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海上漂流的夜晚。
东海之外的广袤大洋里,航行的船队如被放置的纸船。随波浪漂泊无定。初冬,东北方向开始吹起凛冽的季风。强劲的风力吹动船队缓缓前行,向着遥远的西南。在船下的海水中,还有暗潮涌动的洋流,一路催送。
年轻的落雪王坐在船中。船舱中的门是开着的。帘幕被海风吹得狂卷。咸咸的风送来湿润的味道,对面西方的天空,半垂着落日金轮,陆地依旧遥遥无踪。懒散的余晖洒在他脸上。似乎有一种烧灼的错觉。
落雪王揉了揉眼皮。两手十指交握,抿在唇下。这样看来甚至有些乖巧的样子,在落雪王身上是不多见的。然而没有人敢来打扰他。他是雪岛的王。
渐黄昏。海风里开始送来斯侬的低唱声。这些关在船上笼中的灵兽,好吃好喝,伺候服帖。雪族人此行全要仰仗灵兽们的指引。灵兽的排泄物会吸引来海底的藻类,入夜,它们便会从海底浮出,一路向西。指引归途。
这些,奢颜早在当初来雪岛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不错,奢颜。现在他还是喜欢这个名字。
至于元宗图和泰山的过往,他已经觉得几乎是上辈子的事了。
侍女小心翼翼在门口出现。落雪王没有发话。侍女低声探问:“王上,是否要用膳?”侍女用的是中土的官话。如今,整个雪岛在落雪王的推行下,已开始慢慢普及中原官话。用文言谈论者是少数了,谁都不敢违抗落雪王的命令。
年轻的王没有动。“女王吃过了么?”
“吃过了。但是不多。”
落雪王目光渐渐凝集到那盘中的美餐。在这大海之上,还能有新鲜的蔬菜水果。这可只有最尊贵的落雪王和卑弥女王才能享受到。“她还觉得腹中难受?”
“应当是。毕竟那日风暴,势头不小。船颠簸得厉害。”侍女语气恭敬。
奢颜想到了几日之前的那场大风暴。犹自惴惴。他早知道出了迷雾,来到这茫茫大海上,遭遇疾风暴雨是不可避免的。也许上次他们来的时候幸运,小舟漂流,竟未曾遇雨。可是雪族人,便没有这样的好运了。初冬海上风大浪高,风暴难免。
数日前那场风暴,整个雪岛的船队损失了几艘大小船只,幸而族人武功高强,伤亡并不多。比之在雪岛那毁天灭地的一天来说,尚是小事一桩而已。
奢颜招了招手。侍女将盘中的餐饭奉上,置案前。他呆呆熟视了一会儿。忽然起身。
“王上要出去么?”
“我去看看女王欢。这些你自吃吧。不必理会。”
侍女为落雪王披上外袍。王上走出船舱。
大大小小的船只尾随成行,如散落的碎片。漂泊无依靠。奢颜看着落日照在雪族人的脸上。那一天,当雪山爆发天雷之怒,他们可不是这样的表情。
雪岛最神圣的神山忽然爆发。其实这也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之事。那座高峰本来便是一座火山,喷发也在情理之中。只有奢颜知道,它为何会喷发。
他在雪岛休养生息,一晃六年过去。已基本做好了准备。是时候回去了。他的军队,他的将士,他的臣子,他的百姓。这些,如今都臣服于他脚下。他要带着这些荣光,重回中土。
然而回去,需要理由。要想说服雪族人离开故土,冲破那层隔绝外世的迷雾,需要十分强大的理由。他曾为了这个理由绞尽脑汁。雪族人已经在孤岛上独自生活了上千年,他们不想离开这眷恋的故土。唯有雪神的旨意,才能让其俯首帖耳。
奢颜孤身前往兽王宫。要想出海,必须要有斯侬灵兽的指引。斯侬是雪神意志的化身。雪族人笃信这个。兽王已经跟随当年的梁宣和雁留声回去中土,这六年来,斯侬们一定有自己的王。他必须找到新王。获得新王的认可。最好能活捉回来。
然而事情却远远没有奢颜想象的那样简单。奢颜没有在兽王宫中找到什么新王,只有一只看上去最年长的斯侬带领其他兽物。奢颜想要请他们下山,然而却触怒了斯侬。雪灵兰也不是好惹的。他没有梁宣和雁留声他们那样的好运,也没有传说中罪人雪女后代当做向导的指引。他只有一个人而已。
