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和雁留声相处数月,彼此相熟,两人的关系再不似原先那样剑拔弩张。有时候,连他自己也觉得很难置信。自己竟然会在有生之年,与这魔教的佳期宫主相伴这样长的时间。命运的安排,当真令人难以捉摸。
元地书只好忍住气,道:“那你要千万小心。梁宣他……他还等着你回来,给他再治病。”
雁留声点头:“我知道了。”同云中雁一道,向众人辞行。
他们出了神农山庄,便乘船向洞庭而去。沿着洞庭一路南下,进入湘水,又沿着湘水南行往湘南之地的群山。最终到了沱江。从这里便可以直达逍遥谷。
逍遥谷曾经是逍遥门的核心总巢。但是自从鼎剑台会盟之后,玄关石被断,逍遥谷向外的秘密通道被堵死。只剩下一个出口。考虑到此隐患,逍遥门已经将其废弃。如今行到了锦屏十二峰附近,由于航路上少有人迹,河道已经淤积,两侧的绿树也蔓延开来,将河面掩映大半。
雁留声按照灵枢所画的地图,在锦屏十二峰附近不远便弃舟登岸。
沿着荒无人迹的山路一路向上,穿过层层杂树和蔓草,他们行了半日。这才终于来到了那座倒塌的土地庙旁边。庙只是用几块散碎石头搭造而成,当日鼎剑台会盟后,幸存诸人从这里逃生。还可以看见他们挖出的出口。但已经被荒草长满,盖住了大半。雁留声和云中雁便从这入口进去。
刚探身而入,迎面便扑来一个黑黢黢的东西。雁留声心中一惊,忙叫道:“小心前面!”赶忙和云中雁屈下身子。两人回头看时,只见一只黑色的蝙蝠从洞口飞了出去,扑闪着翅膀消失在树林深处。
两人心下稍定,暗想这洞中,说不定还有什么玄机。于是更加提高了警惕。
通道直直向下延伸,下方一片黑暗。眼前一片漆黑,光线暗淡,初时不能视物。一直向下滑落了一会儿,才能渐渐看清周围的视野。那一线的天光从洞外照射而入,还没有到达地面便被黑暗吞没。
雁留声和云中雁打起了火把,果然便发现周围的黑暗之中,有白色的荧光很快渐渐亮起。拿火把一照,只见地下四处,到处都生满了茂密的雪灵兰。头顶扎扎声响,蝙蝠扑闪着翅膀从洞口一一飞出去。高处的墙壁也是挂满了沉睡的蝙蝠。
“这应当便是灵枢姐姐说的,那嗜血蝙蝠了。”雁留声打着火把,一一照亮那些睡着的蝙蝠。
云中雁一听,两肩不自觉地耸动:“嗜血蝙蝠?宫主你是说……这玩意吃人血么?”脸上颇有些变色。
雁留声笑了一下,道:“放心。这里四周都是雪灵兰,这些畜生知道此物有剧毒,轻易不敢招惹,都安静得很。况且,他们如今一心睡觉,大概不会注意到我们。”
云中雁松了一口气。蹲下身,拿火把照着这雪灵兰。白色的花朵在火光的映衬下,发出的荧光更加明亮。花心中透出阵阵幽香。“咱们还要继续往前么?”
雁留声摇头:“据灵枢所说,雪灵兰只在这附近有。咱们四处查看一下到底还有多少,慢慢挖了走。后方的洞窟你也知道,凶险得很,听说还有条千年巨蟒,等着填肚子呢。”
于是雁留声便领着云中雁,在四处探查了一番。发觉这四周的雪灵兰分布非常集中。其数量庞大,应当也足够梁宣病愈使用了。于是便将雪灵兰收集起来,仍然留了一部分在洞里。将花整理好之后,依旧从原来的出口返回。
从山路一直向下,又回到了登岸之地。上到船上之后,便将那雪灵兰存在船舱之中小心保管。于是重新拉帆起航,顺流而北上。但是行了一阵之后,对面河道之上,居然远远也有一艘船行来。那船并不大,但是看样子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雁留声见了觉得奇怪:“这四周是逍遥谷原本的领地,本就少人居住。如今逍遥谷已然废弃,那就更不要提了。怎么除了我们,现下还有其他的船来此?”越看越觉得可疑。云中雁道:“兴许真的是沱江上的渔船,住在这附近,或是迷路了,也未可知。”
雁留声摇头,道:“且看看再说。”
他们继续保持顺流的方向。对侧来船是逆流,速度较慢。两船很快便越行越近。待到近前,雁留声定睛一看那船上,顿时吃了一惊:这船上之人,并不是什么普通的渔夫,而正是那日在洞庭湖上偶然遇见的前往神农山庄的青螺寨的人。雁留声还记得那乡民叫做阿吉。当时他是同了几个水手一起去神农山庄的。
此刻阿吉在撑船逆行,船中只有两名水手。舱中似乎堆满了货物。阿吉远远望见了雁留声这边,脸上神情有一刻的呆愣。但是他似乎对雁留声印象并不深刻,因此并不以为怪。低了低头,继续撑船逆流而上了。
云中雁道:“这渔夫似乎有些熟悉,要不要……”
“等一下!”雁留声连忙制止。摇头道:“先不要声张。且看看他们是做什么。”
阿吉撑着船默默从他们身边经过。雁留声也装作浑然不识,待他们已经行到身后时,这才逐渐放慢了行船速度。
“看样子他们要一直往上游去。”雁留声思忖道。
“上游?再往上游溯流,那便到了逍遥谷了。他们是要去哪里?”云中雁抓了抓头。
“说不定真的便是去逍遥谷。咱们跟着去看看。”
云中雁道:“可是咱们还要赶着回神农山庄,梁宣还在等着药哪!”
