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镇等人将朱明炽扶上了马车,由众护卫簇拥着离开。
周承礼正等着赵长宁,与她一起上了回去的马车。
这一路上七叔不太高兴,赵长宁也知道。
等回了赵家,进了他的书房之后,赵长宁就道:“七叔,方才我与二殿下是偶然遇到……”
“闭嘴!”周承礼睁开了眼睛,低声道,“朱明炽岂是简单的角色,你不过一个初入官场的小官,去招惹他做什么!给太子写奏折都罢了,再跟朱明炽牵扯,你是想做出什么事来?”
赵长宁从没见七叔这么生气过,她一时愣住。方才低声说:“七叔,我绝无参合之意,我人微言轻,对于太子、二殿下来说也不过是个随手能拧死的角色。只是我身为太子的人,恐怕不参合也没用,我得按照殿下的吩咐做事。至于二殿下……我却也有自己的想法。”
周承礼的目光冰冷,片刻后他走到赵长宁面前道:“你有什么想法,你能做什么?”
“七叔,我如今是大理寺寺正。”赵长宁淡淡地道,“我有自己的官职,自己的做法。也不能凡事只听七叔的了。”
周承礼目光稍微一变:“赵长宁,你还真是长大了!”他轻轻地道一声,“跪下。”
他是长辈,还是师长,不能不跪他。
赵长宁一撩衣袍跪下了,然后她说:“若七叔是担心我会背叛太子,我绝无这个想法。若七叔是想让我不去做这些事,我本来就是太子的人,颇受太子喜爱,他让侄儿做的事我不能拒绝。若七叔是说二殿下,却也不是侄儿能控制的。”
她微低着头,烛光照得她的脖颈白腻一片。
周承礼半晌后缓缓地低下身,叹道:“罢!告诉你,今天不仅是朱明炽遇刺,太子殿下也遇刺了,若不是身边的侍卫反应及时,差点伤及了性命!皇上当即就沉着脸发令,要所有守卫打棍五十,领卫降职三等!本来当即就要让朱明炽出来领罚的,但没有找到他,所以才作罢了。但你却跟朱明炽一起被找到,对你不利,难免被太子的人诟病!”
原来是太子殿下遇刺了!
赵长宁看向周承礼想说什么,却被周承礼按住:“但是这些事,你不准插手——否则我告诉你,我也不会顾及你的身份,你别想再当这个官了。明不明白?”
赵长宁直直地看着他。
慈师的面容,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人。
“七叔……”她从没想到过,周承礼会用这个来威胁她,捏住她的脉门。
周承礼却不再看她,漠然地道:“你喜欢科举、喜欢大理寺,都可以。但这件事,决不允许你参与。”
赵长宁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问什么,那句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好久后,她行礼道:“七叔,那我先出去了。”
等赵长宁走了出去,有个人站在周承礼身边问道:“七爷究竟是什么打算?属下却搞不明白了。”
“不必明白。”周承礼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等以后她就知道了……十四岁那年的事,她已经浑然忘了。”
赵长宁一个人走在院子里,陈蛮静静地跟在她身后。赵长宁平静而木然地走着,步履从容。她知道是因为她不够强大的缘故,只要她够强大,何以怕这些。
不远处,赵长淮看到了缓步走过来的赵长宁。
兄长背着手,面容冷凝。肩膀还是这么纤弱。
赵长淮站定,淡笑道:“哥哥这是怎么了,才从七叔那里出来?”
赵长宁看着肩宽腿长,比自己还高的弟弟,突然有种嫉妒的感觉,嫉妒什么?他能光明正大地行走官场而她不行么?
而赵长淮觉得哥哥看自己的表情有点奇怪。说冷吧算不上,说热吧也言过其实,要仔细看赵长宁的目光的话,会发现她大概算得上是关注他的……身体?
赵长淮嘴角一扯:“哥哥瞧着我做什么?”
作为一个男人,赵长宁显得很弱不胜衣,赵长淮不知道那些喜欢赵长宁的小姐们在想什么。
难道他那张脸能当饭吃吗?
