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直隶灾荒、大疫,流贼去那儿干什么,莫非是想攻占京师,我们该怎么办?”
议事院有人发出疑问,这个家伙真讨厌,大家都心照不宣,连有保皇倾向的亲民党也回避这个话题,大同现在打得了仗吗?能把陕西打理好就不错了。列席会议的赞画军务薛显光马上回应:流贼肯定要攻打京师,但大家不必在意,京师城墙宽可跑马,高有四丈,架设铳炮、强弩无数,蒙古、东虏先后五次围城皆望而兴叹,流贼难道更厉害吗?
“京师守军不下十万,青壮遍街都是,守城毫无问题,不客气说,把十万头猪赶上城墙也能顶一阵,流贼肯定是饿昏头才往铁板上撞。”薛显光乐呵呵地说着,议事官们哄堂大笑,事不关己就让皇上忙一阵吧,反正京师固若金汤。
大同还有更要紧的事,顺军主力走了,河南的商道也该恢复了——河南失控,各种势力相互角逐,提塘司通过拉拢地方土豪、收买大顺官吏,很早就开辟了一条经武胜关、汝宁、许州再到郑州过黄河连通湖广和山西的商路。今年是联邦大选年,还要制订宪律并推举首届参议院,南方不少大人物应邀参加制宪会议,这些人都在路上,绝不能出任何闪失。
大同袖手旁观,任由顺军长驱直入攻占彰德、顺德,直逼真定,大明皇帝心急如焚,赐大学士李建泰龙节、尚方剑,令其督师讨贼,同时下诏李榆与山海关总兵马科、密云总兵唐通、山东总兵刘泽清、援剿总兵刘良佐等起兵勤王,皆听李建泰号令,不过,各路军头基本无动于衷,连护送李建泰的一千五百京营官兵也人心惶惶,沿途不断有人逃亡,李建泰最终领着五百人躲进保定城,再也不敢向南一步。
诏书到了大同,亲民党很自觉地闭上嘴——总理府穷得叮当响,大家心里都清楚,在先存百姓还是先救朝廷的问题已有默契,反而自由党的李建极闹着要出兵。
“汉民,我兄长坐困保定,他老人家也是你的长辈,这些年可没少帮忙,你不能不救自家人呀!”李建极直接到总统府找到李榆,手里挥着李建泰的信大叫,他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李尔增,你太过分了,为你兄长出兵,这种话你敢在议事院讲?”陈奇瑜皱着眉责怪。
“怎么是为我兄长出兵,流贼占了真定、保定,阻碍我们与山东的联系,难道不该打吗?”李建极强词夺理,其实大同与山东还可以通过南直隶联系,只不过要绕点路。
李榆盯着地图与薛显光、李国英小声商议,李富贵想了一会儿说:“勤王的姿态还是要做的,动用山东军吧。”
“我看行,调孙伏虎上去练兵,不必大打,能让李建泰大人交代的过去就好。”薛显光点头道。
李榆敲敲地图答道:“就在保定以南打,我也很想搞清楚流贼还有多少实力,”
二月下,孙伏虎带领孙二奎、刘体纯、李青山三协步骑赶到保定南部的望都,堵住流贼北上的道路——山东军的势力已发展到登州、莱州,地盘越大兵力越显不足,杜宏国的水军要在海上挣钱,郝摇旗、彭大顺两个协要守老窝,孙伏虎只抽得出这万把人,好在真保总兵姜镶、山东总兵刘泽清、援剿总兵刘良佐都带兵跑来了,这帮家伙未必把朝廷放在眼里,但山东的生意有他们的好处,大老板李榆发话不敢不来。
五万大军云集望都,有板有眼打了一仗,事实证明官军就是比老百姓能打,十万流贼前锋被打得大败,官军初战斩首近万,李建泰喜滋滋地向京师报捷,同时请求封赏各路将官,不过形势很快急转直下,顺军主力陆续赶到,向官军发起反攻。双方鏖战两天,流贼越打越多,黑压压的人流几乎把官军包围,刘泽清见势不妙逃之夭夭,刘良佐马上也跟着逃命,孙伏虎大惊,这两个家伙早就眼红山东的生意,山东军如果实力大损,他们肯定会霸占日照、海州,那可就亏大了!孙伏虎想明利害,随即下令撤军,姜镶人单势孤,被顺军一路追杀逃回老窝保定。李建泰长吁短叹,给皇帝去信表示已无能为力,京师即将不保,还是早点移驾南京吧,又给弟弟李建极去信,要他务必救自己出贼手,然后与姜镶一起献城投降。
李自成攻占真定、保定,北上再无障碍,五六十万顺军和百姓浩浩荡荡扑向京师,行至中途,礼政府尚书巩焴匆匆进了中军大帐,把身旁的中年书生引荐给李自成,这位是大同来使韩霖,字雨公,举人出身不喜科举,却入耶教研习西学,《守圜全书》及《泰西志略》便是他所著,乃通晓中外之大才啊!宋企郊、喻上猷、杨玉明几个进士出身的降官大呼一声上前相迎,顺便把韩霖大肆吹捧一顿——这个举人名头不小,看来也是才望之人,李自成很懂礼贤下士,马上请韩霖入座。
韩霖与李建泰是同年举人,也是莫逆之交,这次受李建极之托前来营救,发现汤若望神父也和李建泰在一起,便向李自成说明来意,希望把李建泰和汤若望带走,李家愿出钱赎人。
