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望知道这些个中区别。却不解他口出狂言不止一回,曾寥寥都不曾动过要把他逐出人间界的意思。
她对谢明望很客气,哪怕是现在,神态语气都和一个温柔的良家主母没什么区别:“这浑水并非是我搅动......而且你应该也明白,渠中若是没有泥沙,那即便是有心人如何的翻涌,水依然是清的。”
谢明望从来不买曾寥寥的账,尤其是如今的曾寥寥,曾寥寥有两个身份,一个是人间界的主人,清贵,高冷却又心怀苍生;而另外一个身份就不一定了,那要看她喜欢,她可以是个平凡的江湖医女,也可以是个贵家的小姐,甚至是个神秘的隐居闹市的女修,每一个身份的她都叫不同的名字,然后戴上不同的面具,根据曾寥寥想好的身份和地位去想这个面具下的人是何种心性,遇到事情会如何面对如何反应。她可以是阿香阿臭阿飘阿沉,但是绝对不是曾寥寥。
如今也是,谢明望面前的,不是曾寥寥。
谢明望翻了个白眼:“你如今在这里,叫什么?”
对方温柔一笑,坦诚相告:“阿曾嫂。”
她娓娓道来这个“阿曾嫂”的故事:“她现在是个寡妇,可是即便是中年丧夫,心中也比别人要舒坦些,她从小就和她的丈夫云哥儿一起长大,两家一个在东村的村头,一个在西村的村尾,两个村子之间就隔着一条小河,每天到了快要落日和月亮很好的时候村子里的女人就会到河边洗衣服,小孩子们就会跟着来踩水玩,运气好还能抓到小鱼小虾和玩着玩着就会断腿的小螃蟹。云哥儿从小就袒护曾姐儿,每次都把自己抓的鱼虾给她,从小就喜欢她。”
“后来曾姐儿长到了十五岁,云哥儿也考上了秀才,家里就做主给两个孩子定了亲。过了几年之后,曾姐儿父母都去了,云哥儿就干脆不再去考科举,而是体面的迎娶了曾姐儿,安安稳稳的开始接过曾姐儿家的家业忙活......倒也不是云哥贪曾家的财产,只是他知道,曾姐儿离不开他。”
“后来他们就再也没有分开,哪怕是没有孩子,他们还是恩爱,云哥儿一直到死,都没有离开曾姐儿。”
......
这回的故事真挺无聊的。
谢明望几乎听到了开头就猜到了结尾。他淡淡道:“既然这么恩爱,怎么就死了呢。”
曾寥寥叹气:“没办法呀......”
谢明望本以为曾寥寥会说没办法,因为总不能真的去找一个云哥儿来陪她演戏,她要做独角戏,那么作为丈夫的一环,只能要么早逝要么经商远走。可是若是经商,那岂不是会落一个“商人重利轻别离”?
曾寥寥别的都能受得了,唯独她受不了自己的身份是一个不被爱着的女人。
“......虽然历代以来,朝廷民间皆是中农轻商,可是自从有了皇商之后,商人的地位也算是提升的不错......云哥儿后来四十岁,离家去邻府采买珍珠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珍珠商人的女儿,生了情愫,离开时候,给那个珍珠商人的女儿送了两匹缎面做衣裳,要知道商人自己都只能穿麻做的衣裳,他却给一个外室都算不上的女人送了两匹绸缎。”
这一回的故事倒是比以前的要不同,谢明望不知不觉落座,当了个听众。在以往曾寥寥给自己的面具写的话本中,一般是没有丈夫负心这个桥段的。无论是家道中落还是婆婆苛刻公公古板,甚至是同胞手足相残,夫妻都是恩恩爱爱,同心断金的。而这回,居然出了新的桥段。
曾寥寥的茶壶中的茶永远都是热的,但是杯子里的会冷,曾寥寥把谢明望的杯中茶泼了,又倒了一杯热茶奉上,若是再端来一盘瓜子,那就十足十是听戏的场景了。可惜曾寥寥从来不磕瓜子:她年轻的时候生的很甜,一张白皙的圆脸配上弯月一样的眼睛,简直是人见人爱,她却不常笑,让长辈以为她性子害羞不爱说话。其实原因说起来哭笑不得纯粹是因为她觉得自己门牙的牙缝有些宽。
所以她不嗑瓜子,甚至不怎么碰坚果类的东西,即便是选择茶点,也只挑那些软糯新鲜的糕点。这个习惯一直到她长大,她圆脸已经褪去了少女的润泽,线条变得柔和,一张鹅蛋脸上是一对峨眉,她喜欢低垂的眼眸。如果说年轻的时候曾寥寥像是一颗灿烂的明珠,那么现在她就恬淡的像是夏日带着凉意的满月。
也是因为这些东西,谢明望当初还觉得曾寥寥算是个有血有肉的女子。
如今这个有血有肉的女子慢悠悠的讲述那个“阿曾嫂”的故事:“后来云哥真的把那个女人安置成了外室,不光是家里的管家知道,账房先生知道,厨房做饭的婆子,扫地的丫头,就连每日往府里送菜伺候花草的花匠.....都知道了。只有曾姐儿不知道。她还觉得,云哥还是那个当初抓到了小鱼小虾之后惦记着往她竹篓里塞的少年。”
曾寥寥幽幽道,脸上浮出一点点十分寡淡的不解和愤慨:“你说,为什么人都会变呢?”
