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在何处?吾……吾……”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双手摸着,顺着门板,很快摸到了床头。
他一下子摸到了自己的脚,奢颜连忙收回去,仔细探头观察,这才大叫出来:“公主殿下?你是公主殿下?”他连文言都忘了用了。
那小生正是卑弥欢假扮的,因为她眼睛看不见,所以只能用摸得进到这里来。她听见奢颜认出了自己,脸上一红,点点头。没有说话。
奢颜大是奇怪,连忙拍了拍身旁的床,道:“公主坐这里便好。”
卑弥欢于是摸索着又向前,奢颜看她如此费劲,索性拉着她的手过去,让她坐下了。卑弥欢一被他拉住手,脸又红了。奢颜一看她那样子,便知道她一准又害羞了。当真是没见过男人的小姑娘。
奢颜道:“恕微臣无法向公主行礼了。”说罢装装样子拱了拱手。卑弥欢嘴角一咧,笑了,摇摇头。仿佛是个哑巴一般。奢颜倒是很纳闷。她怎的来了这里,却又如此拘束?于是又问:“公主怎会来此?”wWW.ΧìǔΜЬ.CǒΜ
卑弥欢低声道:“吾在殿前,见歌舞队来献舞,多日不曾闻汝之声。私下打听,才知汝因那日之事受责罚,吾良心甚是不安。因此特来探望。”
奢颜听了,心中仍旧没什么感动。他看得出公主对自己有些情意,但此刻他颇觉心灰意冷,因此并没有多少兴趣。于是淡淡地道:“多谢公主。此事皆微臣之错,与公主无关。公主不必自责。”
卑弥欢微微呆了一下,似乎觉察到奢颜的冷漠。有些出乎她的预料。但奢颜并没有理会。随即便没了话。
卑弥欢又道:“汝……汝伤情如何?如今可大好?”
奢颜苦笑了一下,这话当真听来有些嘲讽。这种娇生惯养的公主,怎么会懂得他这样的人的苦楚?她做梦也不会了解,他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与她的锦衣玉食相比,差距是何等遥远!这样的天之骄女,至多来看望一下他,表达一下同情便罢了。
于是奢颜道:“索性没死。多谢公主挂念。相信不日就痊愈。”
卑弥欢点头道:“丽人馆刑罚颇重,汝善自调养。”说完,自己伸手到怀中,竟在掏什么东西。奢颜有些好奇:她在做什么?
她眼睛看不见,因此找起来很费力气,寻了一会儿,终于摸出一个小瓶来,脸上一笑,将它摸索着放在床边,又开始掏,那瓶子尚且放不平稳,奢颜连忙偷偷出手帮忙扶住。就这样陆陆续续掏出了四五个小瓶。奢颜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卑弥欢道:“此疗伤之药,乃吾问御医得来。疗效奇佳。汝善用之。可资调养。”
这时候,奢颜才觉得有些感动。心中起了淡淡的温暖。又觉得有些好笑。方才看见她那很辛苦的寻找的样子,对她这样的人来说,应该是颇不容易的吧?
奢颜虽然这样想,但是口中仍然只是说了句:“多谢公主。待我病痊愈,定亲自拜谢公主大恩。”刚说完这句话,他便笑了:如今自己已经被禁足,况且就算没有被禁足,他怎么进的了卑弥公主的平安宫?
再没有别的话。卑弥欢很满意的点点头,露出笑容,然后用手撑着床忽然站起。
“公主要做什么?”奢颜问道。
卑弥欢没有回答,笑着摇摇头,然后很小心地转过身,摸索着从床前离开,又摸到了门板。奢颜这才看出来她是要走了。她也不跟奢颜道别。
她挪到门口,然后小声叫了句:“小圆。”
“来了!”
那叫小圆的侍女从外面走进来,瞧了奢颜一眼,然后扶着公主慢慢下了台阶。奢颜在床上,便看不见她们了。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些摩擦擦碰的声响,然后过了一阵,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公主竟然来亲自看他?奢颜苦涩地笑了。
这说明,他的努力并不是那么没用吧?至少,公主真的对他有意。
他本应该很高兴才是。可是为什么心中一点激动和兴奋都没有?难道自己已经没什么动力了么?
奢颜躺在床上,为自己忽然冷下来的一颗心感到奇怪。他的心,从来都没有这么平静而毫无波澜过。他手中握着那一只只小药瓶,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用的是雪岛最优良的陶土。这一件件,都是卑弥欢的心意吧!