“曲沃李家很有钱吗,岂有此理,我军顺天应民讨伐无道,乃礼义之师,大同把我们当什么了!”牛金星对李建泰有戒心,人家是翰林院出身的大学士,万一得到李自成赏识对他可不妙,那个西教传教士也讨厌,整天神神叨叨的,搞得顺军官兵也学他做祈祷,这两人滚蛋最好,不过韩霖太受追捧,他忍不住酸溜溜说了一句。
“请问先生高姓大名,哦,您就是宝丰牛举人啊,失敬,失敬!”韩霖眉头一皱,听巩焴小声介绍后拱手行礼,牛金星有点脸红,人家不屑科举就能成名,自己却只能在宝丰县小圈子里混,人比人羞死人啊,韩霖转头又向众人说道,“大同绝没有蔑视大顺的意思,相反对你们揭竿而起、诛灭暴明大为赞赏,虽然我们两家迫于无奈打过几仗,但打仗归打仗、情义归情义,除了粮食,其他包括战马、军械和布匹都可以卖给你们,总统还托我提醒你们,如果攻京师不利,可以撤回河南,我们绝不阻拦,如果有幸攻破京师,必须迅速占领山海关,提防关外清军进犯,东虏实力太强,你们一开始就要把全部力量压上去,只要固守边墙一个月,我们可以坐下谈援助。”
“大同好计谋啊,打着尊奉明帝的旗号打我们、杀我们,还想骗我们去和东虏血拼,你们就是勾结东虏的北虏,休想踩着我们篡夺天下。”宋献策阴着脸说道。
韩霖冷冷一笑答道:“你们这些年干了什么,所过之处无不糜烂,百姓更加水深火热,不打你们何以安定地方、解救百姓?就比如陕西,你们肆意抓人拷饷,比官府有过之而不及,中等之家也沦为赤贫,而我们进陕西则罢黜一切苛捐杂税,成立议会制订律法、公举官吏,如今百姓当家做主,田赋自收自支,地方事务听从公议,无田穷困者既可做工谋生也可移民授田,包括你们许多人的老家米脂,人人觉得日子有了奔头,你们做得到这些吗?说我们是勾结东虏的北虏,没错我们有汉人、蒙古人、满人、藏人、回回,但所有人都有个共同的族群——联邦公民,这叫‘同族异俗’,你们不懂!大同联邦不是皇统天下,而是一个自由人组成的自由国家,无代表不纳税、无公举不授官,每个公民都能活得有尊严,再没有狗官欺压人民,也再没有百姓被逼造反,其所有权柄来自民意,视民生为第一要务,这样的国家超出你们的想象,对争夺天下没有兴趣。”
大帐内所有人都在思考韩霖的话,过了好一会儿,牛金星鼻子哼了一声说道:“韩雨公,这大概是你从泰西学来的歪理邪说,无天子不能安天下、无朝廷不能治天下,中国国情就是如此,不分尊卑放任百姓自由,岂不天下大乱。”
“大同之世也莫过于此,但那只是圣贤书中所述,我们都没见过,雨公,你们这样做是不是太冒失了?”宋企郊也摇着头说。
“中国国情不过是奸党独霸权柄或者奴役百姓的借口,真实情况是老百姓懂事理知好歹,能够过好自己的日子,有了皇帝和朝廷反而会出暴政、苛政,也必然会出暴民、刁民,我联邦就是要求索天下大同,为万世开太平,彻底根除治乱循环的顽症。”韩霖义正辞严答道。
帐中文官们议论起来,对韩霖的话褒贬不一,武将们却听得一知半解,围住韩霖不断发问,韩霖解释了大同奉行的“自由、平等、仁爱”——所谓自由就是不受奴役,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所谓平等就是不分贵贱尊卑,谁也不能欺负别人,所谓仁爱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相互友爱、相互帮助。
“听上去挺好,大同真是这样吗?”李过有些怀疑。
“现在还不行,但至少没有贪官污吏,老百姓也有口饭吃,你们可以随时回老家看看,我们保证来去自由。”
刘宗敏拍手说道:“韩先生说的在理,皇帝和朝廷有个屁用,除了伸手要钱要粮,几时管过我们死活,干脆我们也不要皇帝、朝廷算了,老百姓就该自己当家嘛。”
刘宗敏的话引得李过等武将一片叫好,李自成觉得浑身不自在,但面对大名士又怕献丑,转移话题说道:“韩先生说东虏善战,他们比大同军如何?朕兵多将广,似乎也不必太畏惧。”
“人多没有用,两国交兵不比内战,谁的战力、武器、供给更强谁获胜,东虏虎狼之兵也,老实说,我大同军也畏之三分,你们训练不足、粮饷不足,既使抢占了山海关也很难说守得住。”韩霖摇头答道。wWW.ΧìǔΜЬ.CǒΜ
兵政府尚书喻上猷上前对李自成说道:“陛下,韩先生精通城圜攻守之术,不如请他多留几日,也好在军中指点些有用的战法。”
“也好,那就有劳韩先生了,”李自成点点头,想到李建泰满口圣人语录,完全做不来实事,那个西教传教士更过分,居然劝他不拜祖宗敬天主,这两个人养着没用,不如送走做个人情,又接着说道,“大顺军乃堂堂的王师,绝非绑票的盗匪,朕不要你的钱,韩先生把人领走吧,李总统与我同是延绥人,如果念及乡梓情分,就请卖些战马、军械给我。”
