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中,雪峰半山腰向上的山体全部陷入一团雨云的笼罩里,不辨形状。雨滴连珠成串,从眼帘中飘落。奢颜眼神闪烁,想到今日白天,卑弥女王传召他入落雪宫服侍。一番床笫风流之后,女王脸现愁容。
他知道女王不开心的原因是什么。今日正是雪凉亲王北冥出行往雪峰攀登的日子。设若他取得圣兰和圣骨成功返回,那将会在继承人之争中对公主欢造成极大的威胁。甚至可以说胜算很大。虽然北冥年高力薄,一举成功的可能性极低,但女王对此仍旧是忧心忡忡。
因此,她不开心的时候,便想到用奢颜的床技来安慰自己。
奢颜脸上露出嘲讽的笑。他早已将女王的心思摸透。而且他丝毫不在乎北冥是否能成功。不管北冥也好,梁宣也好,他们若是果真能得到圣兰和圣骨,那才真的是合了他的意。以奢颜对梁宣能力的了解和估量,梁宣如若出手相助,则此举定会成事。——他自己的一切计划,便全都建筑在此设想之上。
他望着远处的雪峰。巨大的峰顶如同迷失在云海中的巨轮,在夜雨茫茫里飘浮成一道孤影。今夜夜雨,雪峰上一定又免不了一场暴风雪吧?
公主欢走到他身后,缓缓抱住他后背。
“怎么了?”他问道。
“你不睡觉么?”
奢颜一笑:“还早。”他摸着她反抱自己的手。“今夜我有些事要忙。恐怕无法陪你了。你自去睡吧。”
卑弥欢微微有些失望:“你又要去做什么?每天神秘如此……”
奢颜不答,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心。然而面容上的笑却难掩其中的一丝凝重。卑弥欢虽然看不到,但是却仿佛可以感受到爱人身上散发出一种沉重的感觉。她预感到,今夜奢颜要去做什么事。
奢颜催促公主入睡。公主欢很听话,在侍女的服侍下,乖乖躺倒在床上。奢颜坐在床边陪着她等她入睡。
窗外夜雨不断。公主很快便沉沉进入梦乡。奢颜呼出一口气,仿佛感觉心头放轻松了下来。从床上退下。他呆呆望了一会儿那雨。俯身到公主的梳妆柜下,打开抽屉,取出盛放梳子胭脂的小木盒,从那里面拿了一件东西。
他悄悄袖于袍中,又将木盒放回。走到门口,回头望了一眼床上的公主欢,便撑着伞冒雨出门而去。那夜雨下得正紧,一丝丝全打在他的伞上。
公主欢从床上坐起来。
她歪歪头,听了一会儿,确定奢颜已经出门去了。她觉得有些奇怪:他干什么要开自己的梳妆柜呢?虽然她看不到,但是她能听的出来,他往哪儿走,打开了什么。
他到底要去做什么?
卑弥欢心头一动。低声吩咐道:“扶我起来。咱们随奢颜去看看。”
侍女有些惊讶:“公主?”
“嘘……”她示意侍女不要出声:“小心,不要被他发现了。”
卑弥欢由侍女扶着,悄悄出了平安宫。夜雨滂沱,雨帘中主仆二人缓缓前行。前方不远,奢颜已经行到了宫苑河上。远方的落雪宫,蓝色的屋瓦在雨中光芒闪耀,分外动人。奢颜慢慢过了长桥,身形一转,便向下而去。
“公主,奢颜大人并未去落雪宫。他向下去也。”侍女回禀道。
“向下?他向下是去做什么?那不是出了王宫么?”卑弥欢喃喃道。
“那我们还跟吗,公主?”侍女问。
“继续走下去吧。”
奢颜沿着桥边路一直行,果然朝着王宫门而去。他手中有卑弥欢亲自发放的令牌,守门的丽人卫自然放行。他出了王宫,果然往南原城中去了。
卑弥欢在奢颜之后不久也赶到了城门,随他出城而去。
※※※※※
王城之中,路上行人亦不多。空旷的大街上,只有几个人来往,店铺里点着昏黄的灯。人们都在家中躲雨。奢颜一直走到了一处高大的宅邸之前。他扣了扣门板,便有下人来应门。奢颜低声对那人说了几句,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便进去禀报。
卑弥欢在远处停下,隔着一条路。她低声问侍女:“他这是到了何处?”
