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么......”
赵南星虽然还是虚弱,但是精神头却很好,毕竟睡了三天足够,一时半会也没法刻意酝酿出来什么睡意。顾悦行习武之人,本来就不需要太多睡眠来恢复体力,更何况这三天在这里,好吃好喝的,还时不时尝一嘴药膳,简直可以凭着一股劲跑去郊外倒拔垂杨柳。
于是顾悦行就给赵南星倒了一杯热茶这也是络央吩咐的。
络央说:“他若是醒来抵死不肯喝汤药,那就算了,喝茶也一样。”
当时顾悦行吃惊:“这茶......是什么神仙吗?居然能够和蛇胆龙葵汤一个功效?”
“哦,那倒是没有,”络央神情淡然的回答,“只不过都是热水罢了。他醒了,只需多喝热水。”
顾悦行:“......”
顾悦行挠挠头,说:“嗨!还不就是那一套......比如什么....咳咳,嘿嘿,是不是?”
嘿嘿,咳咳又是什么?赵南星捧着杯子暖手,眼中隐隐藏着微弱的笑意,顾悦行十分不好意思,掩饰性地咳嗽两声,装作无事发生,也装作自己已经把话说明白。
其实这话不用说明白,赵南星也明白。
能是什么以为呢?不过就是觉得他一个被早先年被逐出师门的前弟子,无颜,或者不便,去见现任的神官。有一种......怎么说呢?近乡情怯?的感觉?只不过那个乡,是人罢了。
但是如今在发现陌白衣只是一个化名的身份之后,这个猜测就有点站不住脚了。
顾悦行原本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有细微的羞赧之色,但是随着他的细思下去,脸上渐渐变得严肃。
他握着依然还带着暖意的茶杯,吸了一口还带着浓烈苦味的空气,语气沉重的问道:“陌白衣是化名,那么,络央呢?”
“为何有这样的想法?”
“谢明望叫谢明望,有名有姓有身家,可是络央二字,却仿佛不是什么名字。络是姓氏,央也是个姓氏。听起来,十分的奇妙。”
“奇妙在何处?”
“像是两个姓氏的终结。一网打尽,结束殆尽。寓意不好。”
赵南星吹了吹手里的茶水,淡淡道:“有什么不好的?终结一方,才有另外一片开始。否则不管是藕断丝连还是念念不忘,终究是个麻烦和痛苦。”m.χIùmЬ.CǒM
这话里有话绕的......让顾悦行不多想都不容易。
顾悦行说:“你故意卖关子就算了,你要是卖了关子还故意不肯说明白,这可是就不厚道了哦!”
本来这你一言我一语的,有点打来回的架势,气氛有些沉重,但是偏偏顾悦行就是个令气氛僵不起来的主。赵南星笑得停不下来,但是并没有打算要直接了当说明的意思。
“一言难尽啊......”赵南星叹气,一脸平静的看着顾悦行,“已经是往事了,就如同她的名字络央一般,是个结束了。既然结束,那一切,都是新的。”
顾悦行道:“可是人只要活在世上,总归要收到世事牵绊,又不是说她想要摆脱就是摆脱的,又不是真的来世,这不是还在今生吗?”
顾悦行认真道:“再说了,络央,不也出来了么?她若是一辈子都在人间界中,或许可以真的做到摆脱往事。若是......还往原本的世界走,早晚会遇到的。”
说着他就要笑:“这不就遇到了么?她才入世,就遇到了你这个前世仇人.......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命运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南星也跟着笑了一下,说道:“那可不是什么缘分。我此来,就是为了断她之后的牵扯的。你不觉得我若是她的旧人她的仇人,为何初见我,和我打了照面,都没有流露恨意呢?”
顾悦行当然想过:“络央在人间界多年这不是我问的,我没有对别人生活过多好奇的,只是一个人间界的弟子,要在其中学习医术,轻功,还有什么别的.......非多年不可得。即便是天赋异禀,我也不觉得可以一年半载就出师的。而且.......她年岁上看来,最晚最晚,入人间界做弟子也是少女时期。少女时期,十三,十四岁,十五岁.......就当她是十三岁,那估计也不会和陌白衣打上照面。”
赵南星沉默的看着他,过了一会才慢慢道:“还有呢?”
