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声勉强牵动嘴角,却根本笑不出来。
脑海中景象变幻,年幼的她换了身新衣裳,圆嘟嘟的脸蛋,白里透红,抱着爷爷的手臂歪着脑袋睡得香甜,哈喇子都流了出来。爷爷轻轻戳了下她的脸蛋,软乎乎的脸颊凹进去一点。
她做了可怕的噩梦,在睡梦中就哭喊起来。
爷爷不知道该怎么哄孩子,从前叶声也没闹出过这种景象,他慌张的拍拍小小叶声的后背,她打了个嗝,泪眼朦胧的醒过来。
高热之中,叶声忘记了从前的一切。
这个临时上阵的笨手笨脚的爷爷,面对这个失去一切后满心将他视作亲人的小孩儿,不得不学起了他从不曾涉足的事,做饭缝衣、童谣故事、扎小辫儿……他做得越来越顺手,到了后来,连制作拼图玩具都手到擒来。
“爷爷,你的头发怎么变成白色的,我的为什么没有变?”小小的叶声羡慕的摸着爷爷的头发,用力抱着他的脖子,低头偷偷摸了下自己的头发,瘪着嘴很不开心。
爷爷苍老得太快太快,满头乌发变得花白,他将叶声举得高高的,逗得她不住的笑,他说:“因为我晚上不小心走了出去,所以被怪兽拔掉了黑头发,长出了白头发,声声这么小,要是被拔掉头发,可就长不出来咯!”
“声声很乖,不会偷偷出去的。”一听要被拔掉头发,小小叶声捂住脑袋,像只用爪爪捂住小耳朵的奶猫,眨着眼睛说,“爷爷不乖。”
她又摸着花白的头发,小大人似的叹气说:“不会变回来了吗?”
“过几天就好了。”
果然,过了几天,爷爷的头发又变得乌黑了。wWW.ΧìǔΜЬ.CǒΜ
只是满脸的皱纹,却变得越来越深。
为了不让叶声担心,爷爷的头发染了又染,慢慢地掉光了,成了滑稽的地中海。
“爷爷,吃肉。”叶声喜欢吃肉,不明白爷爷为什么总是只啃菜叶子和骨头,将一块肉放进爷爷的碗里。
“声声真懂事。”爷爷摸着她的小脑袋,笑得两眼弯弯,满脸的褶子皱到一起。
“比七七还乖吗?”
其实年幼的叶声根本不知道七七是谁,只是听爷爷无意提起过,知道那是另外一个小孩,跟她差不多大,她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护食吃醋了。
“声声是这个世界上最乖的小孩。”虽然爷爷并没有养过别的孩子,虽然他一生中从未有过家庭与亲人,但这一刻,他骄傲又幸福地说出这句话,满足地吃着自家小孙女夹给他的肉,他敢保证,这个世上再没有比他的小孙女更可爱懂事的孩子了。
年幼的叶声甜甜地笑了。
长大的叶声却泪眼潸然,酸楚与幸福盈满胸腔,叫她喉头哽咽。
爷爷收拾碗筷走出房间,年幼的叶声偷偷跟出去,却看见爷爷将碗筷放在一边,弯着腰低头呕吐起来,将那块肉连同吃下去的一切都吐得干干净净。
她最初见到爷爷的时候,爷爷健壮得像头牛,飞檐走壁,能走能跳,可是呆在这里越久,爷爷越发衰弱,连饭菜也吃不下了。
爷爷还能陪她多久?
无论是童年的叶声,还是此刻的叶声,都生出了一种难言的恐慌。
“爷爷,为什么我们不能离开这里?”
从前,每每听见这样的傻问题,爷爷都会搪塞过去,但是这一次,爷爷只是抱着她,低声说:“快了,爷爷不会让你一辈子都活在这种地方。”
逃亡来得猝不及防。
爷爷与年幼的叶声准备了很多很多,不止爷爷在每日准备,那时的叶声也在偷偷磨着她的小刀,从通风管道爬到另一边,一点点地将粮仓里的食物带回来,她像只辛勤的小老鼠,只要看见藏在床头砖瓦里的粮食,就会不住的窃喜。
可那一晚的逃亡太过匆忙,她藏好的粮食根本没来得及带。
爷爷慌张的开门进来,一把将她抱起,她只将那把小刀揣进怀里,就听见爷爷说:“时间太急了。”
她被爷爷抱着跑,跑了好长时间,爷爷喘得越来越厉害,肺像是破风箱,呼出的气带着血味。她着急又害怕地挣扎,让爷爷将她放下,跟着爷爷跑。
最初,爷爷担心她跟不上,可她硬是一声不吭的跟上。
这是她的爷爷吴音一生中最为冒险的行动,他为鵺卖了一辈子的命,到了最后,带着鵺最珍贵的“羔羊”逃离了它的鬼蜮。
“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了。”
从此,一个偏僻的村落中,有了一对爷孙和一个温暖的家。
“声声,如果听见有人喊你的名字,就捂住耳朵;如果有人站在你面前,要钻进你的眼睛里,就闭上眼睛;如果有人要毁坏你的心,不要说话。记住,不要回应。”
爷爷一遍遍的告诉她。
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不要听,不要想。
可有时候在夜里,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满身伤痕,出现在陌生的地方。
她吓得发抖,捂住耳朵,蹲在原地,等待爷爷寻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爷爷再也不开口了,他用手语跟叶声交流。
爷爷的眼睛明亮有神,却常常闭上双目;他的耳朵灵敏康健,却什么也不去听;他有口有舌,却不吐一语。
这样的日子,一晃数年。
平静在某日夜间打破。
叶声十五岁那年,再一次梦游的她,被爷爷找到时,发间夹杂了一片黯淡的沾着脏污的黑色羽毛。
“杀了你!”
狂怒痛苦的嘶吼,将叶声从回忆中扯回。
她睁开双眼,一双惨白的手在眼前放大。
黑色藤蔓瞬间绞住季原的手臂,叶声后退两步,“季原,你醒醒!”
双目紧闭的季原眼皮颤动,身体不断肿胀,整个脑袋在叶声眼前开裂,分成了数瓣狰狞的口器,长长的肉丝灵活地从口器中钻出,看起来很像蝴蝶或者飞蛾探蜜的长长细丝,黑色藤蔓只要被血红肉丝碰到,便像是遇上了天敌,不断的溃烂,断成几截。
“他的胸口,是被那个东西给影响了!”
季原的左肋,镶嵌着一只不断蠕动的白色虫子,虫子的后背开裂,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虫身挤出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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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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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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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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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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