侍女抬头望了望那宅邸门口的字迹,有些吃惊,满面不解和疑惑:“回公主,此地……乃是卑弥庭大人之居所。”
“庭姑姑?”公主欢喃喃道。她一直沉静了好久,听着雨在身畔高墙的屋瓦上打个不停。后来,她听到雨声中,那小厮又来了。他的声音明显比先前热情了许多,招揽奢颜入门。
奢颜点点头,当先迈入。小厮随即关上了门。
“公主,咱们还进去么?”侍女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她觉察出公主的脸色有些不对头。
卑弥欢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来,扶我上前。咱们去敲门。记得,”她强调,“莫要太大声。”
“是。”
侍女很小心地敲响了卑弥庭王府的大门。小厮耳朵灵敏,很快来应门。公主欢命侍女出示了令牌,那小厮一见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卑弥公主来府上,眼都瞪得好大,连忙跪下行了一礼,颤颤抖抖地道:“小人……小人当即回禀主家,请公主进来、进来……”躬下身,一手招呼公主进去。
卑弥欢低声道:“莫要声张。我等悄悄进去便可,汝不可告知汝主公。”
“啊?”小厮有些糊涂了。公主难得大驾来临,怎么突然说不可声张?
卑弥欢道:“我是说,你只将我带到方才那人去的地方便可,切记不可泄露行迹。”
那小厮挠了挠头,答应了,亲自打着伞护送公主欢往院中走去。
※※※※※
庭院之中积水已经很深。卑弥欢在仆人的带领下,扶着侍女,悄悄踩着水中出露的圆石,来到房檐之下。那里是卑弥庭会客的私人小隔间。油纸窗下,灯火黄晕,窗纸上映出两个人影。此地无人敢立於兹,但因为公主欢身份非同寻常,因此在此偷听,下人们也不敢说什么。
卑弥欢在窗外站定了,一手扶着侍女。廊上屋檐下有穿堂风,夹带着雨丝迎面而来,让她感到一股寒意。
房内传来卑弥庭和奢颜说话的声音。
“奢颜大人雨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卑弥庭坐在位子上笑道。
“奢颜闻亲王日夜忧心,特来解忧。以全亲王心中之憾。”
“此话从何而来?本王从未忧心,又与大人并无私交,大人突然造访,着实令人不解。”
奢颜面上微微一笑,将手中被暖热的酒杯放下。“亲王与奢颜有无私交,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亲王与奢颜皆是同病相怜。此刻利益攸关,正宜联手应对。因此不得不来。”
卑弥庭眉峰一跳。目光注视着奢颜。但见他满面含笑,只是望着自己。
“大人如何得知本王心中之病?本王与大人身份不同,立场不一,又何来的利益一说?”
奢颜喝了一口热茶。手中捂着那茶杯,仿佛能令自己温暖。“亲王请向窗外望。”
窗外正在偷听的公主欢闻言吓了一跳,连忙和侍女匆匆躲到一旁。不想奢颜请卑弥庭望的是房间内的内窗,因此并不会察觉门外的她们。
卑弥庭脸上泛起了兴趣,向窗外望去。“不知奢颜大人何意?”
“可见那雪峰?”