那株雪兰王被他毁坏。也许是因为他想要的太多。斯侬爆发出他始料未及的震怒,致使整个兽王洞坍塌毁于一旦。他可不知道兽王洞的下方,连接的竟是雪岛火山的火山口。洞窟坍塌后,封堵岩浆的万年岩层碎裂,炽热的岩流自火山中喷涌而出,最终导致了雪神山的大喷发。
雪族人的传说中,神山已经有近千年未曾喷发了。历史上上一次的喷发,恐怕还要追溯到祭坛图画中的先王数辈。那是君王□□、民不聊生的时代。雪族人笃信火山的喷发与王道有关,这和中土文明人没有任何区别。于是奢颜借题发挥,将火山的喷发解释为雪神的旨意,指示他们离开故土,往中土向被害的同族报仇。
雪族人连夜搭船出海。离开了世代生活的土地。当他们坐船离去之时,整个天空都被火山喷发的烟灰所堵塞,风云色变,不见羲和。雪山上流出红彤的岩浆吞噬掉万年的白雪和寒冰,吞噬掉绿树和山林,也一点点蚕食雪族人兴建的房舍。飞溅的火山石如同火流弹,从火山口喷射而出,岛上的雪族人伤亡惨重。
这是雪神的惩罚。他们惊恐极了。不得不听从落雪王的号令,从雪山离开。乘上他们早已搭建好的大船。那是落雪王早已花数年时间准备的器具。斯侬们争前恐后从雪山上离开,同时带走的还有雪山上的白色雪灵兰。一一衔在口中。这些神奇的兽物是如此灵异,仿佛早已知道雪族人需要他们的指引。几乎不用费力去请,斯侬们自行就从雪山上全部挤到船中。雪族人对其奉若神明,自然不会伤害。
他们还带足了兵器。火山喷发前的酝酿时刻给了她们充足的时间。在落雪王的游说下,盔甲、兵戈,皆被装入船舱。雪族人提前进入了战备的状态。
前方,某个地平线之外,西面的陆地上满载着中土的文明。那里有他们的仇和怨,有他们的过去和未来。
奢颜华丽的锦袍迎风飘举。他已经看见女王卑弥欢——他的妻子,就在窗内。空洞的双眼沉静无波。她安然的如同一片低垂的幕帘。但丈夫却明白,妻子纵使什么都不说,她也晓得他的存在。
“你该吃饭了。不要任性。”奢颜的口气没有什么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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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岳衡山。回雁峰下。
青峰如柱,簇立南天。烟云飘渺中,冷雨凄风,淅淅沥沥。冬日阴沉,潇湘之地尽是苦冷。天气也如同人的心情。
回雁峰下,是南岳衡山派宗肃端的庄园。宗肃端一派号称“鼓角争鸣”,是衡山派“玉笛叶孤灯”乐器门的嫡传三大支之一。庄园之外,人来人往,尽皆着素服。正门大开,打起白幡,银灯速裹,笼罩哀戚之意。门口有一位长身青年迎来送往,招呼前来吊唁的宾客。一旁的礼官执笔不辍,匆匆记录着名字和丧礼。ωωω.χΙυΜЬ.Cǒm
青年是宗肃端的长子,宗遇诚。门外大道上整齐肃穆的脚步声吸引了他的注意。盔甲武士列阵而来,他们头戴面具,遮去容颜,手中皆无兵器。短刀和箭筒背在身。额前束一段白色缎带,以示哀思。
为首的将士高喝发出命令,众将皆止步。面向正门而立。旁边围观和前来吊唁的,见了这些人,面上齐齐变色。因为光看这装束,他们便已知道是谁。
“少主?”家仆面有惧色,向宗遇诚征询。宗遇诚不答,眉宇间紧锁。
武士们身后,高头大马上,坐着威风凛凛的老者。依稀王者气度。抬腿跃马而下,稳稳落地。人们都知道他的一条腿是缺失的。遒劲的掌中握着铁杖。
老者额前也束着白段,向正门而来。面容肃整。身旁武士相随。然而周围的人却都惧怕似的散开,不敢与其靠近。门口侍立的传信官愕然惊悚,也不知该不该说出口。几个宗家仆人战战兢兢,都有些两腿战战了。幸而宗遇诚还算冷静。
老者白发在凄风中簌簌发抖。微雨中也不用打伞。“这位兄弟,入贵府是否还需要通报家门?”后一句话却是对那传信的小儿说的。
传信官打了个激灵。讷讷不言。宗遇诚抱拳道:“尸鬼营的尸王,江湖上谁不晓得?只是今日家门不幸,尸王大人如何择此时践临寒地?”
