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舟彻底失眠了。
他一个人独处时,从徽章里拿出一支断笔,这断成两截的毛笔,已经被顾青舟在断处覆了一层银,暂时修补好了。只是上面染的魔兽血,已经浸入笔杆,虽然擦拭干净,依旧从内透出血斑。
顾青舟还记得发现这支笔的时候,它就泡在血泊里。他轻轻触碰笔杆上刻有几行小字:
不知终日醉,何以谢春风。
顾青舟的手指突然就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谢春风。”他道。
这支胎毛笔是对方贴身之物,从不离身。如今笔变成了这般破损模样,对方定然也……凶多吉少。他一直不愿承认罢了,一直期盼着有奇迹发生。
时光如梭,在谢春风去芜砚山历练时,他还只是一名画徒,可是如今他都已经成为巅峰画师,与对方修为齐平了。就算晋级速度远超旁人,但是心中依旧酸楚难受。
他放下断笔,起身望向了窗外的月亮。月光皎洁,星光点点布满天际,幽静的美丽,让他心情渐渐恢复平静。
他抬头看月,没见到那胎毛笔,紧贴在卢画圣的《渭龙城烟雨图》上,竟微微闪动白光,有了微弱的共鸣。
不过就算看见,他也只当那笔材质,出自白金绘心之人身上,才有了这番呼应。
等到顾青舟收拾好心情,再看向案几时,笔和画没有了异样,都再平常不过。
他小心的将它们各自包裹好,收入了徽章中。
……
第二天醒来,顾青舟放眼望去,视线所及只剩下黑白,再也没有色彩。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顾青舟依旧怅然,用手遮挡住眼睛凝神片刻,才起身梳洗更衣。
昨晚他睡得晚,夜不能寐又去了公羊师父的书房中,将书架上摆在显眼位置的画卷粗粗翻阅了一遍。
他看见了公羊前辈之前想要他临摹的贵族春游图,画上的男男女女,以及他们所骑的骏马,都色彩浓艳,好似要跟墨雪涛怄气一样。
尽管是二十多年前画的,依旧带着一丝他师父墨雪涛作画的风格影子。也不知道是两人过去相处久了,画技交流的成果,还是公羊漪刻意模仿。
顾青舟披上斗篷,准备出门去药铺。扁鹊为他改良了补药方子,添加了一些药材,所以原来配好的药就不合适了。
公羊漪怕他不熟悉路,让府中的小厮跟着。在公羊府的这段时间,顾青舟怕宫家人追查到他,对外依旧使用假名——谢小顾。
那清秀小厮一路谢公子,谢公子的称呼他,每唤一次,都扎心一般挑起顾青舟的记忆。
“叫我小顾。”他说道。
小厮却不敢对画师放肆,真这么叫。只是一路变成了“小顾公子”称呼他,顾青舟听了几次,便习惯了。
虽说怕顾青舟不熟悉路才带小厮出门,但最终他们去的地方,依旧是曾去过的王氏医馆。
顾青舟曾在此处试过表情包,他甚至见到了那位叶英带着他重伤的五弟过来换药。前两天还生命垂危的五弟,现在已经能在搀扶下行走了。
不过叶英没有认出换了一件披风的顾青舟,与他擦肩而过。
顾青舟带着小厮进门,坐堂大夫认出了小厮道:“这不是鬼大家府里的汪小六吗?有一阵子没见了,这是哪里头疼脑热了?”
顾青舟心中奇怪,公羊师父腿脚不便,应该会常常过来医治配药吧?
这大夫见到公羊府中的人,听口气却像见稀客。这里离公羊府很近,难道公羊前辈所用的药材,并不在此处购买?
那么小厮为何要将他带到王氏医馆,而不是更熟识的药铺去?说不定还能打折呢。
“张大夫,不是我头疼脑热!”名叫汪小六的小厮回答道,“我是陪我家小顾公子来配药的。”
“你家小顾公子?莫非是鬼大家收徒了?”坐堂大夫笑道。
顾青舟上前,将药方递过去道:“张大夫,这两味药材按照方子,需要各配十天的量。”
“是长期吃的补药啊?”坐堂大夫接过方子扫了一眼,又抬头观察了顾青舟苍白的嘴唇。见药性相符,吃不坏身子,便轻轻点头,让药童抓药了。
趁着这个档口,张大夫闲聊道:“这方子改得巧妙,不知道是出自哪位名医之手?”
“扁鹊。”顾青舟想到方才路过一家风云画斋分号,门口已经拉出横幅,宣传叶墨凡的四幅新画作。
“扁鹊?”坐堂大夫面露欣喜,他是一名画徒,也算是画坛中人,所以顾青舟的话在他听来,不会一脸懵然,而是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是新作吗?”
