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君山青螺寨的码头边,静悄悄。航船都停在岸边。码头附近,青螺寨的守夜人也吹熄了灯火。
趁着月色,银色沙岸上却远远急行来三人。他们步履匆忙,行色之间,遮遮掩掩,显然有什么秘密之事。要趁夜离去。
雁留声领着梁宣、灵枢一起,三人从那宝池中意外获得百岁青螺王后,更不停留,略作商量,决定连夜就从青螺寨赶回君山。以免夜长梦多。雁留声估摸着,那宝池偌大,汪自通也不会立时察觉丢了只大青螺。临行,还让灵枢加紧罗织了封信,以安汪寨主之心。
雁留声打开背上的箩筐,水袋之中,那只宝贵的大青螺微微动着,倒是很安稳。
“怎么样?没死吧?”梁宣凑过头来问。
雁留声摇摇头。“这可是大宝贝,活了一百岁了,哪那么容易死?”
说话间,三人已经靠近了岸边。
守夜人的房子黑黢黢的,不见光亮。他们以为守夜的人也早睡了。不料经过那门口时,却从门内传来一个男子的低声:“你们是谁?为何深夜离岛?”
三人吓了一跳,只见门内银光一闪,一只铁杖当的一声响,落在地面。持着铁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月色照亮他的脸。竟然是“渔樵三友”之一的常鹿友。
雁留声一见了是他,顿时放松了一口气。“鹿友哥,原来是你。真是吓了我一跳。”
常鹿友见了他们三人,脸上表情也是一愣:“七姑娘和六小姐……你们这是……你们要走么?”
雁留声道:“是啊。我们突然有些急事,来不及向寨主道别了。这便要离岛而去。”她赶紧对常鹿友笑了笑,但那笑意颇为勉强,似乎生怕他识破。
常鹿友在“渔樵三友”中虽然话最少,但心思却是最为缜密的一个。雁留声等怎么也没料到今夜在岸边守夜的人竟然是他。当真是提心吊胆。他见这三人行色匆匆,没有说话,只是眼光略一转,已经发现了雁留声背上的那装螺王的筐子。
灵枢见他目光游移,怕他认出这其中的猫腻来,连忙道:“这岸上的船可有用的么?”作出打量的样子。
常鹿友显然已经猜到了几分。不动声色,淡淡问道:“梁公子是来青螺寨看病的,如今忽然离去,想必是有十分要紧的大事。”
梁宣一呆,不知如何回答。雁留声悄悄推了他一把,他忙拱手道:“是。在岛上,多谢常大哥的照拂。”
常鹿友冷笑不答,看了看那岸边停着的船。“你们走吧。这岸上的船皆可以用。”说罢将铁杖一拖,转身回屋。“烦劳梁公子,将二位姑娘千万照看好。”
“这个自然。”梁宣又拱了拱手。
常鹿友没有答话,径自进到那屋子中去了。灵枢指着岸边道:“你们看,那边好像是尸鬼营的船,他们竟还没有离去?”
