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荣府。
荣大少爷黑色的轿车缓缓地驶出铁门,雕花铁门在车后慢慢关上。
荣升头戴黑色礼帽倚在后座上,几年下来,这位荣大少爷的脸上多了些许岁月的痕迹,但也多了几分历练通达,反倒是原先的书生气质淡了几分。
“义父,这帮人盯着我们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要找人去查查他们的底细?”被阿初留下来照应的荣仁越发的机敏能干了,最近荣府周围多出的陌生脸孔引起了他的警觉。
荣升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藏头露尾的,有什么好查的?叫家里人当心些就是了。”
“可是义父,万一他们不怀好意呢?”荣仁看着什么事都波澜不惊的荣升,有些着急。
“难道阿初没教过你?”荣大少爷终于肯抬眼看一下眼前着急的小子,“不怀好意的人你查了,他还是不怀好意。我们荣家是什么人,他们心中也该清楚,敢动我们的人你也防备不了。但是我们自己得小心,别给人家机会就是了。现在国内局势这么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点事不准告诉上海,记住没?”
“是,记住了。”荣仁暗暗吐了吐舌,义父威严起来还是很吓人的。
荣升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敲击着,透露出主人并未向他所说的那样镇定。他很担心国内的阿初和阿次,一定是那里出了状况,这里才会有人监视。可自己不能问,一旦问了,以阿初的敏感立即会发觉香港这里遇到了问题。
与被人监视,荣升更担心上海。这里虽然也乱,但毕竟是英政府管辖,自己不仅入了籍同时也是港府重视的商人,加上还有几位熟识的英国友人在这里任职,这帮人不敢乱来,这种被监视的日子在重庆就习以为常了,只是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阿仁,你想回上海吗?”
“想!”脱口而出后荣仁马上收声,小心地看着荣升,不安道:“我、我听义父的。”
荣升嘴角裂出一丝笑纹,“你心不在我这里,我留你做什么?还是早点滚回上海,让阿初管教你,也省得我看着你烦。”
“义父,”荣仁掩饰不住的兴奋,可又有些讪讪道:“我就这么让您讨厌?”
荣升深沉地看着这个在自己身边半年多的小子,机灵懂事,虽然身上还残留着些江湖混混的气息,可这都不影响这孩子对荣家的真心实意,荣升早已不知不觉中将他真的视为家人了。
“阿仁,你回去后,阿初也有个贴心的帮手,我也放心。国内不比香港,万事都要小心才是。这里的事有我,不用担心,你回去后告诉阿初,家里人我都替她们办了英国国籍,怎么说也是多了道保护。”
“是,义父,我明白的。您放心,有四哥和我在,两位叔叔一定不会有事的。”荣仁机灵的眼珠骨碌碌地转着,“那我什么时候走?”
“你这么急?”看见这小子急不可耐的模样,荣升忍不住打趣道,荣仁再次尴尬地结巴起来,
“我、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听义父安排。”
“这两天你准备一下,回去要找个正当理由才好。纺织厂那边不是还有些设备缺吗?另外商业街的规划也要做调整,你把这些东西带上,让阿初看一下,另外你告诉他荣家老宅能处理就处理了,留着也没意义了。这些事电话里交待不清楚,所以让你回去帮着一起处理。明天再请摄影师到家里来一下,给孩子们多拍些照片带上,也好让他们放心。”荣升慢条斯理地交待着,荣仁才意识到原来义父早就做了送他回去的打算了,不知为何,刚才还很兴奋的心情突然有些怪异,微微酸涩。
“嗯,我记住了,”荣仁垂眉应道,对荣家而言自己始终还是个外人。
“阿仁,你自己也要当心。等你帮着两个叔叔办完事,就和我一起去英国吧。你要读书或者继续做生意,义父都支持你。”荣升温和的声音震进了荣仁的心里,倏地睁大眼睛看着荣升,荣升伸手拍了拍荣仁的肩膀道:“你早就是荣家的人了,做义父理应为你打算的。”
“谢、谢谢义父,我……”荣仁的声音哽住了,荣升看着眼前的青年,脑海中却跳出了当初随他一起去英国的阿初,如果当初荣家能真正接受阿初,今天又会是怎样的局面呢?
往事不可追,只盼当下还有机会吧,阿初、阿次,一家人都在等着你们,你们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m.χIùmЬ.CǒM
展翔坐在车内,看着外面行动组的兄弟拿着原组长高玉其的照片正在挨家挨户的打听,的确如长官所言,刘副组长很积极,几乎将行动组一半的人员派了出来。
高玉其生前爱去的几个赌场也早搜查的底儿掉了,就连放高利贷给高玉其的人也给抓进了保密局,审讯之后也没审出结果,倒是把几个胆小的给吓得招出了些陈年烂谷子的破事,想想都心烦,直接将人丢给了警察局。
车内淡淡的烟味,展翔这些天也抽上了烟,只是在长官面前藏着,不过长官应该也不会注意到这些吧?展翔闷闷地深吸了口,这些天自己有意识的在躲着长官,但似乎长官也并发觉,或许长官也不愿意见自己。
有两次路过恒江商会,心里很想进去见见那帮兄弟,尤其是四哥,可脚下的刹车却不敢踩。亏心的感觉真他妈的不是滋味!可自己能做主吗?打报告离开?内心实在不舍得,可自己的身份如此尴尬,该怎么再跟着长官?