“叶墨凡的新作。”顾青舟面色不改为自己宣传道,“绘制《白鹭探危图》的画师。”
“我知道他!”坐堂大夫激动道,“他的《妇人敲门图》可好用了,自从有了它,我家臭小子就没赖床过!”
顾青舟擦了一把汗,对方欣慰的语气,让他同情起对方家的小子来。那张表情包自从推广之后,被斗图师们开发出了各种用法,脑洞大开都快要被玩坏了。
他们正说着,另一位大夫打扮的人,兴匆匆进门道:“老张!分号的人来消息,说墨画尊的徒弟叶墨凡出了两幅新画作,都是治病救人的好作品,效果惊人,不能错过啊!我见风云画斋已经有卖,你看!”
顾青舟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不意外的见到了《扁鹊画像》以及【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jpg】表情包。两幅画作都是用高级卷轴装裱,后者备注“一次续命三日,无法连续叠加续命。”
果然是阉割版。
那一次性续命十日的最终版,这大夫承受不起价格没有购买,口中还念叨:“我的钱只够买《三日续命图》,据说还有《十日续命图》,不过连面都没见到就脱销,供不应求,已经预定到了两个月后,有钱人真多啊。”
两名大夫围着画作讨论效果,都忽略了画风怪异。
医者是这两幅画的主要消费群体。也许在他们眼中,实用比画风重要?顾青舟见状松了口气。
张大夫依依不舍停下讨论,抬起头问道:“公子刚才指的就是这幅《扁鹊画像》吧?”
若不是药童抓好药交给他,他还沉浸在与同行的讨论中。
顾青舟点点头。
张大夫又道:“公羊府离这儿不远,在本店买药材,可免费煎药,不知公子需要否?”
“不劳烦了,有墨女。”顾青舟道。
张大夫明白了。他问候道:“最近鬼大家一切可好?可曾站起来?”
顾青舟接过药,好奇道:“张大夫,我公羊师父双腿沉疴难愈,不良于行,莫非有希望治好?”
张大夫撸了一把胡须,摇摇头道:“老夫无能为力。身体好治,心病难愈。”
见大夫欲言又止,顾青舟心念一动。
“莫非……”他想到了一种猜测。
风云画斋已经开始向外出售《扁鹊画像》,意味着他可以毫无顾忌,在旁人面前拿出图使用,不担心掉马。
大可以回去之后,对公羊漪点睛一张,尽一尽作为弟子的尊师之道。
顾青舟打定主意,将打包好的药材随手放进徽章里,付完银子走出医馆。
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惊喜喊道:“谢小顾!”
属于少年的雀跃语调,让顾青舟还没回头,就听出是谁了。
他转过身,从兜帽中抬起脸,露出双眼,微笑道:“陶楚,我这幅打扮,你都能认出来?”
“因为是谢小顾!”一身金灿灿打扮的陶小公子,骄傲地抬起下巴道,“不管你什么打扮,信不信我都能一眼认出来?”
顾青舟心想,别把话说得太满。至少他戴面具装作叶墨凡的时候,就从没被人认出来过。因为面具本身附带的神奇属性,能模糊人对他的感知。
顾青舟突然想起来了,陶楚之所以能认出他,是因为今天这件带兜帽的披风,他曾在对方面前穿过。
巧的是,陶楚这身打扮,他也很眼熟。
“相逢不如偶遇!”陶楚愉快道,“我听说有家叫聚龙斋的酒楼,环境和味道都在渭龙城里数一数二,刚好准备去。小顾!让我一个人吃饭多无聊?你就跟我一起去尝尝菜品吧。走走走——”
他说罢已经去牵顾青舟的臂弯,想要一同前往。
若是以前,顾青舟也许会盛情难却,与对方聚一聚。不过陶小公子说话不留神,得罪了公羊漪。
若跟对方同去,等到了饭点,公羊漪见他没回府吃饭,一问汪小六,知道他跟一个穿着金灿灿的小子走了,还不得气爆了?
想想公羊师父的暴脾气,顾青舟站在原地,硬是没让对方拖动。
“陶楚,今日不巧,我有事不能与你同去。”他认真道。
“那么就改日吧,我住在运来客栈。你得空就来找我。”陶楚看了一眼顾青舟身边跟随的小厮,好说话道。Χiυmъ.cοΜ
“我包了一间院子,会等到庆典之后才离开。这么多天,你总会抽出空来看我的吧?”陶楚年少,生得白齿红唇,带着一丝撒娇的语气。虽然显得骄纵,却又让人生不出恶感。
他露出一口好牙,“恶狠狠”威胁道:“谢小顾,你若不来,我就去找你,哭给你看!你要是真让我哭,我就用小鞭子抽你,就像抽那群劫匪一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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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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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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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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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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