当然,那张脸的确是如诗如画的美。
“你长高了许多,我记得十岁的时候,你还比我矮半个头的。”赵长宁道。
赵长淮怎么记得自己是一直比他高的。
赵长宁说完就径直向前走去了,赵长淮下意识地看向周承礼所在的东院。他跟周承礼的关系一般,若是论起来,阖府只有赵长宁和周承礼的关系最好。只是他总觉得这份好里,真的有点古怪。
赵长宁本来想去看看太子殿下伤得如何的,但东宫现在禁止出入。三日后太子殿下好了些,才准去探视。
赵长宁进东宫的时候,就往乾清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听说朱明炽因看守猎场不力,被皇上罚了跪。就跪在乾清宫外面的砖石上,皇上没让起,也没有人敢去扶。
那可不是她随便能进的地方。
而乾清宫外正是骄阳当头,晚春的日头已经有了热度。汉白玉台阶两侧,肃穆地站立着跨刀的金吾卫。
朱明炽穿袍服,戴麝皮护腕。跪得如雕塑一般,因为跪得太久,伤口有点崩出血了。每一寸的筋骨都是凝重和沉稳。
乾清宫里什么东西都听不到,只看得到日头逐渐高升,越来越热了。
有个穿着正三品虎纹补子的武官走过来,面色难看,不是高镇还是谁。
他毫不犹豫地跟着跪下来,说道:“殿下,这简直欺人太甚!您与太子一同遇刺,也同样是皇子,凭什么他就在东宫里好好休养,您却要在这里跪着晒太阳。就因为您没有保护好太子?您是在边关打仗的大将,拼死拼活为他保江山,不是给他看守猎场的护卫!”
朱明炽淡淡地道:“何必说这些,皇上罚我,自然要跪了。”
高镇却看到他藏蓝色的袍子,被渗出来的血迹染成了暗紫色。他突然想起以前,守居庸关的时候,那一仗打得异常艰难,最后大将军还是带领他们取得了胜利。等回到营地才发现大将军已经受了重伤,血把黑袍都染湿了,但他却一声不吭,怕动摇了他们的军心。
高镇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平日虎狮一样的男儿,想起那种战事就眼眶通红。拳头握得吱吱地响。他一向是很听朱明炽的话的,但此刻他半点也不想听!
他继续道:“不止我看不下去,咱们兄弟都看不下去。大家一起出生入死的,当年要不是您,谁也活不下来。就凭您一句话……”他的声音更低,“我们就敢只认人不认虎符。您这样屈从,又是为了什么!”
朱明炽纹丝不动,语气一沉:“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乱说。”
高镇看到殿下仍然发黄的脸色,想起东宫里养尊处优的太子爷,什么要不要命他都不管了。
“若拥护那废物一样的太子,我等情愿拥护殿下!同是皇家血脉,殿下比他强百八十倍!”高镇的声音非常的低,他也不再说了,站了起来,“微臣定会帮助殿下。至于这条命,不要也罢!”
这是高镇第一次在他面前称微臣,而且固执地劝也劝不动。
等人走后,朱明炽才放松了紧绷的拳头。
他母亲是嫔位出的,他又不是由皇帝亲自养大,帝王对他的情分本来就浅。
以前皇帝关押太子,不过是觉得太子这两年爪牙渐渐多了想打压他一番,其实宗人府一切不敢亏待太子。皇帝毕竟舐犊情深,看不得那孩子受真正的苦。
一旦伤着了太子,就连最近受宠的他,也得带着伤给他跪!