雁留声和梁宣随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远处的岸边,依稀停着一艘大船。赫然便是此次送他们来君山的尸鬼营那只船。雁留声道:“是了。想不到他们竟如此上心。咱们来的时候,已经谢过他们请他们回去了,看来尸鬼营的人还是不放心,一直等在这里。”
梁宣道:“那正好。咱们就还是坐它回去。反正也方便些。”
雁、枢二人点点头,于是三人一齐往远处那尸鬼营的船走去。
夜雾不知何时在湖上悄悄起了。那船就在雾气中时隐时现。三人取得了青螺王,心情颇为舒畅,彼此低声交谈着,径直向着那黢黑的大船走去。远远依稀还看见那些尸鬼们,持着兵器,守在船头。黑色的盔甲下的可怖面容隐藏在暗影中。似乎不睡不动。当真不像真人。
登上船,那尸鬼果然有所察觉。立即走到船头来向下看。雁留声笑着向他们摆了摆手。“各位兄弟,不要误会。还是我们。”
那尸鬼戴着面具,见了三人上船来,沉默了一下,便低下头,向他们行了一礼,旁边守卫的尸鬼们也随着行礼,口中发出呼呼喝喝的声音。听到属下的呼喊声,便从船舱中走出一人,正是白天那尸鬼营的首领将士。他也披着盔甲,正和衣而卧呢,听见属下通报,见雁留声等三人忽然返回,也是有些惊讶。但并不以为怪。笑道:“姑娘怎的这便返回?是要回白马镇么?”声音有些低沉。说罢咳嗽了几声。
雁留声道:“劳烦大哥了。想不到你们竟一直还等在这里。”
那将士点头道:“无妨。我等奉鬼王之令,原本就该言听计从,保姑娘和梁公子周全的。”他又低下头去,行了一礼,头盔上那一道钢铁遁甲挡住容颜,月色下闪耀着银色的光。煞是威武。这是尸鬼营的盔甲。
他行完礼,便转头吩咐,口中呼喝有声。命令尸鬼兵们将船舱收拾好。雁留声等再谢过,他便先下去了。手中的长.枪依旧拄着地面,撞在甲板上怦然作响。
两名尸鬼兵便引雁留声三人进船舱,将灯烛续上。三人坐下来,那尸鬼兵便也告辞出去。将舱门掩上。外面听得那将士高声说道:“雁姑娘,咱们这便启程回白马镇了。”
“好。”雁留声回应道。三人正是巴不得赶快离开这里,以免夜长梦多呢。
外面尸鬼兵们走动起来。守卫在窗前。一会儿,感觉到船开始震动。解船缆,挂起帆。大船终于慢慢从码头驶出。洞庭湖水声阵阵,在船中听来,却格外令人安心。
梁宣拨了拨那灯烛,问灵枢道:“灵枢妹妹,我送你回房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灵枢正在专心致志地看那水袋中的青螺,听到这句话,笑道:“哟哟哟,这是要赶我走哪?怕我打扰了你们小夫妻二人的好时候么?”
雁留声向外正在看那湖水,闻言,红了脸啐道:“死丫头,说什么呢?你也不要走,反正已经到这时候了,明日到了白马镇再休息不迟。”
灵枢嘻嘻直笑,依旧拨弄着那水袋中的青螺。雁留声蹙眉:“你别老是逗那小祖宗了,仔细真的出了事情,就不好了。”
两人说着闲话,那梁宣打了一个呵欠,呆呆的道:“你们不睡?我可是要倦了。”说罢向后走到床边,一跟头就栽倒在床上。小白见状,从雁留声的肩头一跃而下,也跟着梁宣一起睡。梁宣将被子夺过来,嗔道:“喂,你过来干嘛?这里可没你的地方。”
雁留声道:“这才是人家的地方好不好?你赶紧回你的房间去。”蹬了一脚他的屁股。梁宣将被子蒙在头脸上,只作不理。雁留声又踢了他一下,梁宣装作没听见,索性打起了瞌睡,鼾声大震。逗得灵枢在一旁,看这两人做气,哈哈直笑。
那小白见热闹,也趁机一溜烟钻到梁宣盖的棉被之下,左挤右蹭的,尾巴还露出在外面。梁宣人在被子里,声音嗡嗡然的大叫:“你钻进来做什么?还真是哪里都有你凑热闹啊喂!”
