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日已过中午,正是人渴睡之时。
霜朝丘和幻夜父女却并没有睡去。霜朝丘推门踱步而出,在外面照看那只斯侬。它因为在兽王洞外,被野外的斯侬们惊吓,此时还未脱去恐惧。霜朝丘口中振振有词,低声呢喃着,似乎懂得如何安慰这种不通人语的灵兽。他一手抚在斯侬的头顶,沿着它柔软蓬松的背毛轻轻梳理下去。
幻夜倚在窗前,远远看了父亲一会儿。那阳光从门外高崖顶端斜射下来,照到了这窗边。将那盆白色雪灵兰照得叶子纷纷翻卷。她拨弄了一会儿这花的细叶,便又回到房内,收拾打磨那些精心装备的羽箭。
忽闻床上有人重重地喘了口气。倚着床而睡的雁留声,感觉自己的脸前有一双熟悉的手,用一种很温柔的触感轻轻摸到了她的脸颊。她睁开眼醒了过来,就看见梁宣躺在床上,歪头望着自己微微的笑。烛光下他灰色的眼眸熠熠生辉,好像星辰倒影在一泓泉水中闪烁着光芒。
雁留声笑了,抓住他的手喜道:“梁兄你醒来了?”
这一声,连芥子、阿凉及远处擦箭的幻夜全都听到了。他们纷纷看过来。
梁宣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虽然他仍旧很平静。他微微蹙眉,看着四周:“我……咱们这是在何处?”
雁留声双掌握着他的手,柔声道:“你受伤了,是这位姑娘和她爹爹一家救了咱们。多亏他们为你疗伤呢。”说着看了看远处的幻夜。
梁宣抬起眼来,刚要立起,便被幻夜止住。她站起来远远道:“你伤还未醒,还是先躺着吧。”
“如此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了。”梁宣微微笑道,感觉自己的后背还有一些疼。他忽然也发觉眼前这姑娘说话竟然是中土之言,不禁一呆,看了看雁留声。雁留声笑了,对他摇了摇头示意先不要多问。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霜朝丘从门外进来。
雁留声道:“便是这位老伯救了你的性命。”
梁宣连忙起身道谢。霜朝丘并未阻止他,正好雁留声便将他扶起来,梁宣又看见芥子在自己身旁守着另一人。还未说话,那霜朝丘便径自走上来,拿住他的手腕把脉。于是他这才细细打量起这位救他性命的男子。当看到他古怪的样貌时,也是暗暗惊讶。
雁留声感激地道:“霜伯伯,当真是没想到我家哥哥能好的这样快。”
霜朝丘放下梁宣的手腕,道:“他只不过被咬了一口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自然好得快些。”
梁被雁留声揽着,却仍旧对她笑道:“你可放心好了。我又死不了,你怕什么?”雁留声只是笑一笑,此地不是他俩说情话的地方。她便没有再多说。只听梁宣又道:“阿凉怎的也在此?你可见北冥老伯了?”
阿凉张开口,还未说话,芥子已经低头红了眼睛,仍旧不语。雁留声叹道:“北冥老伯,可不就在你旁边么?”
梁宣一呆,这才注意到自己身旁那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这竟然是北冥?
他连忙要转身查看,雁留声按住他道:“你先别慌,你此刻也需要好好将养才是!”
“北冥老伯、老伯怎么会变成……变成这个样子?”梁宣一急之下,带动背上的伤口,又痛得他暗暗咬牙嘶声。
“他独闯兽王洞,被斯侬王所伤,险些……”雁留声低声解释道。“……是幻夜姑娘一家救了他回来。比咱们还要早一天。原来他早就到了绝顶之上,只是终究敌不过那斯侬王。”
梁宣伸手一摸北冥的手臂,但觉一空。他早就发现北冥其实只有一只手了。
“他、他的手……”
“不中用了……”
阿凉此时也低声道:“北冥老爷只把我绑在外面老远的地方,根本不叫我接近那山洞。若是我当时能在,保护得了老爷,他也不至于此了……”语气十分自责。
雁留声道:“快别说了。那兽王洞中何等凶险?便是你去了,说不定还要多折上一人。”
梁宣道:“他这样昏迷有多久了?”