尸鬼王手握铁杖。向后招揽。身旁武士们上前,手中奉着白幡覆盖的丧礼。“老朽适过衡阳,听闻宗老英雄过身,不胜哀戚。特造访,同尽伤悼之意。”
宗遇诚向那丧礼看了几眼。果然颇是隆重。
“怎么,宗少主不欢迎尸鬼营么?”
旁边宗家的人,几乎皆以敌视的目光看待来客。敌视之中,又更多的是一种畏惧。尸鬼营多年来在江湖上声势豪壮,关于他们的将士非人非鬼、行尸走肉的传说已传的灵异之至。谁不害怕?更何况这一支军队在早前,还曾与血昆仑组成赤色联军,对逍遥门发动了总攻,火烧逍遥谷,沿长江烧杀抢掠,生民涂炭!
血昆仑!是的,尤其是因为血昆仑。尸鬼营曾经的同盟。
宗家的人还能让他们进门吗?围观的宾客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宗肃端到底是怎么死的,每个人都很清楚。一个月来,这个消息几乎传遍了武林。泰山、青城、峨眉等九大门派的同盟皆派了代表,南下衡阳吊唁。宗肃端被血昆仑的“六杀”所害,身首异处,死状凄惨。半身更是缩成干尸状,不必说是中了“噬功大法”。
六杀,是血昆仑中飞速崛起的一个杀手组织。其下有三男三女,六人以下,还有无数从众。自从血昆仑和尸鬼营的联盟破裂以来,血昆仑迅速壮大,与之相呼应便是“六杀”的横空出世。这个暗杀体系让人想到当年血染中原武林的“修罗阁”,那也是血昆仑策划出来的。如今,相似的悲剧再度上演。六杀在中原武林各门派横行无忌,先是有许多旁门小派遭殃,死状惨烈恐怖,是“噬功大法”的模样。被杀者,头颅高悬门上,余下的身段被吸噬如干尸。手段之狠辣,更胜当年的修罗阁!
宗肃端是被血昆仑所害,尸鬼营在江湖上与其一样被目为“邪道”,为名门正派所不齿。更何况他们前一段时间还沆瀣一气,如今这要怎么办?
门口的争执早已引起了宅中的注意。各门各派的人士皆在院中伫立远观。峨眉的渡恶师太冷笑:“尸鬼营的人还敢来么?今日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胆量?尸王大人,难道不知宗师兄是如何亡身的?”
“不错。我看尸王大人还是早早退出去的好。我们这里并不欢迎你。”说话的却是洞庭金刀门万家的万明水。
尸王脸上笑容不变:“今日我等只是来吊唁。相信宗少主应当断不至于连门都不许入?至于宗老英雄是如何故去的,我想这同我们尸鬼营应当没什么干系。”
身后之人中,突然有一个平稳无波的声音道:“尸王既然来此,那便是好意。今日丧事为重,大家不如搁置争议,一切以亡人最尊吧。”这人说话冷冷淡淡,但颇有分量。正是九大门派之首的泰山派代表,玄字门门主玄素。
宗遇诚心思转动。终于肯让步。“既然玄师叔都如此说了。那晚辈也无意见。”撤歩延掌:“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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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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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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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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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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