雨幕中的雪峰神山,在烟霭迷茫中绰约着自己巨大伟岸的身影。从雪峰脚下,远远近近的绿树茂林和雪族房舍鳞次栉比,迤逦铺陈开来。卑弥庭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她的眉脚绽开一丝了然的耸动。仿佛已经明白了奢颜要说的是什么。但是她依旧在装糊涂。
“看到了。大人究竟意欲言何?请为庭解之。”
“今夜此刻山上,可是有一位重要的人,正在进行一件事关我卑弥氏百年大计的任务。亲王不会不知吧?”
卑弥庭哑然失笑道:“本王自然知道。今日乃北冥亲王上山取圣兰圣骨之日。此大事也,关涉我雪岛继承人之选。然诸要务,皆依我祖宗之大法而行,并无悖逆。大人焉得有甚忧心?”
奢颜道:“女王大人为此事忧心一日矣,未曾释怀於胸。君与女王同心同德,当感同身受。然则君曾无一丝忧虑乎?”他似笑非笑地回望着卑弥庭。
卑弥庭脸色一暗,叹道:“庭,一介之臣也。自然与女王同心相扶,不敢有异。但此事已成定局,吾不过奉命行事,纵有忧心深沉,又有何益?”
“亲王此话若属真,则奢颜以为君自视君身,何其屈尊就下也!”奢颜声音有一些抬高。卑弥庭闻声抬头看着他,眼神闪烁。
奢颜面上微笑道:“君,胸怀鸿鹄之志。奈何块处此局促壅塞之地,甘为女王之臣下。徒望落雪宫之门庭而兴叹,靡费胸中大才而沉沦。奢颜甚为亲王不值也。”
卑弥庭眼神一愣,脸上面色很快转冷。将手放在桌上轻轻一拍:“怎么,大人何敢言此大逆不道之语?”
奢颜毫无胆怯地回望着她的质问。她目光中,那份陡然升起的威严,在他平静的回望中很快消弭殆尽。“此地只你我二人,何不剖心而谈?君有雄心,奢颜有成全辅助之意,愿助君成大事。”
奢颜此话终于明明白白抛了出来。卑弥庭不言不语,只是沉默着。似乎在等奢颜如何解释下去。
于是奢颜站起身来,起身走向窗边,望着那雪峰,继续道:“亲王乃卑弥氏之后,女主中良才也。又亲掌王城之兵卫,此亲王之利势。亲王年富力强,春秋鼎盛,又有兵权政务之经验。此诚承继大统之佳选。”
他一番话将卑弥庭夸耀得十分得意。她脸色也渐渐透红。低声叹道:“大人过誉之极,庭何可担此重名?”
奢颜不理会她的谦辞,转而继续道:“然则如此之利,竟丝毫未曾入女王之眼。王上年迈昏聩,唯念卑弥氏一己之正脉,为血统之事所误,选其女卑弥欢为继承人。此不智之举,不智之大甚也!亲王心中,曾无恨乎?”
这几句话正好说中了卑弥庭的心事。她叹道:“庭无日不思为宗族尽力谋划,然则公主欢为王上嫡脉。血统之正源。合乎祖宗大法。庭,亦无可奈何。”
奢颜猛然转身,语气更加激动了些,提高了声音,道:“此正是奢颜要反驳之处!所谓‘血统’云云之讲究,其实不过执念耳!试问百年之后,血传数代,代代有分支,皆传一母之血,其血缘之亲疏,又有何差别?而百年后之子孙血脉,与最初祖宗之血统相论,又所剩几何?不过徒分其血源而已。故血缘一事,有则有之,无亦未为大憾。虚名而已。亲王不必以此为忧。
“胜亲王而承继大统者,卑弥欢公主也。公主欢,孩童耳。年轻力薄,才气稀疏而不足以服他众,胆略乏匮而不足以御臣下。且无一兵半卒之权,又兼目盲之先天不足,此其大劣势也。设若君坐视不理,令公主欢承继卑弥氏之位,而北冥有梁宣、明王辅佐,雪凉氏大盛于昔。当拜雪大典之时,彼必会趁势而入,压过公主欢。则我卑弥氏再无出头之日,而百年之业,亦拱手相让於雪凉矣!此皆传位於傀儡之公主欢所致哉!与亲王相较,公主欢无一处占优。此公主之不足,而亲王之大有益也。亲王有此利势,不思谋划,而徒然坐地叹息,又有何益?又将置雪岛黎民於何地?”