“大约有两天了。”幻夜沉沉答道。原来北冥只用了一日时间,便上到了峰巅。
梁宣仔细算了算,明白自己实在是耽搁太久。他闭上眼,连连摇头,叹息不已,道:“都怪我。是我太笨了,在山上逡巡太久,以至于竟未来得及保护北冥亲王。我、我……我真是该死!”
雁留声眼圈一红,她早知道梁宣会如此想,可是她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她知道说也没有用。芥子擦了擦眼泪,道:“梁公子,汝无需自责之甚。此皆天命。吾父垂垂老矣,难敌斯侬王之神圣天威,实属定局。纵在他人,亦救之无及。”
梁宣道:“那圣兰和圣骨……”
一时之间都没有人答话。梁宣明白,北冥此次定然是无功而返。
梁宣转头望了望床边躺着的北冥。灯光下,他苍老的面容被白布绷带所缠裹,只露出了眉眼和口鼻。从头到下巴都缠了一圈。他已经完全不省人事。但那浓眉紧锁之中,仍旧有一种坚毅之色。似乎是化不开的愁容。
他觉得,若不是他当初的犹豫和拒绝。北冥便不会一怒之下参与竞逐继承人之事,为此不惜以残年之身,独闯凶险之地。其实,这应当算他的错。
周围的人都沉默着。梁宣咬了咬牙,对雁留声道:“阿声,扶我下来。”
雁留声不语,顺从地搀扶着他。梁宣从床上下来,走到芥子身旁,竟对她单膝跪下。芥子惊地站起:“梁公子,汝这是作何?”
“公主勿忧。梁宣此行来,便是为保护北冥亲王周全。然终因梁宣无用,致使亲王受损。圣兰圣骨一事,梁宣定为亲王完成。”
芥子犹豫道:“可是公子身上之伤……”
梁宣笑了,望了一眼旁边一直背手而立的霜朝丘:“方才这位恩人已经讲明,我的伤,其实不过被咬了一口罢了,与北冥老伯的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我稍作调息,明日大约便会大好。”
芥子很是犹疑,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霜朝丘听了这话,盯着他道:“你明日要去兽王洞?”
梁宣点点头:“老伯,多谢你救命之恩。老伯妙手回春,应当也明白我如今的伤势,其实真的算不得什么。”
“你的伤的确只是轻伤。”霜朝丘出乎意料地赞同道。说了这句,连旁边的幻夜都觉得有些惊讶。雁留声则始终平静着一张脸,不言不语。因为她早就知道自己的梁兄会如此。
“但是兽王洞中,凶险之极。莫说是之前被咬上一口,便是未曾受伤之人,深入那洞中,冒犯斯侬王,那也是不要命的。斯侬王是一只数百岁高龄的灵兽,这整个雪岛,怕是都没有人能有他的年纪高,他威猛无比,在其身旁,还有许多‘臣子’拱卫。单是能躲过这些‘臣子’,深入到斯侬王的座下,便是难上加难,更不要说觊觎圣兰和圣骨了。旁人若是想要近前,只怕并非易事。”琇書網
梁宣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谢老伯提点。梁宣一定会加倍小心。”
旁边一直不语的雁留声忽然道:“老伯,方才说到圣兰和圣骨。既然您已经将那圣兰从兽王洞中取回这一枝养着,不知可否等它开花,摘一朵,那便也是圣兰了吧?”她指着窗边那一盆雪灵兰道。
霜朝丘苦笑叹道:“哪有这样容易?姑娘不知,那兽王洞中的圣兰与别处不同,那是一株万年古兰。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因为养分足,开的花全都是三、四朵甚至五、六朵相连;而别的雪灵兰,只是单枝单朵,仅凭这一点,圣兰便是很难作假。”
梁宣道:“阿声,你就不要想着取巧了。那圣兰一定是独一无二的,当日卑弥女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圣兰取了下来。到时候就算我们用这点质疑他们圣兰为假,那圣骨人家还是有的,我们还需要靠自己来拿,这就又要落在兽王洞中了。”
雁留声眼神一黯,转过头去。道:“我不是讨巧。我就是问一问罢了。”她问梁宣道:“你累了么?明天你还要上山登顶呢,只怕要多休息。你早些歇下吧。”
梁宣一呆,他的阿声怎么这次如此顺从他?他一直以为这里面最需要说服的就是她了呢!先前准备了好多话要对她解释,想不到她竟然毫无反对?