灵枢和雁留声都忍不住笑起来。梁宣揭开棉被,一脸嫌怪地盯着那被子中翻滚不休的小白。表情犹如怨妇。额前的头发都被小白抓挠乱了,他挠着头发,俊脸通红。
雁留声笑个不止:“跟你说不要在这儿,这床可是属于我跟小白的。你这是抢了它的地方。”梁宣撅着嘴,一副无语的样子。雁留声便走过去,要将小白抱起来,谁知它硬是钻在棉被下面不出来了。等将它抱出来,小声哄着,却只见它鼻子兴奋不已,一直嗅着棉被上的某处。仿佛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好啦好啦,乖宝贝别闹了。”雁留声将它抱开来,只见那棉被上,有一点血红色的小点。她心中一凉,脸上的笑意倏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将小白飞速塞给梁宣,提起那棉被来,仔细看着。
那是一滴血。
“怎么了?”梁宣和灵枢见她突然大变,都是一呆。
雁留声不语,将那棉被单凑到鼻端一嗅。眉头跳起。
还有一丝淡淡的腥味。这血还是新鲜的。
“棉被上有血。”她慢慢说道,声音压得极低。一面将棉被递过来。梁宣和灵枢都站起来。看那棉被之上,果然有一丝血迹。三人顿时心中一惊。
此时船已经开了,湖水声哗然。船外还有尸鬼兵走来走去在甲板上的声响。整个船上,只有他们的房间还亮着灯。
“难道尸鬼营的人要害我们?”灵枢思忖道。
雁留声摇头:“不会。尸鬼营对藏地王的话言听计从。梁兄於藏地王有救命之恩,藏地王不会做这等卑鄙之事。”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梁宣的声音冷静而沉着。整个人早已没有了先前的顽皮。
雁留声转眼望着他,他也望着雁留声。两个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猜测。“先前上船的时候,这船上没有亮灯。我们都以为是船上的人歇息了。”雁留声沉吟道。
梁宣点头:“不错。可是方才那带头的将领,深更半夜还身穿铠甲,和衣而卧,若说是宵眠抱鞍,也合理;但若是因为另一个因由,也合理。”
“什么因由?”灵枢低声问道。
雁留声道:“那就是他不想让我们看到他的真容。因为原本这船上的尸鬼军兵,都被杀死了。”
说到这里,梁宣陡然跃身而起,整个人如同一只豹子般机敏,几步便到了那舱门前。伸手一推,果然推不动。舱门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上。
雁留声闭上眼,心中直直坠下去。灵枢见状,走到那窗前,想要一看究竟,雁留声急忙大喊:“不可!”话音辅落,那窗口忽然呲啦一声,窗纸碎裂,一只羽箭飞入,雁留声抓住灵枢向后一掣,那羽箭便当的一声丁在对面的墙上。兀自颤抖不止。
窗外传来那将领的声音:“三位就在这舱中好生安置就是。等到让你们出来的时候,自然会为你们开门。”声音明显与先前大不同。显然方才刻意压低声音,又装作咳嗽掩饰了过去。
雁留声冷笑道:“逍遥夫人好手段!我还以为夫人早已将我们忘了,没想到今日终于寻到这里,也不算太迟。”
那声音也答道:“佳期宫主只要随我等返回扬州,面见夫人之后,一切不会与宫主为难。”
原来逍遥夫人玉露早就派出逍遥门的杀手,在雁留声等辞别尸鬼营大船之后奇袭了此船,将一干人等杀光,又穿上他们的衣服铠甲,以逸待劳。他们料定雁留声等离岛之时,见到尸鬼营的船是没有戒心的。在雁留声等人从青螺寨出来之时,他们已经瞭望得消息,早早等在船上。被杀掉的尸鬼们原本就戴着面具,铠甲严密,杀手们换上尸鬼的盔甲,夜深之下也不会有人认出。只是先前杀害那些尸鬼兵时,血染船舱,纵然打扫干净,但还是漏了一滴血在棉被之上,被雁留声等识破。
此刻船犹在开,水声呜呜,在这暗夜里听来格外清晰。月色将那一窗碎纸照亮,窗纸上映出重重叠叠的黑影。逍遥门的玄衣杀手已经将整个船舱严密围起来。只要雁留声等稍微靠近,便是飞箭乱射。而唯一的出口也已从外面锁住。雁留声、梁宣和灵枢真正成为了瓮中之鳖。
灵枢低声道:“小七,你可带了碧水剑?”
雁留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咱们从这门口直接硬冲出去,可是这样不妥。”
灵枢急道:“难不成就这样坐以待毙?”