窗外,雨丝继续抛洒不断,从屋瓦下点点滴滴渗透而出。然而立在窗前的公主欢,一颗热乎乎的心却早已凉了半截。奢颜那句“公主欢,孩童耳”的话,一字字、一句句无不清晰可辨地直达她的耳畔。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在奢颜心中的真正样子竟然是如此!
其实他说的很对。只是这冷静客观的现实,她不喜欢。
他为什么要对这样的事情如此明白呢?她从来都不知道,他心中想的竟然是这些。
她一直以为他只是她的奢颜,一直以为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陪她看平安宫的雪和雨,陪她一起读中原的诗和书。
他会宠溺地摸着自己的头和脸,然后在每一个夜晚守着自己进入梦乡。他会尊重她、爱惜她,答应她,等有一天真真正正、堂堂正正将她拥入怀中;让她成为他真正的女人。
然而他不是。
所有的那些,原来都只是他身上的一小半。也许甚至只是一个假象。
房间内,一直默默在听的卑弥庭的心却被这番话点燃了。她胸中砰砰直跳,但她强行压住心头的狂意,依旧平静地道:“可惜此乃汝一厢情愿之意。王上不会因大人之心而改变其决策。”
奢颜摇头笑道:“亲王此话何其迂阔也?何独一心望王上之心回转?若任由大势掌於他人之手,则危困利便,难遂心意,唯仰他人鼻息。——何不自作主张,自为其身,自作谋划,以顺应天道雪神之意?”
卑弥庭冷笑道:“汝言语善辩,言辞机巧,吾自愧不如。然徒有口舌之利,毕竟不如刀兵之器。汝金口善言,吾未尝不曾望想自成事。然此事难矣。”
奢颜道:“非难也。奢颜不独徒骋口舌之便。”他忽然扑通一声,转身跪下在地。卑弥庭慌忙从座位上立起。“大人此是何意?”
只听奢颜道:“实不相瞒。奢颜本雪伦明王之臣下,曾有雄心於天下,惜命途多舛,而明王无一丝人主怜悯之心,转赠奢颜於卑弥怨,几无留恋,若弃敝履而已!奢颜含羞忍垢,入丽人宫中,为千万人践踏,此身不惜。所为者,乃存高谷深岸之心,虽为涧底衰草,而望山间之松。”
卑弥庭连连摇头,想要将他扶起,但扶不起。卑弥庭道:“吾视之,大人与公主如今两情和顺,此亦足以慰廖大人之伤矣。”
奢颜叹息一声泣道:“如此则亲王误会奢颜深也!奢颜设计出丽人宫,入平安宫。为公主欢裙下之人。虽免床笫折辱之困,然仍是以色侍人,日日强颜欢笑。公主欢年幼少智,又有先天之残,日后纵承继大统,亦是四面楚歌,难以长立。如此则奢颜之身难长保也。奢颜慎思之,深觉宜投明君。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遍顾群臣,唯有亲王,经天纬地之才,天赋地禀之姿,诚为明君在渊,一夕沉潜,一夕飞跃,则化龙而登天矣!奢颜不才,猥自枉屈,愿为牛马,为君谋划,奔走於前,唯愿君不以奢颜鄙陋之姿而弃之,则奢颜无憾也。”
卑弥庭连忙将其扶起,奢颜这才肯站起来。卑弥庭早看出他有谋略之才,这一番剖析又将自己的心事摸了个透,心中正觉此人非同小可。怎料他忽然提出要投靠自己?自然是有意。于是叹道:“虽是如此,吾求之不得。汝心令吾甚慰。然则欲成大事,仅凭你我二人,谈何容易?”