他点点头:“哦。”慢慢躺下来,雁留声给他将被子盖好。自己默默地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此时那边的阿凉忽然道:“你们看哪,天黑下来了。是不是雪灵兰要开了?”
幻夜看他很感兴趣似的,便问道:“你要看吗?那我带你去看看。”说着起身出门,阿凉兴奋地点点头,也跟着出去了。
雁留声抬起头,见那窗边,果然天色已经黑下来。月光照射进来,那棵白色的雪灵兰花苞蠢蠢欲动,隐隐有要绽放的趋势。霜朝丘见女儿走出去,自己坐到那里去整理羽箭。芥子看着父亲,专心致志。梁宣已经沉沉闭上了眼。
雁留声看了他一会儿。自己从床上又默默下去,推门也出去了。
※※※※※
门外正是万籁俱寂。夜晚的天色黑沉下来,两侧的山崖遮挡住了寒风。月光从高处极顶上照下来,将银色的光彩洒遍整个峡谷。只见两侧高崖崖壁上、地面上,俱如铺霜,银装素裹。峭楞的巉岩藏着黑黢黢的阴影,光滑晶莹的冰凌和冰河雪块则如粉妆玉砌,反射着幽静的月色。
整个崖壁上的紫色雪灵兰都开了,地上也是。星星点点,暗夜中在月光下闪烁着紫色的荧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清远的花香。雁留声脚踩在这地上,看着满地漫天的紫色光点,那些雪灵兰的花朵和叶子都在闪光,脚踩上去,仿佛还有一些知觉似的,那荧光便闪烁几分。
草棚里的斯侬静静地咀嚼着粮草,温顺而知足地享受着雪灵兰花香的沐浴。雁留声环顾四周,此情此景,让她有一些似曾相识。
那是在昆仑山。深谷高崖下的溪涧之中。她为了追回父亲,与梁宣一同落入谷底。她受了伤。梁宣背她在背上,一路登山出谷。那里的山谷中,也是这样的光景。夜色中遍布荧光的花花草草,恍如梦幻世界。她记得那一夜的雪满昆仑,雪花飘了一夜,而她伏在他背上,心中想的却是如何与他道别。
说起来这不是她跟他第一次落入谷中了。那年在洞庭君山,幽谷中相处一夜。那是初次。
如今,远离中土,隔着茫茫大海,云水天涯。在这个茕立於历史和传说中的孤岛上,他们再一次落入这样的地方。不过这一回,受伤的,换成了她的梁兄。
她明白他明天要去面对什么。她是最不想他去做那些事情的。可是她知道她改变不了。他是一个那样倔强的人,一旦自己认定了什么事情,便要去努力完成。他要对很多事情负责。她明知道这些,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要说再见。不要道别。
雁留声的心中,有一个念头便一直在反复回荡。她真的后悔,让梁兄来这里。如果不是因为她,他又怎么会沦落到这样一个荒岛上,然后面对这么多的事情,最后还要拼死去代人冒险?
管他的什么身世之谜!她的梁兄如果一直在泰山好好过日子,多么自在!