“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只有三人。且如今我们还是在湖上,如今船已开多时,四下皆是湖水。此时若硬突,恐怕难有胜算。”梁宣低声思考着情况。虽然人已经失忆,但是这几年闯荡江湖的经历已经锻炼出了他思维中的冷静和缜密。
雁留声表示赞同:“不错。且我们三人,你本身是个医者,武功非你所长。梁兄重伤在身。不可动武。只有一个我,恐怕一时抵挡不了。”
梁宣插嘴道:“你一人更不行!”声音激动起来,雁留声连忙按住他的手。外面那将领喝道:“老实睡下!莫要动歪脑筋!难不成你们想尝尝那归元散的滋味么?”
雁留声闻言,站起身将那蜡烛捻灭。口中高声道:“多谢兄弟提醒。咱们明白眼下处境。只求到了扬州,逍遥夫人能格外开恩。”
那人听了笑道:“你们乖乖听话,夫人自然慈恩浩荡。”慢慢放下心。
这里船舱中复归漆黑一片。三人默默相对,声音压得更低。梁宣奇道:“‘归元散’是什么?”
“他们现在人都在船上,若是用归元散,那么其余的杀手也会中毒。”雁留声判断道。“归元散的解药配置不易得,如今门主云游在外,只有玉露一人断做不出这解药来。恐怕这是个恐吓而已。”
灵枢点头道:“寻常迷香,我倒有法子可解。”说罢拍拍身上,原来她随身携带有解药之类。又压低声音细细地道:“且我这里还有几味防身之毒,咱们合计一下可以用上。”
雁留声道:“这更好。只是眼下还不是时机。咱们且慢慢等。左右从此地到扬州,路程还早。”
灵枢听了,只得暂时忍耐下。梁宣在旁默默听着,也不答话。三人商议至此,再无多话。于是各自安置下。
那船便载着三人,连同逍遥夫人玉露的人等,一同转舵,改航道往北。向着长江的方向驶去。转眼黑天过,白天至,昼夜起伏,船在湖上航行无事。就这样过了一个白日黑夜,又过了第二个白日。逍遥夫人的人因为要拿雁留声活口,以便套出如何去雪衣岛的线索,因此对三人倒是没有多加为难。除了不许出那船舱半步,其余的吃食顿顿不缺,都从那小窗口递入。那些杀手们见雁留声等人老实,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
破碎的窗纸透出一丝天线。有明亮的光从那里透入。送入湖上湿润的风,也送入唯一的外界的消息。
雁留声怔怔盯着那窗户不语。
梁宣刚刚敷好雪灵兰花瓣,已经沉沉睡去。今天白天他突然发病了一次,疼的时候浑身抽搐,尽管他强忍着,咬牙,只是蹙着眉,愣不发一言,但雁留声看见他那表情就明白,他一定是很痛苦了。
在这样的时候,她只能赶紧为他渡送真气。灵枢用药物为他压制。
梁宣疼得直咬牙,但他还是勉强挤出笑容,回头对身后输送真气的雁留声道:“你……你莫白费力气了,会浪费你的武功。等咱们回去,就有解药啦……”
“你不要说话!”雁留声急得直冒汗。
梁宣看着她那着急的样子,他的笑容看来是轻松的。“你……你答应同我成亲吧,那样我、我就不疼了。”
雁留声眼睛一红。咬住嘴唇。唇上已经被她咬出了一道深深的痕。仿佛那毒发作在自己身上。“你不要乱说话!凝神闭目!”