奢颜笑道:“亲王无忧。奢颜心中有一计。可助君王成事。”
卑弥庭心中一跳,感觉到这一句话之后,才是这个细雨凉夜密谈的最要紧内容。她喉咙中一颗心噗通狂跳,问道:“奢颜有何计策?敢请言之。”
奢颜道:“亲王手中,握有王城之雪卫兵士。此乃王城护卫之兵。此是亲王之大利便。”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转得低沉,道:“明日乃北冥登及山巅之日。女王定会再度召奢颜入帐服侍。奢颜连日服侍,已有经验。女王年事已高,名不长久。大限之期,不出明日矣。”
卑弥庭一惊之下,郑重看了看奢颜。奢颜面上平静而沉定,毫无胆怯与玩笑之意。若是她没有听错的话,奢颜此话的意思,是要将女王谋害於明日?
他到底有什么方法?竟然能谋害女王?
虽然奢颜可以近身侍奉女王,但女王警惕之极,即便是床笫之间,也是处处掌握主动,他究竟有何方法,能令女王放松戒备?
他说的话能令人信服么?
“汝……汝此言可作真?”
奢颜淡淡的笑了。拍了拍她的手背,卑弥庭一触到那只手,感觉他仿佛有什么魔力,能令自己浑身上下都发出猛烈的颤栗。
“亲王不必多虑。此事凶险,全在奢颜一人之上。”
卑弥庭沉吟道:“然则吾虽有王城雪卫,而女王亦有丽人卫,其兵士数倍於吾军,两军相抗,吾军难胜之。如之奈何?”
奢颜嘴角一咧,道:“此正是大关节。而奢颜已打通此节。”
“何意?”
奢颜挑逗似的挤了挤眉毛,卑弥庭觉得心中一颤:这男人仿佛真的能勾魂摄魄!只见他从袖中缓缓取出一物,口中低沉道:“亲王请看,此是何物?”
烛光下,奢颜手中静静躺着那一枚小小的物事。朴质的花纹在灯火的映照下泛出一丝金色的光泽。边缘因为经常被人使用,而打磨得光滑圆润。
那是一半块斯侬形状的虎符。
卑弥庭长长呼出一口气,声音有一丝颤抖。这枚小小的虎符,可是她连想都不敢想过的事情。然而现在,它就这样奇迹般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此……此灵符,汝从何处得来?”
卑弥女王对于自己亲自训练掌控的丽人卫向来把关甚严,丽人卫只在驱逐雪凉氏时用到过,当年雪凉一族,被丽人卫所震慑,无人敢反抗。其威势一直延伸到今。对于丽人卫的调动,只能用虎符,雪族人称之为“灵符”。此符掌管於何处,那是极为隐秘,她曾秘密派暗卫死士潜入落雪宫搜查,始终未曾得到。还因此被女王抓获,折损了几名死士。
但是奢颜是如何得到的?他只不过是一名丽人而已,怎可能拿到女王的灵符?难道他已经深得女王信任至此了么?这就是他能信誓旦旦地保证必可谋害死女王的原因么?
卑弥庭自然不会想到,如此重要的灵符,其实一直被女王当做很随意的一件礼物,送给了自己的女儿。放在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一个毫不起眼的盒子里。打扫的宫人侍女纵使打开盒子,也不会想到它竟然是调兵的兵符,最多以为是公主的项链罢了。
就是这样一件重要的东西,却被奢颜在无意中发觉了。他以为,这是上天赐予的好处。
※※※※※
奢颜道:“此灵符,呈送亲王保管。”手平平托着那小小的兵符。
卑弥庭喉头一滚,强自镇定下来。她其实一直都想要将其握在手中。只是碍于奢颜的情面,无法立即动手而已。如今奢颜竟然将其拱手相让,她自然迫不及待。
但是她仍然强装平静,收起了虎符在手中。
奢颜继续道:“此灵符一半,由亲王持握。后日寅时,亲王即当点率王城雪卫。吾会於落雪宫放天灯为信。亲王视天灯之色,若为红色则事成,亲王举兵入王城宫;若为白色则事不成,按兵不动。适时女王毙于寝宫,奢颜秘隐藏之。以兵符号丽人卫,与亲王之兵符相合,拥护亲王登大位。则事成。”
卑弥庭被这一番最重要的计谋冲昏了头。她闭上眼,伸出手,缓缓道:“稍待,容吾细思之。”她知道这一个决定至关重要,它关系到了自己的生和死,荣耀与毁灭。但是不知怎么,她潜意识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wWW.ΧìǔΜЬ.CǒΜ
卑弥庭沉吟道:“为何兵符仅有一半?”