雁留声朝远处看,只见高处一条小径,一直向上。两个人提着灯正慢慢向上走。是幻夜领着阿凉去看夜晚的雪灵兰了。她心思一动,也想一个人去看看。
跟在幻夜和阿凉的身后,她远远隔着,也没有点灯,因为这四周就是万盏天灯。它们点着紫色的光照亮了自己的面庞。雁留声随手撷下一朵正在开放的紫色雪灵兰,那幽深而魅惑的紫,一直照进她的眼眸之中。
她仿佛在这紫眸里看见了自己那已再不能恢复从前的面容。她仰头看那一轮明月,今夜不知怎么竟又是十五了。她望着那圆圆的明月,便想起了远在泰山,那个同样守候在月光下的美丽女子。
闻琴。她现在也是同自己一样的心境吧?
为了梁宣。为了成全他们两个,闻琴放开手。但是雁留声却知道梁宣现在并不能平安喜乐。她觉得自己对不住闻琴当初的苦心成全。其实最相配的,一直都是梁宣和闻琴才对。
雁留声手拈着雪灵兰,很快便上到了小径的尽头。这里的山崖看起来高大,但是沿着山路向上很快便到了顶端。遥望远方,层层叠叠的山坡起伏不断,环绕成一圈,形成一只巨大的碗口,碗口边沿白雪皑皑,圣洁无限,那是雪峰的极顶之巅。
就在这白雪之中,远远近近,点缀着的竟都是紫色光芒。月色下雪峰极顶附近生长的紫色雪灵兰全数悄然绽放,一丛丛、一片片,如海如潮,大大小小,疏疏密密,天上还有星河万点,地上雪中也有紫光如星泽跃动,清辉一片,幽美无限。
空气中除了雪灵兰的花香,便是那缭绕悠远的斯侬鸣声。向下望去,紫色雪灵兰的花海之中,以及远处,全都有斯侬身上散发的点点蓝光。在慢慢移动。这些在白日里磨牙吮血的恶魔,到了夜晚竟成了温柔的仙人。一朵花的魔力能让这种凶猛的灵兽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也只有在雪岛这种亦真亦幻之地,才能让人信服这是事实而非传说。
远方的阿凉和幻夜已经到了这处山坡的尽头。他们坐在那里指指点点,不知说着什么。雁留声看了一会儿,有些想笑。没料到幻夜看起来那样冷漠的一个女子,居然能和阿凉说说笑笑。
她就找到一个较高的位置,此地正是坡顶,坐下来。背后便可遥望雪峰的火山口,向下是雪岛的万千领土。她幽幽坐了一会儿,感觉到夜风从山上忽忽吹过来,有一些凉凉的。
※※※※※
忽然有一件衣裳披到了自己的后背上。雁留声一惊,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在这夜色中吹着山风打起了酣。回头一看,梁宣背对月光,朝自己微微的笑。
他笑得那样好看。那样轻松自在。好像明天,他们就要一起出海,返归中原,隐居到一个全世界都找不到的地方逍遥快活。
可是实际上,明天他就要去的是千难万险。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雁留声心中一酸。道:“你怎的又出来了?”
梁宣没有回答,抿了抿嘴,拍了拍她周围的乱石,坐了下来。“这山上风很大的,你怎的不带衣服,就在这里睡着了?”他反问。
雁留声也没好气地问道:“你不是在睡觉吗?跟你说了要好好休息。你管我做什么呢?”
梁宣咧嘴一笑,将手臂搭在她肩上。雁留声没有躲开。任由他揽住自己。他说道:“我啊,早都睡了一觉了。结果醒来没看见我娘子,就出来寻了。”他向四下里望望,道:“乖乖,这地方晚上风景这么好看!”