梁宣慢慢坐着,已经疼得昏睡了过去。
水袋中的青螺王,已经多日没有逢到新鲜的水了。白天雁留声请那逍遥门的杀手们接了一盆新湖水,换了进去。但是青螺的状况看起来并没有好转。
“我看这青螺王最多挨不了三天了。”灵枢沉沉的道。查看了一番青螺的情况。“这水袋终究还是太小,长时间下来,养不活这大家伙。”
“我们也没有几天了。”雁留声望着那窗外。平静之极。
灵枢也看向外面。“起风了。”她道。
“是。”
呜呜的湖上风已经吹起来。擦着船舱侧壁,翁然直响。船体开始微微震动,左右摇晃。表明湖风已经将湖水吹得波浪不稳。
眼看将有一场风暴来临。
洞庭湖烟波浩渺,犹如大海,盛夏时节,天气多变,湖上多有狂风巨浪。
雁留声想起前年,同梁宣在洞庭上遇到大风雨的经历。
窗外忽然显出了湖岸的痕迹。天空变得阴云密布。越过湖岸,远处是一道宽阔的水面,纵贯东西,宽阔无垠。那是长江。
原来航行了两日,他们已经来到洞庭湖口。城陵矶附近。
此处江面开阔曲折,长江东吞洞庭,城陵矶在湖口不远。向南则紧邻岳阳。衔远山,抚八湘,浩浩汤汤,蔚为天下壮观。
天色陡然变得昏暗。风更加猛烈起来。天色黯然的那一刻,雁留声的嘴角上留着一丝刚毅的沉着之意。
※※※※※
天色越来越沉,白日被遮,浓密的乌云滚滚而来。
逍遥门的玄衣杀手立在船头,望着远处那乌云翻卷如巨龙,整个天穹都被这巨龙的身躯所覆盖,盘旋环绕,搅动天地上下风云色变。闪电在乌云缝隙里骤然炸裂,随即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响彻云际。
脚下的这艘大船猛烈颤抖着,仿佛瑟瑟受冻的老人。洞庭湖水在狂风的吹拂下变得汹涌而不安,不断鼓胀、凝聚又散开,原本波光粼粼的湖面转眼间变成了惊涛无定的大海。
只是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平明白日就化作黑夜。杀手属下们在船上纷纷点上了灯火,然而风势太大,火烛燃起,旋即被风吞噬。船身摇晃不止。
“老大!看起来要有大风暴,不如咱们落帆停船吧!”一个属下人急匆匆走来,禀告道。他连站都站不稳,只能扶着那甲板侧壁。
玄衣杀手摇头叱道:“不行!今日已经是第三日!再拖延几天,到了扬州,如何跟逍遥夫人交代?必得加紧赶路!快,吩咐大家,降下半帆来,但万万不可停船!”
那属下的眉头跳了几跳。虽然他明知领头大哥这是在犯险,但他又能说什么?叹息一声,转身便走了。
玄衣杀手自己也几乎立不定。他扶紧桅杆,忽然一鼓作气,跳起来踩在栏杆上。举目四望,但见洞庭湖水茫茫无尽,四周除了远处有一艘小小的叶子船外,并无一大船在湖上;东北西三侧都有湖岸,那些有经验的船只,早已泊船入岸边。而南风劲吹,正将这艘孤舟向北快速吹去。那里,便是长江与洞庭的交汇之地。
船继续向北而去,风急浪高,船身摇晃不止,向北倾斜。引得船上的货物、兵器等纷纷滑向一边。忽而又向南歪转,于是杂物又向南去。
但是船身依旧冲着长江口快速驶去。
忽然北侧传来属下的惊呼声。狂风之中听不真切,但似乎甚是惊惧。很快便有几人从北侧奋力跑来,几度歪倒又立起。玄衣杀手从栏杆上跳下,正欲问个清楚:“什么事了?”
那属下扶着甲板,站都站不稳,然而说话声音更是颤抖:“启禀……启禀大哥!北面……北面有巨浪来了!”
“什么?”杀手闻言一惊,施展轻功快速飞出。此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噼里啪啦砸下来,整个天地都笼罩在这片狂暴的风雨之中。杀手勉强立在舱顶,往远处极目望去,只见雨幕苍茫之中,对侧长江口的方向,果然出现了一条白线,东西纵横,十分宽长,正以极快的速度向南回溯。那条白线也变得越来越大,看得出是一道巨大的浪潮。
原来这洞庭上的狂暴南风吹得湖浪向北疾扑,但长江湖口附近两岸陆地连绵,水面骤然缩窄,巨浪无法冲破,于是震荡返回,往南折冲过来。而这艘大船正好又向着长江口的方向推送而去,正是首当其冲。
杀手心中一凉,叫道:“转舵!快转舵!快!把船横过来!”