“展副官,展副官……”车外有人在叫,展翔从烦躁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拧眉看着站在车门外的人。
“展副官,刚才有兄弟说,那里有个船娘曾经见过高组长。”行动组的三儿一脸的兴奋,一张脸看上去油光光的。
“哦?人在哪?”展翔打开车门,走下车。
“刘副组长正在那里问话,让我赶紧过来通报您一声。”
“好,带路。”展翔丢下手中的烟,伸脚踩灭,跟着三儿往不远处停泊在小码头的船走去。
刘大路才过了四十就有些谢顶了,一直就不温不火地混在行动组中,原本也没想过自己还能往上爬,可高玉其突然死了,这组长的位置就明晃晃地摆在了面前,傻子才不动心呢?刘大路显然不是傻子,他清楚这是个机会,不管高玉其真正的死因是什么,只要能让自己查出来,自己就能得到上面的重视!
他对于站长指派展翔负责这个案子,心中是有些不满的,可谁让这展副官是站长面前的红人呢?摆明了这是站长挑展翔,让他不费什么力气都能赚上一份功劳,不过能借此和展翔搞好关系也不亏。所以他刘大路才会亲自带着兄弟们查高组长的案子,尤其是在展副官也到场的情况下,刘大路也几乎是次次在场。
船娘是个三十出头的少妇,脸色虽然有些憔悴但长得还算清秀,正一脸紧张地回答着刘大路的提问,两手紧紧地捏住了自己的衣角,桌上照片里的男人前几天晚上还在她的船上喝过酒。
油腻且夹着腥味的苏州河实在说不上旖旎,可偏偏这条白天嘈杂脏乱的河到了夜晚,生生地被这些在河上讨生活的人弄出了几分小秦淮河的意思。
展翔并未打断刘大路的问话,船娘的回答一句一句地飘进耳中,展翔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烦躁,比刚才在车里还要不甘和厌烦。
高玉其是什么人?吃喝嫖赌抽,几乎占全了。这样一个人死了,真的值得自己耗费时间和精力在这耗着吗?
船娘紧张却又愤怒地控诉着这个照片里的男人欺负过她,还不给钱……
“刘组长,我想起来我还有事,你先查着。”展翔将手中的烟头丢进了苏州河,转身就往车走了回去,还未等刘大路追上来,车就冒着青烟开走了。
春和医院院长夏跃春领着一对年轻母女到保密局交保赎人,李恒的家人求到了他那里,哭诉着求夏院长原谅李恒,还保证以后一定想办法把亏空医院的钱还上。
夏院长受不了这对可怜的母女的请求,于是就帮着她们前来保密局赎人,进了保密局的大门,那对母女战战兢兢的都不会说话了,于是夏院长就作为苦主很奇怪的在替偷钱的李恒说好话做保证,让保密局那些认识夏院长的人既好气又好笑。
往上通报后,站长的回复是行动组抓的人,让行动组出个报告,有问题绝不能放,没问题就赶紧给人家一个交代。
刘大路瞪着眼前的卷宗,心里把已经不在的高玉其骂了个遍,爱吃独食的高玉其肯定不会把线索放给他们,可他现在死了,要查这个李恒得重头来,可谁不知道夏院长和头儿的关系?人家现在都不计较被偷的钱了,你刘大路不给面子?可万一这李老抠真有问题,行动组的责任就大了,黑锅岂不是要自己这个还坐在副组长位置正往组长位置巴望的人来背?
“真他娘的衰!”刘大路恨恨的骂了句,都有病,高玉其不是好东西,这个夏院长脑子也不正常,居然会替坑他的人出头。
仔细琢磨后,刘大路心虚地站到了站长面前,将自己的顾虑隐藏在了冠冕堂皇的规矩下,将人推给了警局,李老抠虽然是作为嫌疑人抓进来的,但他犯的是偷窃罪,这点从治安权限上讲归警局管,而且也不知道这李老抠是不是惯犯,万一有前科最好还是让警局仔细查一查,如果真的只有春和医院这一件案子,夏院长又不追究的话,再放人也不迟。现在行动组一半的人手都在查高组长的案子,也实在腾不出手来查李老抠了……
刘大路很惊喜地发现站长很认可自己的意见,还对自己思虑周到嘉奖了几句,并勉励自己好好查高组长的案子,上面也在看着,别给上海站丢脸,云云。
等从站长办公室出来,刘大路都有些飘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和站长说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亲耳听见站长认可他的能力,行动组组长的位置已经在向他招手了。
刘大路满脸得意地走下楼梯,并未留意侦讯科科长办公室的门在他背后悄悄地掩上了。
门背后侦讯科科长陈子峰神色有些阴郁,他缓缓走到办公桌后,打开抽屉从底下摸出一个档案袋,陈子峰的手指用力地捏着档案袋,里面是当日李恒的所有审讯记录,只是监听室的人不知道的是,他陈子峰在监听室也暗自装了套监听器,那日杜旅宁、杨慕次和那个什么夏院长的对话也全部记录在案。
陈子峰已经反复听了很多遍,这是他的乐趣,能掌握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会让陈子峰感到满足,这会让他有种掌控他人的感觉。
对话很正常,但陈子峰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正常,
“我们现在怀疑你有GD嫌疑,你有证据证明你不是吗?”
“你好自为之。有些事我可以到此为止,但有些人未必。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点你该牢记。”
陈子峰盯着纸上誊抄出的这两段话,一是杨慕次审讯李恒的,另一句是杜旅宁对杨慕次说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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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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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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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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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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