谢明望觉得这个问题很傻,是“阿曾嫂”才会问出来的问题,于是他懒洋洋的回答“阿曾嫂”:“人当然会变啊,十五岁的和二十五岁模样就不一样了,二十五岁和五十五岁,样子又是翻天覆地......一个年纪能够做主母的人,即便是保养的再好,人家也只会夸她,年轻的好像只有三十岁,却不会再夸她,美貌的像十八。”
谢明望又在讨打,不过曾寥寥已经习惯,不是她脾气好,是她根本不把谢明望放在眼里。
即便是眼前的“阿曾嫂”:“可是即便是成了当家主母,曾姐儿还是曾姐儿啊......那个珍珠商人的女儿爱的只是能够给她买缎面料子的云老板,而不是那个会赤脚在水里抓鱼虾的云哥儿,可是对于曾姐儿来说,不管是买得起缎面和珍珠的云老板,还是一双鞋子都舍不得沾水的云哥儿,都是她爱的。男人怎么就不懂呢?”
谢明望说:“或许男人懂啊,可是对于女人来说,少年的落魄可以解释成为共甘苦的苦中带甜,但是对于男人来说,眼前有珍馐佳肴,脚上穿着皂靴,出门还能坐上骡车,谁还乐意有人说起他年少的时候食不果腹,得了一双新鞋比过年还高兴的窘迫日子?”
对面的“阿曾嫂”一愣:“男人是这样吗?”
谢明望说:“大部分都是吧。男人爱面子,也虚荣,比女子更甚点,女子好歹会懂得涂脂抹粉大大方方的用花啊朵啊的装点自己,而男人呢,就有点藏着掖着了,不大方。总是找诸多借口,说什么偷摸纳妾是为了不让妻房伤心啊,不愿与你私奔是恐惧那俗世啊,或者不肯生生世世恩恩爱爱是怕爱久就衰......其实说白了就是不爱了,不够爱,不想太爱,还是最爱自己.....那些理由男人自己听了都觉得扯,偏偏女人就信了。”
对面的“曾阿嫂”露出了一种迷茫之外的怒意。
这种情绪属于那个“阿曾嫂”,其实如果真的是个被丈夫伤到心肠的妇人,那表情不该只有这么一点,可是“阿曾嫂”却只是曾寥寥的一个面具,对于曾寥寥来说,她五十岁的年纪都还像个美妇的秘诀之一就在于脸上从来不曾出现过大悲大喜的起伏动作,所以即便她现在是阿曾嫂,那个阿曾嫂也只能寡淡的不解,寡淡的愤慨。
谢明望问她:“后来呢?”