雁留声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左右逍遥谷便马上要到了。咱们悄悄去看看,若是他们真的去了逍遥谷,那才真是说不通。青螺寨的人暗中去逍遥谷是要做什么?灵枢说,阿吉是我舅舅派来神农山庄取药的,如今却到了这里。可见这其中有些隐情。”
于是二人便慢慢等待。一直待到阿吉的船行得远了,这才调转船头,继续逆流而上尾随。
两艘孤舟,在细细如线的沱江上缓缓逆流。穿过两侧重重叠叠的崇山峻岭,苍翠的山色郁郁葱葱。一派荒芜之中饱含着勃勃生机。锦屏十二峰终于再度走入了视野之中。秀美的山峦如美人列席,依次排开,云山雾绕恍若仙境。虽然明知逍遥门早已人去楼空,但是锦屏群峰仿佛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景色依旧。
船在逍遥谷终于靠岸了。雁留声神色开始凝重起来。那岸边,果然停着阿吉的货船。船上的货物已经被搬空。人也不见了踪影。他们也在岸边泊了舟,心想若是遇见阿吉,打听起来,便说是同云中雁一起在此游玩的。
上到岸上,只见满目荒凉,少有人迹。崖壁上,悬挂着的那面刻画“逍遥云”的大旗已经破损不堪,半贴在绝壁上,瑟瑟无人管。向上看去,曲曲折折的山路上,荒草丛生,两旁高山林立,雁愁峰就在不远的尽头,云雾中时隐时现。空中一群飞鸟经过,嘎嘎地在叫。
雁留声和云中雁一路向上,穿过山路,到达雁愁阁。阁中也早已无人,通向逍遥谷的门却开着。想来应当是阿吉他们打开的。铺满青苔的山路台阶上,还印着一连串迤逦的脚印。也当是阿吉他们刚刚经过踩踏出的。
从门内经过,逍遥谷呈现在二人眼前。云中雁已经有多年没有回来过逍遥谷了,但是见到此情景时,依然觉得有些诧然。偌大一个深谷,竟然变得面目皆非!眼前的独行石桥,多处破损、坍塌大半,石道上青苔点点。
石桥下的万丈深谷依然是云气蒸腾,向上蔓延。远处的逍遥岭,那些重重叠叠的亭台楼阁似乎都变成了绿色,隐没在生长浓密的绿树中。分辨不出清晰的建筑了。
“小心些。宫主。”云中雁提醒道,在前方领路。二人小心翼翼地经过这悬桥。昔日一场鼎剑台会盟,这悬桥上不知葬送了多少武林英豪的性命。连桥身也因为大战被损毁严重,悬桥被逍遥门人从中间炸开,断为两半,将前来会盟的天下群雄彻底围在谷中,作困兽斗。此刻二人来到那断裂的缺口处,只见缺口上已经不知被谁用一根藤蔓两端连起。藤蔓十分粗壮,来回缠了数圈。
雁留声道:“这必定是有什么高人来此了。能在这断桥两端造出这样的工程,此人当真是轻功了得。”
二人继续援藤蔓通过断桥,那藤蔓上早已是青苔遍身,湿滑得紧。看来此藤桥搭建的时间已经不短。雁留声心中越发觉得狐疑。造这桥的人是谁?他是否是逍遥门中的人?又是否跟青螺寨来运货的阿吉有关?逍遥门中,何时还有这样一位高人,她怎么想不出是谁?