他的声音几乎被风雨声吞没,于是他又奋力疾呼,自己跃到那船舵之前,招呼众属下一齐转舵。众人听得号令,也急忙赶过来。然而风急浪高,船身颠簸摇晃不止,又怎能站稳使出力气?水中暗流既杂且多,力道甚大,纵使船上杀手们数人合力,转动那船舵,竟是无法挪动分毫!
正在慢慢转舵,大船开始转向之时,忽然听见船身吱呀呀闷响起来。仿佛是什么东西被一点点撑破,整个甲板骤然上升,船向上浮,空气中的水汽大震,风声骤然变小。众人抬头远望,一时之间都吓得呆了:只见那浪头转眼已至,足足有五六丈之高,若是打过来,非得将船击翻不可!
此时,忽然听得船的对侧有属下大喊的声音,风雨之中,听不分明,转眼便有人惨呼,数人跌出,落在甲板上,鲜血四溅。紧接着是窗扇破碎的声音。
玄衣杀手顿时警觉,抬头望去,果然见俘虏了三日的佳期宫主等人,已经趁着这风高浪急之时冲出了舱房!
雁留声手持碧水、青云二剑,光影翕动,剑声隐隐,快速出招,剑气过处,逍遥门杀手们纷纷中招。身后梁宣领着灵枢跟随,灵枢手中持着的是梁宣的龙吟剑,但她并不怎么会用剑法,只是一些简单拳脚,没有使出几招,梁宣看得心焦,便一把将剑夺了过来。
“梁大哥,你……你不能动武的!”灵枢大声道。
“顾不得了!”梁宣回应道,说来也奇怪,手中一摸到这把看似古旧不堪的剑来,他竟觉得浑身都是一震,变得分外有力,脑海中、身体里那股自发的直觉,催动他使出记忆中那尘封的招数来。泰山剑法、唐诗剑法、昆仑剑法,甚至青螺寨的青螺刀法,一招招使将出来,虽然记得不全,然而却十分有效。而灵枢不用剑,转而使出身上携带的奇毒来,近身者纷纷中毒惨呼,也颇可护体周全。
“你们简直是找死!”玄衣杀手大喝道。再也顾不得那船舵,纵身跃起,手中双剑已至,转眼便来到梁宣身前。梁宣向后疾退,龙吟剑横架挡格,“当”的一声响,那杀手竟没有丝毫后退之意。
梁宣记忆丧失,身上又有剧毒入体,自然不同于往日。因此功力弱了许多。那杀手既然是个领头的,武功颇为了得,几招之间,叫他占得上风,察觉梁宣无法调动内力,且剑招模糊凌乱。正觑着个破绽,要往他肋下攻去时,忽然眼前碧光一闪,一把锋利异常的剑凌空劈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杀手连忙回剑护体,但听得一声脆响,那碧色宝剑已经在自己的双剑上擦了过去。只是蹭到一点那剑锋,自己的一双剑刃便挂了花。杀手嘶声惊道:“碧水剑!”
“眼光不错!”雁留声沉声道。欺身而上。
梁宣道:“小心你后面!不用管我!”手中一推,将雁留声推出,另一手持剑挡住她身后袭来的三位杀手。
此时大船忽然猛烈倾斜,向南疾倒,雁留声、梁宣站立不稳,也跟着向后倒去,那玄衣杀手正在他们倒下的方位上。他心中一动,顺势向后滑倒,倚在船舷,手中挂了花的双剑挺起上刺,正是直直对着落下来的雁留声!
“阿声小心!”梁宣大声喊道。
骤然间,天地一片昏暗,轰隆一声震响,仿佛整个大船被撕成碎片,整个天空倒压下来,雁留声只觉得扳着自己的那双手忽然将自己推开,然后她便和那双手分离;狂放的水流,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重重击打向她,她整个人都被冲散,向下坠落,一头砸进沉沉的洞庭湖水中!
头顶耳畔,传来巨大的爆裂声,水声如雷,木材碎裂的巨响,沉重的敲击声,无数尖锐的利物穿过水面,砸在身上、穿过身边。雁留声眼前一片黑暗,耳里因为巨大的响动而被震得暂时失聪,只听到长长的瓮声,其余什么也听不到。
她慌忙地睁大眼睛,想看清这四周的一切,然而水中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后背凉丝丝、又剧痛不止,手边什么也抓不住,时不时有那些破碎的木片快速划过,然而她不能抓到任何物事……那双手呢?她要那身后的那双手!