“还有.......既然少年少女没法在人间界打上照面,那么你说和她有深仇,就不会是在人间界冲突上的。那就是在外头,可是你们两个,一个少年一个少女的......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总不能是你小小年纪就是个风流浪子狠狠伤了人家少女的心?或者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然后落花就狠狠毒打了你一顿?”
顾悦行想想就就觉得好玩,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在哪里演什么爱恨情仇你死我活的戏码,听起来就可爱又可笑。
但是赵南星这边,既不觉得可爱,也不觉得可笑。
他的心突突的跳。
顾悦行说着玩的,自己没放心上,所以也不当真,他认真思索:“所以我觉得,这若是有深仇,还是长大成人之后的你还放在心上,慎重对待的深仇.......那就是父母恩怨了。”
顾悦行想到了一个狗血的可能:就是两个少年少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双方父母本来交情不错,于是就纵了小儿女情愫的发展,但是之后,就在两家的孩子长到十几岁,两家忽然交恶,甚至还产生了一些不可挽回的可怕事情。导致了两家的孩子夹杂在爱恨中,又爱又恨,痛苦不堪。
赵南星身份可不一般,有他这个出身,有到了他这个位置,天下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呢?除非.......不可挽回。什么不可挽回?肯定不是金钱,不然就不会有千金散去还复来的说法了。
那就是命。
从络央在年少时候到了人间界做弟子,还抛弃了原本姓名来看,当年两家,应该是络央家中发生了悲剧,且不可挽回。
可是她不认识赵南星又怎么解释呢?难道仇恨是单方面的?
自有人间界以来,皇室贵胄就会将家中的不必继承世袭之位的孩子送去人间界。那么当初还是皇子的赵南星,应该被排除在了储君人选之外,这才能够成为人间界的弟子........
顾悦行心想:不是不可能,毕竟,那位延年益寿帮助过他祖父的太妃娘娘,就是出身人间界的。
因为人间界的弟子一直四处济世救人,赠医施药,故而被民间百姓成为神仙岛,尤其是可以调度天下医者的神官,在百姓心中威望极高,在乱世中甚至超过泥塑的菩萨。
除却其中弟子,无人知道人间界的具体方位,被传成其在海上为仙山,蓬莱其实就是人间界,并非什么神仙所。
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贵族和世家子弟成为人间界弟子后,人间界也裹挟进了朝堂和江湖的风波中。神仙下凡,若无法坚持本性,就会沦为凡夫俗子。
也不知道这种除非本门弟子之外,他人不知方位的规矩,是不是为了最大程度不沾人间风雨的做法。
可是为什么呢?
顾悦行喃喃道:“有点想不通,你天资出众,作为掌政王爷也十分妥帖,为什么先帝非要立一个各方面都十分一般的小皇帝?就因为他爹能生?可是这位小皇帝至今都没有生下什么太子啊?”
赵南星被顾悦行天马行空的脑子给逗得发笑:“那是朝堂的事情,顾盟主当真想要知道?”
在好奇心驱使之下,顾盟主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说说呗。现在我就当你是陌白衣。”
于是“陌白衣”就说:“群臣也有这个争议,议论纷纷的,最后统一了一个理由,就是小皇帝不敢生下太子。”
顾悦行挑眉:“这是为何?”
“怕死呗。我这个穷凶极恶的王爷,牢牢把持朝政不放,还不就是贪恋皇权,这个皇帝被迎进宫中的时候已经是少年,已经不好控制了,可是如果他生下了一个太子,那么,随时随地,这位皇帝就可以驾崩,到那个时候,我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坐上皇位,替少君当政么?太子小,任由我搓圆捏扁,我可以一边稳坐龙椅一边悉心栽培储君,若是其中时候,我也有了皇后和皇子.......太子也不用死,起码不会立刻死,可以慢慢死.......”