韩霖只在顺军大营呆了三天,牛金星、宋献策就向李自成告状,韩先生教习战法很用心,将士们确实也受益匪浅,但他一有空就大谈大同联邦的新鲜事,将士们听得神魂颠倒,也张嘴就讲“自由、平等、仁爱”,这样下去大顺皇帝的尊威何在?大顺朝廷的尊威何在?赶快让他走吧,免得把大家教坏。李自成摇头叹息,大同尽出些与众不同的怪胎,这些人离远点最好,于是韩霖还没过足教贼从良的瘾就被客客气气送走了。
顺军行至涿州,山海关总兵马科、密云总兵唐通不战而降,京师南大门洞开,大明朝廷命悬一线,皇帝此时却真成了寡人,无论他如何苦苦挣扎,群臣视而不见,任由他随大明这条破船一起沉没。
皇帝考虑过南迁,归化侯李榆的建议不是没有道理,北方已是死地,抱残守缺难逃败亡,周延儒还是首辅时,君臣就曾密议此事,但懿安皇后(天启帝后张氏)不同意——宗庙陵寝在此,迁往何处?此事不了了之。顺德府失陷,流贼兵迫京师,左中允李明睿重提南迁,内阁诸臣坚决不表态,皇帝也只好说“国君死社稷”,心里却在冒火,对首辅陈演说了句“朕不要做,先生偏要做;朕要做,先生偏不要做”,第二天便将其罢免。待到李建泰最后一封奏疏送到,形势已不可逆转,左都御史李邦华奏请太子监抚南京,阁臣仍然不开口,兵科给事中光时亨还谴责欲护送太子前往南京的李邦华、范景文等人“奉太子往南,诸臣意欲何为?将欲为唐肃宗灵武故事乎”。诸臣反对南迁,却无战守之策,皇帝仰天长叹“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尽为亡国之臣”。
勤王之议也不顺利,归化侯李榆兵强马壮,离京畿又最近,但朝臣称其居心叵测,坚决反对大同军进京畿。另一只强兵是吴三桂的宁远军,但皇帝和阁臣都不敢承担失陷疆土之责,相互推来推去没有定论,最终是蓟辽总督王永吉打破僵局,急奏前屯、中后所失陷,宁远已成孤城即将不保,请求弃守宁远入关勤王。有王永吉的奏疏垫底,皇帝请吴三桂之父吴襄入宫商议,吴襄无奈说了实话,宁远兵册有兵八万实有三万,而可用之兵仅三千,狮子大开口声称入关勤王至少需饷百万,皇帝也说了实话,内库只存银七万,搜集其他金银杂物也不过二三十万两。
皇帝无计可施,忧心国事夜不能寐,把司礼监太监王之心找来问话——前些日子皇帝求捐军饷,勋戚、文臣都叫穷,陈演、魏藻德凑出百十两银子就算交差,最有钱的嘉定伯周奎也只拿出几千两,其中一部分还是女儿周皇后的私房钱,这个王之心却捐银一万两,很让皇帝感动了一把,对他也尤为宠信。
“你给朕再讲讲归化侯是怎样收拾文臣的。”皇帝说道。
王之心答道:“据大同监军刘文忠奏报,归化伯对朝廷所派文臣来者不拒,但一不发俸禄二不派差事,让他们去找任职地方的议会,地方上觉得可用便发俸留用,用不上手的自谋生路或者自个回家。”
“归化侯好聪明啊!”皇帝感慨一声,挥手招王之心上前,手指蘸水在桌案上写了一行字“文臣人人可杀”,随后在书案前坐下,提笔写了一行字交给王之心,微微一笑说道:“你去一趟大同,把这道中旨亲手交给归化侯。”
王之心退下,皇帝思考了一会儿,大声传口谕:“召内阁拟旨,蓟辽总督王永吉、辽东总兵吴三桂入关勤王,并加封吴三桂为平西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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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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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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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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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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