“你背上的伤,怎么样?居然还敢爬上来……”
“我这不是已经能上山了吗?放心吧,没问题。”他拍拍胸脯,很有信心的样子。
雁留声撇了撇嘴,心想到这关头了居然还逞强。没有答话。微微笑了下。梁宣指着远处道:“那两个是什么人?是幻夜姑娘和咱们的小阿凉吗?哇,没想到他们两个,居然……”他暧昧地嘿嘿笑了起来,拖长了音。
雁留声呸了一声,笑道:“什么跟什么啊!人家幻夜只不过把阿凉当小弟弟看罢了,你别老想不正经的。”
“哦,好吧好吧。”
雁留声说到这里,这才想起来还没有把幻夜一家人的身世告诉梁宣。于是便慢慢对他讲了。梁宣听了,沉默了好久。道:“想不到林朝宗当年一桩祸事,竟然牵连出一个家族数百年的苦刑。我真的很不赞同,把先辈的过错算到后辈的头上。这很不公平。若是我是雪岛的王,我一定要为他们平反。这里真的太苦了。”他拾起一块石头,向下扔去。石头落在雪灵兰花丛里。
雁留声扑哧一笑,道:“哟,这么快就想着要当雪岛的王了吗?人家还没请你呢,当时让你去做,你不做,这会子又说这种话。”
梁宣摇摇头,又扔出一块石子出去,这次却飞出了山崖。他开玩笑道:“你还真别信,明天若是我真的取到了圣兰和圣骨,拜雪大典上便有可能被推举为王。如今北冥老伯已经成了这副样子,一定是当不成继承人了。我看逍遥侯并无此意,到时候一定是我当这个冤大头。”
雁留声眨眨眼看他:“那你愿不愿意当哪?”
梁宣手中握着石子,看了看她,突然用石子碰了一下她的鼻梁。凉凉的触感让她往后一缩,气得雁留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愿不愿意?那得看我的王妃愿不愿意留在这个小岛上咯。”梁宣将石子又扔出去。
雁留声脸一红,摘下一朵雪灵兰来就砸他。“我呸!正经人家王妃在下面小屋子里呢,你去问哪!”说的自然是芥子。当初北冥提出令梁宣来当继承人,因为卑弥女王怀疑他血统不纯正,北冥便要将芥子嫁给他做王妃,以正视听。
梁宣摇头道:“我的王妃从来只有一个人,若是她不愿意做,那我也不当什么劳什子雪族王了。”
雁留声笑了笑。忽然道:“梁兄,咱们不要稀罕当那什么雪族王。我说真的。”
“那是自然。我何曾将这些放在眼里。不过本身也不是那块料。”梁宣嘿嘿笑道。
雁留声道:“你要去取那圣兰圣骨,我便陪你一起。咱们只要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北冥那老头子就够了。等做完这件事,咱们就一起回中原吧。”
梁宣将石子收回,捏在手心。转过头,定定看着她。“你真的决定,明天要同我一起么?”
雁留声脸一黑:“姓梁的,都到这关头了,你居然还问这种话?当初既然决定要在一起,有问题就要一起面对,你老是一个人闯,把我撇到一边算怎么回事?难不成要你一个人没了让我帮你收尸么?说好的,要同生共死……”她喋喋不休地念叨着。
梁宣笑了,伸手将她抱在怀里。雁留声说着的话顿时就停住了。
“我可没跟你说过,要生死与共……”他柔声笑道。雁留声眼一瞪,立时便要发怒。谁知梁宣死死抱住她不让她从怀中挣开。“你听我说,阿声。‘生死与共’,那是戏文上说的,感人,可是并不切实。我想永远在你身边。可是若是生死关头,我也要保护你周全。不是说要生死与共,才算好。我希望的,是互相为了彼此着想,即使面临很大的分别,也要为了对方的心意,一直生活下去,并且要过得开心幸福,才算是好的。因为,活着才是一件最好的事情啊。”
“那你的意思,是明天不希望我去咯?”
“我是希望你好好在这里守着。可是我知道我挡不住你。”梁宣苦笑道。“那咱们,就只能一起去啦。”
听了这句话,雁留声觉得心里暖暖的,有一股热潮在他心胸中流动,渐渐到了她的身上。将两个人都暖透了。“好的,咱们一起。”她笑着重复道。“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哩。两个应该也不差吧?”
“有道理。我考虑考虑。”
“你还考虑?”
“好好。我遵命。”
“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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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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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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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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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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