奢颜望着这些药瓶,突然不自觉地笑了出来。仰头看着门外的绿树成荫。
※※※※※
然而令奢颜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还没有画下句号。仅仅过了两日,公主欢就再度登门来看他。这次的打扮与上次相同,还是换了男装。奢颜完全没有料到,惊讶之极;那卑弥欢又给他带了些药,此外还有一些滋补的食物。嘱咐他一定要藏好,不要被丽人馆的其他人见到。
她能想到如此,说明还颇为细心。并非那么一无所知、娇生惯养的宠儿。令奢颜对她又有了改观。
此后,奢颜养病的日子里,公主欢来看他越来越成为一种常态。她似乎算定了歌舞馆的人何时去练舞,何时接到旨意去大殿献舞;她就在这样的时刻悄悄来看他。两个人话虽然不多,但是比从前,她的话是明显多了。奢颜还教给她说中土的白话。他发现公主欢并不笨,相反她学得很快。
公主欢来看他之事,只有少鲲一人知道。但是少鲲并不感到多么惊喜,还是那样冷冷淡淡的。如今奢颜伤势渐渐大好,他也不用像从前那样为他奔忙了。但他依旧是冷冷的个性。即使奢颜给他分食公主欢送来的东西,他也只是接受而已,并未表现出多少快意。
※※※※※
奢颜坐在床前。如今他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但是他还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因为这样一来,他又要面对无聊乏味的练舞,以及可能又要去侍奉慕华。最近几天,慕华开始来看他了。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相反,他每个白天的下午时光,都有一种盼望。这个盼望就是想着门外能忽然响起那串细碎的脚步声:公主欢来了。她小心翼翼又略带笨拙的四处摸索着进来,虽然她以后每次造访越来越熟悉这里的陈设,但奢颜还是喜欢看她那笨笨的样子。她那双虽无神却大而美丽的眼睛,总让他想起紫琳。
果然门外又有了动静。奢颜嘴角一笑,趁着公主欢还未进来,连忙收起脚,将腿盖在被子里,假装伤势还未好。他刚刚上到床上来,心中转了一个心思,忽然有种恶作剧的想法,便将凳子随意抽出一条来,挡在门内不远的地方。
公主欢一步一步地摸上来,她的脸上写满了兴奋和期待。她手撑在门板上,脚向下迈。口中道:“奢颜,我来啦!”
奢颜笑了笑,道:“快进来。”
卑弥欢迈开步子,她可没成想脚下竟然多了一条凳子,顿时被绊住,然后扑通一下就向前跌去。口中惊呼一声。奢颜原本想着捉弄她一下,没料到她如此不中用,竟直接就要扑倒?当即从床上跪起来,伸手拦住她。
卑弥欢跌入他的怀抱,感觉自己扑入了一个温暖又宽大的胸膛里,然后被他抱住,咚的一声,就躺倒在了床上。
卑弥欢的心砰砰跳着,急忙撑着坐起来,奢颜放开手,脸上嘻嘻直笑。卑弥欢红着脸低声道:“你……你笑什么?”
奢颜一呆:“你怎的知道我在笑?你不是看不见么?”
卑弥欢呸了一声,道:“我虽看不见,但听得到。”
奢颜悄悄吐了舌头,道:“下次公主再来,千万小心些。”
“好奇怪。前番来多次,皆无甚物阻挡,怎么今日忽然多出件物事?”
奢颜笑着没有回答。心中想:那是我故意放的,你自然想不明白。
不料卑弥欢忽然有些生气,转头面向奢颜,那意思似乎是能看到他似的,倒把奢颜吓了一跳。“公主你……你想说什么?”
“哼。此物……”她伸手摸到了那凳子,一把将它掀过去。“此物是不是你所放?”
奢颜没料到她竟然猜出来。一呆之下,连忙摆手道:“冤枉啊。”
卑弥欢满脸不相信。忽然又想起来什么,眉毛一跳,指着他,脸上欣喜地道:“你……你……你的伤好了么?怎么方才可以坐起来抱住……”刚说到“抱住”两个字,她又想到方才的瞬间,满脸又红了,余下几个字便憋在肚中没有说出来。
奢颜经她这一问,才想到自己已经暴露了病情,大呼不好。于是想了想道:“方才情急之下而已,只是能坐起,但要下床,还是有些吃力。”
卑弥欢点点头,从怀中又取出不少食物,放在床上。奢颜一看,是些水果。卑弥欢道:“这些刚采摘而下,你要快些吃完。莫要被其他人察觉。”
奢颜点点头。卑弥欢坐在那里,刚要再说什么,只听外面小圆低声喊道:“公主!”