“后来......后来云记坊的主母就成了寡妇呗。”
“曾阿嫂”抿嘴一笑,柔柔地吹去了热气,抿了一口茶,“谁都想不到,那珍珠商人根本不是个正经商人,而是利用自己的女儿的貌美来诱骗来此采买珍珠的客人,用有染之事来太高对方收购珍珠的价格。云老板不是第一个上当的,也不是最后一个......但是他却最傻。”
“那珍珠商人父女俩只是爱钱,不停地要钱,不光是云老板,还有别人......云哥儿,曾经那样容易就得到了一个女人全身心的爱意和信任,他受不了被一个他原本还瞧不上的,觉得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一个女人居然如此的轻慢他......他如何受到了?结果呢,他就就被那对父女俩给杀了,尸体被塞到麻袋里,撞上了石头,在一个夜晚,丢到了护城河中。那对父女俩卷了一大笔钱逃之夭夭。”
“然后呢?”谢明望说道,“难道之后,还是那个曾姐儿散尽家财寻找失踪的丈夫?最后终于找到了亡夫的骸骨,心灰意冷之下,归隐了田园?”
“怎么可能呢?”这是一个属于曾寥寥的笑意,“我可不爱傻女人,那云哥儿已经年老,四十多岁,整日里和钱打交道,财酒不离身的,早就一身的俗气,要知道,那云记坊虽然叫云记坊,但是田产铺面都在曾家手上,那都是曾家留给女儿的嫁妆,他可以用,但是不能动。所以到最后,就连那个给外室的宅子都能顺利拿回来。”
“听着好像这个曾姐儿不会为了得不到或者已经失去的东西纠缠不休。”
“自然了。云哥终究不配。这世上千般人万种事,多得是可以为之奋不顾身和力挽狂澜的,他一个庸俗之人,又算什么呢?”
这个“廖七”揭开面具之后是一张寡淡的脸,甚至寡淡的有点丑了。还是属于那种泯灭于众生中的丑,还不如廖七的面具。他十分寡淡,长相如此,武功也如此,顾悦行轻而易举的制服了他。并对他的行为十分不解。
顾悦行很陌生他,他不在昨日围攻他的人群中。昨夜夜幕深沉大雨磅礴,可是顾悦行都记住了他们的脸,包括第一个死掉的陈三百,包括那个陈三百的侄子,包括当时用铁索直接把整个客栈的屋顶掀翻的黑蜘蛛们。
鬼蜘蛛有好几个等级,最高的叫鬼蜘蛛,以陈三百为首,外围作为呼应的叫黑蜘蛛,如何分部大概是由血缘亲疏来算的之前顾悦行还以为是能者居之呢。现在眼见为实之后,他选择了血亲这一条。
陈三百生的很丑,简直丑如厉鬼,凶相毕露,而那个陈三百的侄子长得活脱脱就是一个小陈三百。昨夜被他杀掉的那些蜘蛛们,也是各个面目狰狞,死不瞑目是一个原因,生的本来就丑也占了一部分。可是眼前的这个假廖七,虽然丑,可是丑的很平淡,平平无奇,没有新意,旁人一看,也就说一句“这个人生的丑。”
仅此而已。
连丑陋不堪都配不上若是站在了陈三百的旁边,甚至还能分到一句齐整面貌。
看得出来,陈三百一家,皆以丑陋为傲,越是吓人的丑陋,越是能够在队伍中得到优势,这是自然了,陈三百和他侄子那脸,别说辟邪了,鬼都能吓死一轮。
而这个假廖七,在顾悦行看来,估计就是个小喽啰。
........
络央倒是好奇的很,她根本不管谢明望去了哪里:“按理说一个喽啰,在上头的老大没了之后,不应该逃命吗?倒还是送上门来?”
顾悦行说:“许是背后有人指使吧......不管他已经给我惹了麻烦,你看外面那傀儡操纵术,我相信这个本事非要黑蜘蛛或者以上才会,一个喽啰,如何懂得?”琇書網
络央继续不解:“鬼蜘蛛不是被你解决了吗?”
“确实解决了,不过解决的是男人。”顾悦行说,“蜘蛛这东西,有雌雄的,织网捕食的,都是雌的。你可知道黑寡妇?”
络央自然知道:“一种剧毒的蜘蛛,琼崖之地才有,很难捕捉,一不小心补蛛人就会丧命。不过它虽然有剧毒,可是毒素却也是一味非常难得的药材,所以一只黑寡妇价格十分的高,不管生死,当然活的更贵。所以在琼崖衍生了一种职业,叫捕蛛人。”
顾悦行道:“江湖人也爱,同时呢,鬼蜘蛛中,也有黑寡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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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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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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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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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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