您是太担心了才会这么想。”
“阿四,”阿初打断了阿四的话,朝四周看了看,轻声道:“阿四,我从来没担心过保密局这里,真正让我不安的恰恰是跃春那里。”
阿四瞪大了眼睛,“老板,您?怎么会?杨,杨先生他这样的人还会被怀疑?”
“现在的政府已经腐败到底了,浑浊之下谁还会紧盯他人是否清白?除了杜旅宁那样的榆木脑袋,可如果一个新政权建立,首先要做的就是排除异己扫清一切潜在的威胁,这样的血腥镇压并不罕见,尤其是在权力更迭政党交替之际,宽容、仁慈和谅解都是建立在绝对权力之上的,这就好像龙涛初建立龙帮时,杜老板没有去打压的道理一样,是从自己这里走出去的门生,龙帮再怎么闹腾都压不过青帮去,可如果龙涛打一开始就想和杜老板分天下呢?还会有现在的龙帮吗?阿次他们做的事,许多都是不能让人知晓的,单线联系是一种保护,同时也是一种致命的隐患,只要这根线上任何一环出现了问题或者被怀疑,那整条线的忠诚和清白都将是难以说清的,功臣和罪人也就是一线之隔,英雄和叛徒也仅仅是某些人的一念之间,跃春并没有能力保住阿次,他自己都岌岌可危。阿四,这些话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阿次和跃春他们都是做好了为信仰奉献生命的准备,但我相信他们都不会去想组织将来在某一天可能会质疑他们的忠诚,我无法去打破他们这样的坚持和信任,也不希望将来真的会发生这样的事,那样会比让他们去死更残酷,可我却不能不这么想……”琇書網
“可是老板,如果他们怀疑了,您留下也并不会改变他们的想法。”
“我离开却能坐实了这种怀疑。”阿初无奈地笑了笑,阿四注意到老板的眼角有了几根抚不平的细纹。
“那、那该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吧,和你说这些也是想让你心里有个准备,说不定走不下去的时候,我真的会让你敲昏那个家伙打包带走,等出去了他也只能认命了。”阿初苦中作乐,阿四轻轻啧了一声,摇头无奈道:
“老板,您、哎,您还真是……”
冲着江面长出了一口气,阿初伸手搓了搓脸,“阿四,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运气还算不错,我相信这次也是,我杨慕初没那么容易放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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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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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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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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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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