“梁兄!梁兄!”她张开口大声喊,然而刚张开嘴巴,便有冰凉腥重的湖水涌入,连忙闭上以屏住呼吸。雁留声随即感觉到背后有重物压过来的迫切感,她心中一惊:船已经被巨浪打翻了!
于是急忙向前游去,很快,那巨大的船身便在自己身后缓缓沉下去。
大船沉下去之后,雁留声整个人立在湖水中,睁着双眼,她忽然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记忆倒回到了两年前,那场洞庭湖上的巨大风雨。也是这般,她同梁宣一起落入洞庭湖中。船翻、浪高、人马狼狈。
然而梁兄此刻在哪里?
还有灵枢此刻有没有事?
※※※※※
雁留声奋力游到水面之上,只见水上浮木众多,高空中闪电惊雷,照亮天地一切,旋即复归黑暗。闪电亮起来的那些瞬间,她看到天空乌云翻滚,苍穹之怒不可遏止;她看到身边的湖面波涛起伏,漩涡无数,但显然已经熬过了那滔天巨浪;她看到原本完整的大船从湖上消失,只剩下零星的浮木碎片,水面上,有几个挣扎的声响,那是船翻之后幸存的逍遥门杀手。
“梁兄!梁兄!”她张口大喊道。但是没有人回应。
她极力前游,游到一处浮木之上。刚摸到那木头的一端,转眼便有一只断剑横过来,雁留声心中一凛,下意识便将手中握好的双剑刺出。碧水青云双剑何等锋利?那杀手没哼一声,便气绝。雁留声随即拔剑,那尸体便沉入水中。
随后又来了几个,仍然是幸存的杀手。雁留声都趁着他们气弱,一剑解决一个。可叹这些挣扎的杀手,性命垂危、刚刚死里逃生之时,竟然还想着那逍遥夫人的旨意,执意要与他们为敌。
殊不知他们即便活着回去,没有带回雁留声的人来,结局也是一个死。倒不如在此与敌人决一死战,还能算得上英勇。
雁留声杀得自己也没了气力,但她心中毫无所觉,只是在想着:梁兄去哪儿了?灵枢去哪儿了?
风浪很快便小了下来。大雨转得弱了。雁留声停在那浮木之上,口中呼喝着梁宣和灵枢的名字,但是声音已经喊哑了。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远处雨雾之中,湖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影。雁留声扶着剑,瞪大眼睛看去,辨认出那是一艘孤舟。舟上还有人,沉沉天色里打着一盏黄灯。
雁留声大喜,高呼一声“救命!”就险些没了力气,手持着碧水剑,高高举起,向远处挥舞。
那孤舟听得这声呼唤,慢慢驶近。
雁留声看到那小船近前来,黄灯的光照亮了她的脸庞。她闭了闭眼,扶着剑喘息。低声喃喃:“救我……我的梁兄,还有……灵枢。”
“阿七,你还好么?”一双手伸过来。雁留声已经浑身无力。但她的手依然紧紧握着碧水青云剑。她听出这声音有些熟悉。
这双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提起来。雁留声喃喃道:“鹿友哥哥,你……你怎么会……”她整个人都被提起,随即轻轻放在那小船的船舱里。
来人轻叹一声:“是我。我来迟了。对不住。”声音满含歉意。正是常鹿友。
雁留声躺在船舱里,常鹿友怀里抱住她,为她拂去脸上的雨水,他急道:“啊,你受伤了!背上有伤!来,将剑给我……”
雁留声浑身无力,听到对面传来另一个声音:“小七,你醒醒,千万不要睡!”是灵枢!