他不由冷笑。
多亏了今天这番跪,让他终于彻底想明白了。别说高镇了,连他都是满腔的怒火,虽然早就预料到了,但皇帝比他想的还要无情。高镇这样的性格都愤怒成这样,那些随他出生入死的战士听到了他们爱戴的将军,被人如此的磋磨和轻视,还不知道会有多愤怒。
嘴巴里有些血味儿,他舔了舔,又闭上了眼。
他有多少实力只有他才明白,这些年的苦也不是白吃的。
*
内侍通传之后,赵长宁挑开帘子进门。屏风打开着,朱明熙脸色微白地靠着罗汉床看书,有个宫女捧着新出的樱桃给他吃。可能是因为修养好了,看不出什么病态,反而让她坐下,笑道:“正想着你什么时候来看看我。”指了指樱桃,“你尝尝看,最早的一茬。”
还亲手给他挑了一颗,红透的樱桃皮薄饱满。长宁吃了,不过什么味儿都没有品出来。
赵长宁道:“殿下,微臣此番前来,也还受了沈大人嘱托,询问您遇刺一事。”
朱明熙让宫人退下,再让赵长宁坐在他床边来。
“如今天下太平,没有乱党。我遇刺也不过是因为夺嫡而已。”朱明熙淡淡地道,“当时那箭对准我的心口,是没想留活路的。不过我打小起,父皇就让我随身携带护心镜,因此并没有伤及性命。听说二哥也受伤了?”
“二殿下的伤也不危及性命。不过他奉命看守猎场,现在您出事了,他还跪在乾清宫前面。”赵长宁一边记太子殿下所说的,一边回道。
朱明熙片刻没有说话。
赵长宁抬头看,却正好跟朱明熙的目光看在一起。
朱明熙看着他问:“我听认说,找到你们的时候,你们二人搂抱在一起?你们二人……”
赵长宁嘴角微抽,谣言止于智者啊殿下。
“当时二殿下失血过多,又下着大雨……”赵长宁轻描淡写道,“微臣是怕伤及二殿下的身体,才抱着他的。”
朱明熙轻轻地嗯了一声。“你这般的人,就算喜欢男子,又何必喜欢他那样的……”
“太子殿下,微臣当真跟二殿下没有什么!”赵长宁苦笑,“微臣也绝不是那等断袖分桃之辈,我在山东老家是有亲事的,只等对方及笄再娶过门罢了。”
她心想只怕此刻太子殿下脑海里是一出大戏啊。
这次遇刺之事,两位皇子都受了伤,至于究竟是谁做的却是扑朔迷离。其实赵长宁大概有个想法,当她知道朱明炽的暗卫在附近的时候,她就觉得朱明炽有问题了。但是以朱明炽的个性,要杀太子殿下肯定一招致死,但太子殿下活得好好的。所以赵长宁也不明白了,朱明炽难道在谋划别的事?
“不说这个了。”朱明熙听了语气却淡了两分。转而继续道,“上次你让我们注意的漕运一事,我们已经有了下文。杜大人循着牵连漕运的官员往下问,倒是问出了朱明炽好大一桩不得了的事。”
赵长宁心里一跳,难道他们已经查到朱明炽私卖盐引一事了?
“我听说大理寺丞许志要致仕了。”朱明熙看向她,“你可有当大理寺丞的打算?这桩事由你去查,我保你半年后就可任大理寺丞。”
赵长宁立刻就跪倒了地上。“殿下,此事微臣不敢!”如果由她直谏朱明炽,他必然以为是她告发的,肯定不会放过她!
朱明熙笑了:“你倒也不是胆小之人,怎么这事就不敢了?”
赵长宁无法直接说理由。她的手紧紧掐着手心,伏跪在朱明熙面前,分明地能感觉到,殿内的空气一点点地凝固了起来。
朱明熙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静静地立在她面前问:“有何不敢?”