过了悬桥,便来到谷中。地上野草丛生,茂密而潮湿。然而草野之中,零零星星被人踩出一条小路。一直向上。雁留声二人便沿着这小路走。看着这方向竟然是通往元牝宫。不禁心下暗自吃惊。雁留声心中似乎猜到了什么,面色越发沉重。
※※※※※
元牝宫外。久无人迹的宫殿,屋檐上的青瓦布满落叶。宫殿前的空地上,早已没有人再来清扫。然而门口的一片狭长地带,却独独被留出来。
阿吉带领手下两名水手,将货物堆积於此。交给接收这些货品的人。那是一位中年已过的妇人。她身着青袍,衣服已经不知被浆洗过多少次。她并不漂亮,但是脸上的皱褶却显露出与其年龄貌相不太符合的苍老。
“还有多少?”妇人问道。
阿吉唯唯答道:“便是这些了。”声音很是恭谨。
妇人点点头,将货物搬进了元牝宫的大殿。宫殿的门打开着,原本垂挂在外殿窗前的巨大帘幕早已被卸下,殿顶破了一个大窟窿,明亮的阳光得以照射入,窟窿里插着一枝巨大的阔叶木,是被人有意放在那里,用以挡雨的。
阿金和手下的水手们一齐帮忙,将船上带来的东西全都搬了进去。
他们知道妇人不会给自己施舍什么。他们也不敢向她索要什么报偿。从洞庭到逍遥谷,百里之遥,路途辛苦,然而他们是奉命行事。虽然不认识此人,但是他们的寨主汪自通却和此妇人有莫大的关联。将近一年以前,妇人忽然寻到在洞庭上跑船的阿吉,将他们带到逍遥谷这样一个荒僻的地方,然后给了他们一件信物,叫他们回去呈送给寨主。
那是一件铜制的长命锁。上面有铭文。阿吉不识字,但却看出这长命锁的精致。他不敢有违,返回洞庭,将长命锁交给寨主。寨主见了信物,便命阿吉听命行事。每月,他们都会定期将神农山庄的药物通过洞庭和湘水,转舵沱江,送到这片似乎被世人遗忘的谷地。
阿吉一直低着头走路。他很少敢抬头。因为他觉得此地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元牝宫的正殿如今已经被整理得像一个庭院。当中破损的窟窿下方,雨水浇灌,被冲击出一片圆形的凹坑,其中有积攒多月的雨水。凹坑的四周,已经渐渐生了一层的青苔。
阿吉将药物全都放在宫殿的东南角。那里已经堆积了不少货品。全都被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宫殿向里走,是两张床,一张桌,一张椅。陈设极其简陋。殿外还有几片苗圃。一只大公鸡带着三只母鸡,在殿外咕咕地叫,一会儿便会踱步进这宫殿中来。
“你们放好了,便可以回去了。”妇人吩咐道。
“是。”
阿吉眼角的余光依然扫到了那个人。尽管他并没有刻意去看。
那个人仰面躺倒在一张藤椅上,脸向着殿顶破损的窟窿。长长的头发都披散下来。两臂无力地下垂。他如同完全陷在这张椅子中。狭长的眼目和刻薄的鹰钩鼻似乎都已经没了往日的锐气。他怔怔凝望着从窟窿里照射下来的天光。神色之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静默。
“你不该离风口那么近。会着凉。”妇人坐在椅子上,盘腿道。这话是对藤椅上的男子说的。
男子并未答话,他只是转了转头,动了动腿,但是整个上半身完全没有任何移动。他的目光转移到了眼前的水坑之中。
雨水在凹坑里逗留。静止无波。水中什么也没有。
“已经到七月了……”男子蓦然开口道。
妇人愣了一下,望向门外。阿吉和水手们行了一礼,她挥挥手,阿吉便领人告退而出。
妇人道:“是的。一年已又过了一半。”
他们的目光一齐望出去。
门外的空地上。落叶扫出的小径尽头,忽然慢步走来一前一后两人。
“真稀奇。有人来了。”男子嘴角一勾,不无嘲讽地道。
妇人眼里一跳,攥紧拳头,蹭的就从座位上立起来。
雁留声和云中雁停下了脚步。她望着那殿中一前一后的两人。时间仿佛在这三人之中静止。
男子望着雁留声,悠然笑道:“声儿。你终于将为父找到了。”
这男子正是雁云清。当日他被梁宣挑断琵琶骨,半身已残,只有两腿和头能动。但是如今却忽然出现在这里。
雁留声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昂起头,感觉眼眶微微有些发烫。她望着那妇人,道:“师父。原来您老人家,也在这里?”