奢颜苦笑道:“此为奢颜一人计耳。恐亲王心智不定,若兵符全交,则丽人卫尽可听命。是时亲王若提早召集丽人卫,恐惊动女王。且奢颜此身无法自保。兵符一分为二,各自皆有一份信任交於彼此。再公平不过。”
这一番话说得便是毫不客气了。因为奢颜知道自己有资本和要挟她的把柄,她不得不听从。这哪里是投诚?分明是地位对等的合作。
卑弥庭当然也听出这一番话中的乾坤来,她早看出奢颜的野心绝不只屈居于自己一人之下。她面色隐有不乐,但是也无话可说。
奢颜见她不悦,又说道:“兵符分开,还有一好处。便是在此之前,无论你我,皆不可调动丽人卫。唯有兵符相合,方能调兵。因此在亲王入城会见之前,奢颜唯有孤身一人而已。一旦事败,亲王也可以率军勤王为由,指奢颜为逆臣,借机起兵。如此则更稳妥。”
卑弥庭听了这话,倒是才真的放下心来。这一个设想之中,她还有了一个自作的计谋。那便是她到时可以不理会奢颜——既然他那时尚是孤身一人,她便完全可以灭掉此人,然后得到另一半兵符,到时候大权在握,如奢颜所言强行起兵。当真是一石二鸟。这私心之毒计她胸中微有筹谋,但是默不作声。心中颇觉得意。
※※※※※
当奢颜从卑弥庭的房中走出之时,发觉夜雨已经停了。外面廊上雨渍横陈,地上多了几个脚印。他收起伞,长长呼出一口气。袖中已空,那一半的兵符已经交给卑弥庭掌管。
但是他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
不错,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慢慢开展。卑弥庭并没有看穿他计划中一个致命的漏洞。而这一漏洞,被他巧妙地移花接木,转移了问题的焦点。让她看不出。
那兵符他正是要只交一半,否则便会引发卑弥庭的怀疑。如此才合情合理。他料定卑弥庭当天必会反悔,撕毁协定;纵使她拿到自己,他以另一半的虎符相要挟,她也有退路。大不了与被惊动的雪卫达成妥协,退兵而已,她仍旧可以全身;且女王在宫中已经毙命,此事率兵一探便可。
到时候卑弥庭又可以辅佐公主欢登基。她可以当辅政大臣,挟年幼的女王以令群臣。再趁机一步步将全力蚕食。——当初的卑弥氏夺雪凉之位,不就是用了这样的方法么?
只是卑弥庭的心,也过于急切了些。一旦奢颜将北冥和雪凉氏的威胁抛出,则卑弥庭也不得不考虑这件当务之急。所以他实在是利用了卑弥氏狗急跳墙的焦灼之心。
但卑弥庭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其实只是枚棋子而已。或者连棋子都算不上,她只是奢颜在这条轨迹之中所要抹去的一个点。
奢颜迈开脚步,他的步伐越发轻快。抬头看去,天上的雨云不知何时已一扫而空,一轮明月朗照,星河万里。今夜后半夜竟是个良夜。
他的唇角泛出微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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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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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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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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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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