赵长宁轻轻吐了口气,低声道:“臣入大理寺不过一年,已是破格提升。如此重案,殿下若直接交予我,难免旁人会有微词。且众人皆知臣乃殿下之人,即便当真查出二皇子的诸多问题,也会让旁人误以我是为了殿下,才追究于二皇子,于您的名声不利。故微臣认为,殿下还是选择一中立之官深查此事更好。微臣有几个人选,您倒不如禀了陛下指定,如此方可显出您的大公无私……”
“原是这样。”朱明熙点头。“你这般说,倒是也有几分道理。”
朱明熙一直站在她身前没有动。她半跪在地上,没有抬头看。
赵长宁不知道他有没有生出什么疑问。其实此番对话,何尝不是他在考验她,想必猎场之事,还是让朱明熙心中有了怀疑。
看来经历两次变故,太子殿下已经变了。
至少,他不再全然是那个温柔无害的太子殿下了。
赵长宁决定以退为进,继续道:“自然,殿下若是认为非微臣不可,微臣也愿为了殿下肝脑涂地。”
过了许久,朱明熙的表情好像才放松了,叹了口气道:“你既这般说了,我又怎会为难你。”朱明熙伸手来扶她说,“既然如此,此事我就交给别人去办吧。你快起来,莫跪着了。”说罢伸手一拉他起来。
赵长宁看着他俊秀的脸,深而清澈的眼睛,似乎又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朱明熙似乎并没觉得有什么,放开了她:“行了,你退下吧。”
赵长宁从太子宫中出来,正好遇到了皇后娘娘前来东宫的銮驾,她跪在路边,直到皇后娘娘的銮驾浩浩荡荡过去了,才站起身往直道走去。
直道的尽头,她看到有个人在慢慢走。
比常人高大的背影,挺得笔直,只是脚步有些蹒跚,两侧的侍卫等他走过来的时候,都恭敬地对他下跪。
赵长宁听到其中有个人恭敬地说:“殿下,属下原来在您手下的虎贲营任职,后才选入金吾卫。”
那个人看着他的目光流露出敬仰,“属下一直敬佩殿下的勇毅!”
“知道了。”朱明炽点头说。
赵长宁看了他很久。大概是因为跪太久了,左足有些跛,走起来高一脚低一脚,身形也有些迟缓。她竟看得有些入神,远远缀在他身后,也没有换路,也没有躲避,跟着他一步步走出直道。直到过了午门,朱明炽的侍卫都迎了上来给他批披风,前面的朱明炽才站定了。他淡淡地道:“赵长宁,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赵长宁想说自己无意跟着他,路本来就只有这么一条,但朱明炽已经转身,定定地看着她了。
她只能走上去说:“下官并未跟着殿下,不过是刚从东宫出来,才碰巧遇到殿下了。上次一事还要多谢殿下救我了,不知道殿下身体可否好些了?”
朱明炽只是淡淡问:“你觉得呢?”
才被皇上罚跪,又如何能好?赵长宁觉得此话问得不太好,笑了笑:“下官愿殿下身体康健而已。”
赵长宁不知道说什么,直身就告退想离开,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却一把被抓住,他道:“你方才说,多谢我救了你?”
赵长宁不知道他为何要抓住自己,只是略点头:“自……然。”
“既是要谢,又为何一走了之?”他继续问。
赵长宁表情僵硬。
怎么的,他还讹上她了?
不过是客套地道个谢他还当真了?
“殿下想如何?”赵长宁有超出常人的耐心,露出清浅的笑容。
朱明炽问:“赵大人会喝酒吧?”
天色刚是暗下来,西市东角,酒楼一条街的宋巷,已经次第地点亮了红色灯笼。
赵长宁带着四安一步步上楼梯来。
狭窄的楼梯,昏黄隐约,楼下都是吃酒的商人。此地靠近运河,最是多商人聚酒。也有班子唱曲,清倌名伶唱戏,楼下灯红酒绿,推杯换盏。
但今天的二楼却被封住了。
两个带刀侍卫守在楼梯口两旁,看到有人上来,用佩刀一拦,面无表情:“闲杂人等不得上!”
赵长宁亮了下牌子,两人才认出面前这个一身常服的人正是那位少年大人,连忙抱拳:“原是赵大人,得罪。”
随即往旁边让开。
赵长宁走上楼,只见二楼五步一哨,护卫森严,而朱明炽正靠在栏杆旁,摇晃着酒杯,看着下头的名伶表演弹琵琶,也没看她,只是说:“赵大人来了就坐吧。”
方才赵长宁回去换了官服,再吃了晚膳,才来赴他的请。
朱明炽今天抽风,说要她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方式就是——陪他喝酒。
赵长宁走过去坐在他对面:“二殿下好雅兴啊。腿伤未愈,就来这种地方喝酒。”
朱明炽听到声音才回过头,看到常服的赵长宁的瞬间,他愣了下。
一袭白色儒袍衬托出长宁纤长的身形,瘦削的下巴,精致而疏淡的五官,眼神宁静,气质如兰如竹。竟是说不出的好看,比穿官服的她更加雌雄莫辩。不禁地让他想起那日在烟花巷柳之地,偶尔看到她穿女装的样子……
他很快又回过神,亲自拿了酒壶,给她倒酒:“此地怎么了?我记得有次见到大人,大人不还身穿女装在……”
他话还没说话,就看到赵长宁把酒杯放在桌上。
这件事她不想再听旁人提起第二回,尤其是此地人多口杂。赵长宁不免淡淡道:“二殿下何必提往事!”