妇人嘴唇哆嗦了一下,没有说话。云中雁却早已看见她,惊叫起来:“阁下可是惑心娘子?”
惑心娘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咬唇不语。雁留声的脸上泛出苦笑:“或者,或许我该叫您一声,娘亲?”
“你……”惑心娘子有些惊讶,脚步不稳。
雁留声走入殿中,左看右看,打量着这殿中的一切。雁云清笑道:“女儿,多年不见你的亲娘,怎么不上去一把抱住,互诉相思之情?”
惑心娘子看着雁云清道:“原来你……你早就猜出来了?”
雁云清冷笑:“从你当日救我不久,我便已经明白,你是我的爱妻阿淼。可惜你竟不肯以真容见我。”
惑心娘子脸色一黯。
原来当日昆仑谷底,将雁云清救走的人正是惑心娘子。她本名汪淼,是青螺寨主汪自通的妹妹。后来被雁云清所弃,含恨入血昆仑,成为血昆仑高手之一的惑心娘子。她本人也擅长易容之术,因此早已遮掩自己的原本容貌。
汪淼望着雁留声。自己的女儿从方才进来之后,便一直无话,只是默默打量着这宫殿内的一切。她柔声道:“阿声,原来你一直都明白,为娘……”
“娘,你就不要多说了。”雁留声止住她的话。她来到她面前,摸着她那苍老的脸。“您那时候让女儿叫您干娘,可是女儿有什么不懂的呢?”
一行泪水从汪淼眼眶中夺目而出。汪淼情不自禁抓住了女儿的手。“阿声,你能谅解娘亲的苦衷?”
雁留声望着母亲,忽然就笑了。笑容温和。
“女儿,你的脸怎么成了这样子?我记得……”
“娘,你本来很漂亮,现在还要一直戴着这面具么?”雁留声不答娘亲的话。她的手停在她脸颊。
其实当日雁云清被救走,雁留声也猜不出到底是谁。但总知道是血昆仑的高手所为。自己的亲娘就在昆仑,她不能不猜疑。直到现在,在沱江上见到阿吉,带着青螺寨的船回到逍遥谷,又是载着神农山庄的药物,往元牝宫而去。将血昆仑、青螺寨、神农山庄和元牝宫等等一一联系起来,以她的聪明才智,很快就料到此人正是自己的亲娘惑心娘子。
汪淼摇摇头,笑了,忽然伸手,将脸颊上沾着的面皮慢慢撕下。云中雁远远看了,直惊讶地说不出话:惑心娘子露出了真容,原来面具之下的她,其实是一个绝色美人,看样貌与雁留声容貌未毁之前相差无几,只是年纪大了些。但是也不过看去三十出头。年轻得很。其实的年纪却已经过了四十。
“这么多年,这层皮,我也是戴的够了。”汪淼柔声道,声音明显放松了一口气。此时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再不似从前的惑心娘子,苍老生硬,而是圆润轻柔,颇为动听。
藤椅上的雁云清转头望着再度恢复真容的昔日发妻。他的神情有一些迷离,瞳孔在眼眶中颤抖。喃喃道:“啊,阿淼,你……竟还是未怎么变呵……”
汪淼道:“你闭嘴吧。自然比不得你那小师妹。”说得自然是崔玉姬,李闻琴之母。当年雁云清虽然与汪淼成婚,但很快她就发现丈夫对小师妹一直念念不忘。一气之下便舍他而去。
汪淼对女儿道:“阿声,你还没告诉为娘,这脸上是怎么回事?”
雁留声摇头道:“此事一言难尽。这都是我自己的乱事罢了。你跟……你跟他来这里多久了?”即使到了此时,她仍然不愿意称呼雁云清为“爹爹”。
汪淼叹道:“我那日在昆仑谷底救了这负心人后,不忍看他疼死,便一直将就疗养着。后来我想到你舅舅的幺女正好是神农山庄的人,便想到找她去医治。”
雁留声点点头,撇嘴笑道:“我就知道,六姐肯定是瞒了些什么。说什么阿吉是去神农山庄给青螺寨取药,原来是为了给他看病。”
汪淼道:“后来我因想,这负心人一定结了不少仇家,须找一个安静所在养伤,便躲到这没人来的逍遥谷。”
雁留声道:“此地正是最危险,也最安全。大概江湖上的人绝不会想到,消失匿迹的逍遥门宗元圣使,其实就留在他原本的老巢。”
雁云清自嘲地笑了一下,带动伤口,不禁大口地喘了几声粗气。“所幸……所幸天可怜见,总算没让我那些仇家,再找上门来。但是如今见了我的好女儿,大约这段清静日子便就此到头了吧。”xǐυmь.℃òm
“清静日子?”雁留声冷笑。俯下身去,蹲到那凹坑旁,歪头望着雁云清道:“你自己这段时间到底做了什么,自己有点数吧。我只怕您心还不死。”
“只要我女儿不带了她那神通的夫君来,大约老夫我这点心还有些着落。”雁云清淡然答道。
“你……”雁留声啪的一声,将手中执着的一根枯枝扔进凹坑的水中,怒气冲冲站起来。望着自己的爹爹满面气得通红。“你真是无可救药!”