顾悦行注意到,赵南星神情愉快,尤其是说起“弑君”、“驾崩”、“慢慢死”之类的词的的时候,神采飞扬,气色都好了不少。
顾悦行不知道这事他想了多久,又憋了多久,才对一个江湖人说起来。真是.....一吐为快啊。
顾悦行悻悻然,看到眉飞色舞没多久的赵南星打了个哈欠,也不好意思再聊下去。他总觉得今夜的谈话有什么哪里不对劲,觉得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赵南星仿佛对他吐露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但是这个大秘密,却也不是他想要知道的。
顾悦行满腹狐疑,可是又一头雾水,迷迷瞪瞪的在隔壁房间歇下了。
刚刚脑袋沾上枕头,他忽然想起来还没有告诉赵南星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听到隔壁窸窸窣窣的声音,猜测赵南星没有那么快入睡,立刻道:“哦,对了,我差点忘了说,这里是.......”
赵南星的声音没有一点渴睡的意思:“我知道,这里是蓬莱馆。专门供人间界神官落脚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
一墙之隔的赵南星好像翻了个身:“汤药碗上刻着呢,茶壶水杯都有,你的枕头上也有。”
顾悦行一抬头,果然看到枕头上绣着三个篆体,简答粗暴的三个蓬莱馆。幔帐上也是,就连身下垫的软席上都编制了进去,天,顾悦行无语。
他只好心里嘀嘀咕咕的躺下了。
他做了个梦,姑且算是噩梦。
梦到他正在沉睡,肉身睡着了,但是灵魂醒了。他的灵魂听到了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借着外面如同鬼故事演的那般起了大雾,门口站着一个身穿白衣,散着头发的女鬼,背光,看不清面貌。顾悦行的灵魂还在旁边说风凉话:“这女鬼,做了鬼也该打扮打扮,人是看不到了,可是被别的鬼看到了多不好意思?”
忽然又想到,做了鬼那照镜子也看不到样子,水面上也倒不出影子,这如何打扮?如何画眉?如何挽发?如何挑衣服?回头一个弄不好,成了疯婆子打扮了。
这最好的,就是一身素衣,然后散发,好歹还能梳个顺溜。
.......
顾悦行恍然大悟:“难怪了,小时候还以为那鬼故事或者志怪话本都是瞎扯一通,原来如此有道理!”
他正在大彻大悟呢,门口的散着头发的“女鬼”已经进门了。她的目的明确,直奔主题,长长的血红的指甲顾悦行理解是女鬼没办法剪指甲可是却还能涂蔻丹要掐那个躺在床上的人。
躺床上的是赵南星,拥着被子睡得沉,长指甲都到脖子边了,呼吸都没有变调,可见没有装睡。
都这样了,只要两手一用力,“咔嚓”弄断脖子就完事了,但是人家女鬼偏不,非要大吼一声:“渣男!负心汉!纳命来!”
这一声吼,别说面前睡觉的赵南星了,连左邻右舍的看家护院和隔壁大黄狗都吵醒了。一时之间热闹非凡,鸡飞狗跳,人声鼎沸,纷纷都要过来看热闹。
赵南星这个时候睁开眼睛,和女鬼对视,如话本一贯描述的那样,大叫一声“央央!”,立刻缩到了床里,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而“央央”则开始流下血泪,一脸悲痛,同时表情中还饱含了“你这个负心人”、“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难道你忘了我吗?”等等好几种十分难驾驭极富有挑战性的神情。
赵南星依然深情款款:“央央!”
也许是这一声声的“央央”,唤醒了女鬼的真善美,她忽然一改可以营造的青面獠牙,一下子脸也不白了,头发也不飞舞了,指甲都不红了,变得花容月貌闭月羞花,甚至还一下子换上了一身淑女的打扮。落的泪都从血泪变成了清泪。
和赵南星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央央!”
“星星!”
......
梦里的顾悦行:“呕”
人间神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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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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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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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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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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