雁留声心中一喜:“灵枢,原来你没事?”勉强睁开眼睛。
灵枢扶着她道:“我什么事也没有。那些杀手都让你和梁大哥料理了,我看浪头打过来时,不得已赶紧跳下船,幸好没有被击中。”
雁留声点点头,眼神略清明了些,扶着船舷,一望,船舱里除了她、常鹿友和灵枢,再没有第四人。“梁兄呢?”她急道。
灵枢眼里一黯,没有答话。
常鹿友在身后低声道:“我们还在找。阿七,方才找了你们许久,这才看到你。”
雨水还在下着。小船随着洞庭的水波一上一下。船上的人一时都没有了话。三人中有了短暂的寂静。只有洞庭湖水托举着小船的船身,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雁留声愣了片刻,平平望着那湖面。忽然道:“梁兄一定是落入湖中了。我下去找找。”起身就要挣扎着往外挤。
“阿七!”常鹿友和灵枢连忙将她扶住。“你冷静一点!你现在已经脱力了,这样怎么去救梁公子?你好生歇着,我们慢慢向这四周看看。”
雁留声一颗心噗通直跳。整个人无法控制地哆嗦起来。她抱住自己的胳膊,倚在常鹿友的怀里,无助地低声:“鹿友哥哥,请你……一定要找到他。不管是……不管是什么……”她的声音低下去,渐至于无。
常鹿友无言。
哪怕是尸体,也一定要找回来。
可偌大的洞庭湖,水深不可测,到哪里去找一个人呢?
小船绕着破碎的浮木巡行,浮木四周,还有些杀手们散落的尸体。常鹿友一面揽住怀中的雁留声,一面和灵枢一起,将那些尸体一一查验,以防梁宣可能会同他们纠缠在一起。而雁留声则瑟缩着,宛如木偶一般,无知无觉,也不说话,只是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死去的人。
灵枢忽然指着远处道:“常大哥,你看那是什么?”Χiυmъ.cοΜ
常鹿友随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雁留声也缓缓抬头。
只见远处雨雾之中,忽然出现了淡淡的蓝色荧光。在这暗沉如夜的雨里,显得格外清晰。犹如梦幻。荧光越来越近,它穿过雨帘。出现在小舟的面前。
一只通体雪白的灵狐,发着蓝色的荧光,尾巴高高翘起,眉心是一簇耀眼的金光。它的眼睛是明媚的紫色。背上背着一个人,那人身子朝下,趴在它的背上。而这灵狐则驮着他,悠闲地滑水而来。
雁留声看到这里,眼中便涌出了泪。她咬住嘴唇,掩面泣道:“是小白!是……小白把梁兄带回来了!”
是啊,方才她和梁宣等人商议趁着巨浪来袭,众杀手不备,破窗而出;其后船翻浪至,落入湖中,这前后都不曾留意小白。但小白是雪衣岛上的斯侬之主,是灵兽之王,神异至极,不但存活下来,而且还将梁宣从湖中救出,送到她面前!
小白驮着梁宣游到船边,紫色的眸子静静注视着雁留声。雁留声满眼热泪,伸手摸着它眉心上的金色毛发,那金色的荧光随之明灭起伏。它恭顺地底下脖颈。常鹿友便将受伤的梁宣扶下来。放到船舱中。
梁宣已经入船,那小白便摇了摇身子,常鹿友连忙以手遮掩,但已经来不及,只见一身的雨水湖水,都溅了船上三人满身。
常鹿友“啊呀”一声叫出来,看看自己,再看看雁留声和灵枢,三人都是一愣,这才恍然发觉他们身上早已在雨中淋了个透,又何必在乎这一点雨水呢?三人都禁不住哈哈大笑出来。而常鹿友向来话少而庄肃,绝难见到他如此狼狈,雁留声和灵枢看了都甚觉新鲜。
而小白呢,只是甩一甩身上的水的功夫,它就已经变回平日的娇小身形,跳入船中倚着雁留声。
笑了一阵,常鹿友道:“快看看梁公子的伤,可有大碍?”
灵枢一听,连忙和雁留声将梁宣扶起来查看。这一看之下,顿时惊得心情骤然跌落。
灵枢急道:“梁大哥他脉象极微弱……这、这是左肋之下,中了一剑,当身贯穿……啊呀!”
雁留声已经昏了过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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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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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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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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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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