“今儿找大人来,只是想让你陪我喝酒罢了。”他见她生气,竟难得说了句,“那便不提了。”
赵长宁知道自己方才那话在他面前算冒犯了,尽管知道他这个人其实没有架子,并不在意旁人偶然的失礼。她也在心里责怪自己,方才何至于如此失礼。
“二殿下今日找我真是为了喝酒?”赵长宁和缓地问。
朱明炽这样的人,做什么事脑子里都绕了好几个弯。
如此节骨眼上,他邀她喝酒,她难免不会多想。也许是想做给太子看的,虽然她出门前,已事先派人传了话与朱明熙,朱明熙也知道此事,她才能来。
“真的只是喝酒。”他的语气不变,表情也不变。“随便同赵大人闲谈罢了。”
眼看酒壶已空,朱明炽单手拍开了桌上酒坛的泥封,这酒应该是刚从地窖里起起来的,闻起来有股清冽甘甜的香味。
见他又开了一坛酒,赵长宁嘴角微抽。此人打军营出来,酒量肯定是以坛计算的,估摸这一坛都是小意思,她那点酒量,可别在他面前喝晕过去了。
“殿下真要我陪你喝酒,咱们能换个喝法。”她阻止了他倒酒的手。xiumb.com
朱明炽抬头挑眉,示意她说。
赵长宁道:“殿下稍等。”
说罢离席起身,去了楼下。
不一会儿她就回来了,脸上笑吟吟的,她难得有这样的表情。
她又坐下来了,将怀里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一个大海碗,一个只有核桃大的小酒盅。她把那个大海碗放在了他面前,小酒盅放在了自己面前。道:“这下公平了,殿下倒酒吧!”
朱明炽嘴角一勾,看了那两个差距颇大的酒杯,也没有说什么,抬手叫旁边的人:“倒酒吧。”反正他的酒量好。
随即他一碗碗地接着喝,赵长宁就喝了两三杯。朱明炽是越喝酒越清醒,赵长宁却越喝越不清楚。两人交谈了很多,赵长宁学识渊博,远非一般人能比。而朱明炽少年出征,久经沙场,世事见惯。两人竟说得天南地北,也未曾冷场。越说越多,赵长宁心中反而多了几分对他的钦佩,此人虽不怎么读书,但心思度量其实都不是太子能比的。太子始终是久居深宫,被人保护尊重,反而少了几分沉淀。
她说得高兴,酒便也多喝了许多。
看到赵长宁醉了,朱明炽突然问:“赵长宁,你可知道一首诗: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赵长宁虽然喝大了,但并不影响她脑子转的速度,只是不能再控制自己是那个冷漠疏淡的赵长宁了。她头微微地一歪看着朱明炽,然后一点:“殿下,我知道,”指了指自己,“我,前科探花郎。”
朱明炽觉得好笑,赵长宁有的时候真的挺好玩的。他低声道:“我不想被别人掌控生死,我只想掌控别人的生死——赵长宁,你愿意跟随我吗?”他将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胳膊上,继续说,“到登顶之日,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你想做什么臣,便是什么臣。”
赵长宁眼睛微张,由于她已经醉了,有些不能分辨他的话。但总觉得他这番话,不该说。
“殿下,我……”她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靠在了桌上,撑不住地闭上了眼睛。
赵长宁虽然酒量不大,但是酒品不错。喝醉了只是会昏睡而已。
只是她似乎感觉到了一只手,轻轻地摩挲过她的脸。
指腹粗糙,但是动作倒是挺温柔的。
那手指往下游移,到了她紧密的衣襟上,然后停顿住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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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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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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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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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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