卑弥欢叹了口气,道:“我要走了,只怕今日有些仓促。你好好调养。”
“多谢公主。”奢颜道。
目送她出门。公主欢站起来,摸索着出去,奢颜注意到她的袖口和裙边后面,都有一大块黑色污迹。不晓得是怎么弄的。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心思转了转。
公主欢下了台阶了。奢颜悄悄地跟着。他从没有见过卑弥欢怎么从这里出去的,这还是头一回。等他站到门口,就看见墙头上蹲着一人,是小圆。她手上拉着一根绳索,从墙上垂下,下面公主欢拉着绳子,一点一点地往上爬。由于她看不见,只能凭感觉,等拉到半空,她又靠着胳膊去攀那墙檐。
奢颜从未想到,她竟然每次都是这样来的。因为歌舞馆的门,在众人都走后必然是锁上的。公主欢偷偷来看他,必然不敢向宫监要钥匙。走墙头是唯一的办法。可是这对于她这样一个小姑娘来说,当真是太难了。他也明白了她每次身上都弄得脏脏的是什么原因了,那是因为她经常从墙上跌下来,落在地上或者蹭到墙上。
奢颜看着看着,就不知不觉从台阶上走下去。那小圆正在墙上死命的拉,公主在下面,拽着绳子,低声道:“快!”
小圆抬头一看,那奢颜忽然过来了,不禁两眼一呆,手中竟然忘了拉绳子,绳子嗖的就跌落下去;这下倒好,公主欢在下面惊呼一声,直直便向下坠去!
奢颜大惊,连忙快跑几步,上前,砰地一声,接住了公主。
公主欢紧紧闭着眼睛,再睁开来时,虽然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到自己又在某个人的怀里了。她能觉察出,这是谁。“你……你怎么出来了?”
奢颜轻轻呼出一口气,抱着她,方才险些吓他一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种感觉是心疼么?他不知道。他掰开公主欢的手,果然见上面红红的都是这些时日以来被绳子勒出来的茧子。
“你……你做什么?”公主不解的问道。
奢颜不答,又伸手去翻看公主的胳膊手腕。上面小圆已经先叫道:“大胆!竟敢……”
奢颜抬头瞪她一眼,那小侍女就没声了。他将公主的袖口翻开,公主欢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乖乖任由他摆布。
那手腕上,胳膊上,被这墙磨破了很多地方。
奢颜叹一口气,道:“你何必如此呢?不疼么?”
卑弥欢吐了下舌头,没有说话。奢颜低声道:“以后,不用公主来看我了。”
“为什么?你……你好了么?”卑弥欢声音突然有些紧张害怕。
奢颜无奈,将她抱起来,开始为她在腰间绑好绳子,口中道:“你看我现在这样,像是还受伤的么?”
卑弥欢这才意识到他不单单能下床,还将她整个都抱了起来。脸一红,“哦”了一声,道:“那你不用我来看你了吧。”声音很低。
奢颜强硬的冷声道:“你以后不要来了。”
公主欢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一下,道:“你、你、你是不是讨厌我,觉得我看不见,便不喜欢我。”
奢颜听到这句话,动作一滞。
这算是表白了么?
他心中忽然一软,有一扇门豁然打开。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一直都是他追随在紫琳身后,而紫琳心中只有梁宣。从没有其他女人真心喜欢过他。
原来被人喜欢,是这样一种感觉。原来自己也会切实地感觉到甜蜜和欣喜。
奢颜道:“那你喜欢我么?”他心里忽然砰砰跳起来。
公主欢没有回答。咬着嘴唇。眼睛发红,几乎快哭了。
奢颜心中一软,朝上面喊道:“来,将公主拉上去!”
他将卑弥欢抱着向上举,她的身上已经有他为她绑的绳子,牢固了很多,又有他在下面帮忙。小圆用力拉着,奢颜心中一动,抱着卑弥欢,脚下用出轻功,小圆那头很容易就将公主拉了上去。
公主欢站在墙头上,刚刚要跳到另一端。只听奢颜低声道:“等一下!”
她们两个回过头来。奢颜对公主欢微微笑了一下。但是他忽然想到,她看不见。她看起来不太开心。难道觉得自己告白失败了?
奢颜道:“两日之后,我去找你。老地方见。”
“啊?”她愣住了。
奢颜还是笑了出来。他不在乎她看不见。只要她能感受到,那便好了。于是道:“千万小心。”摆摆手,示意小圆将她护着。然后看着她们扑通一声,又跳了下去。
奢颜闭了闭眼,仿佛那跳下去的一下,他也能感同身受一般。应该是又跌到了吧?他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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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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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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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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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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