“什么夫君?”汪淼忽然问道。走过来挽着女儿的手。“阿声,怎么,你几时同人成亲了?夫君是谁?可是与你脸上这伤有关?你一定得告诉娘亲,这伤怎么回事……”
雁留声脸一红,转过身道:“您别听他胡言乱语。他疯了。”
雁云清哈哈大笑:“女儿的夫君你都不知道?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如今江湖上除了逍遥侯,只他一人会噬功大法啦!”
“梁宣?”汪淼一听便明白说的是谁。她望着女儿:“梁宣这小子还是我半个徒弟。女儿你怎的同他认识了?这负心人说得可是真?但是梁宣喜欢的我记得是玉姬的女儿啊……”她思考道。
“娘,您别乱揣度!”雁留声跺脚道。转头指着雁云清道:“你将玄牝心法说给了玉露,是也不是?”
雁云清眉毛一挑,答道:“我告你你这个,你也得告诉我一个问题。有来有往。你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已经随逍遥侯找到了雪衣岛,如今功成归来了?”
雁留声“呸”了一句,啐道:“不用你回答我,我也猜得出。这事铁定就是你做的。”
汪淼道:“玉露何时来的?我怎么……我怎么完全没有察觉?”
“这人一定是趁您不注意,偷偷跟玉露见面。暗中商量好事。娘,您的心思可斗不过这负心人。”雁留声看着雁云清,一面对汪淼道。
汪淼怔怔望着雁云清,半晌,方低头叹道:“想不到,你如今竟还是不安生。你真是……”再也说不下去。
雁留声默然。她明白娘亲虽然对爹爹嘴上不依不饶,连名字都不愿称呼,但其实却是一片深情。她为他千里迢迢从昆仑辗转来到这逍遥谷,还为他求医问药,洗衣做饭照顾周到,这份深情,谁能比得了?
雁留声幽幽地道:“如今江湖上已经全然不是当日的江湖了。形势大变,宗元圣使想要东山再起,简直是妄想而已。你以为一个逍遥夫人便可以成事?真是笑话。奢颜已经如日中天,在雪衣岛扎根稳固之后,难保不会卷土重来中原。”
雁云清转头看着她:“奢颜?你说奢颜?”
“不错。奢颜。他也跟我们一起去了雪衣岛。”
“你们在那雪衣岛到底发生了什么?阿声,你竟真不肯透露一句给为父?”
雁留声冷眼瞧着他。若不是他是自己的亲爹,她甚至都想将他的两耳弄聋,眼睛刺瞎,叫他再不问窗外事。如此才好。她忽然想到了绝忆丹。灵枢说的绝忆丹,真正应该服用的不是梁宣,恰恰便是雁云清。他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居然还余心不死。
“您好好在这里养伤。跟娘亲好好过。便足以了。不要再想任何奢望。”雁留声终于说道。爹爹仍旧望着她,不予回答。“如果您,还当我是您女儿。便听一听这句话。”她道。
云中雁愣愣望着这一家三口自说自话。他从头到尾只在旁边作壁上观。这时雁留声忽然抬脚便走,看了他一眼。吩咐道:“云大哥,咱们走。”
“是。”云中雁回道。
“阿声你这便要走?”汪淼走上来拉住女儿的手。
雁留声笑了笑,转身望着母亲,将母亲的手牵起来。“娘,女儿今日见您这一面,终于相认,也算不虚此行。神农山庄还有人等着女儿去救命,这一路耽搁不得。”
“可你的病?”汪淼摸着女儿脸上的伤,担忧的问。
雁留声笑道:“有灵枢在,您还担心什么?我不会有事的。”
于是雁留声拜别父母,与云中雁再度从逍遥谷中走出,乘船返归洞庭而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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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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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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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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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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