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内,逍遥侯依然戴着面具。手却搁在雁留声的手腕上。他凝神诊脉,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将雁留声的眼皮扒开,查看她的视力恢复情况。
“看起来情形正变得越来越好。”梁宣抱臂守在旁边。语气有一丝欢快。连着有七日,逍遥侯果然未曾间断地为雁留声解毒疗伤。他确然是说到做到。
阿凉在旁边,倚着书架,嘴角仍旧保持着他那份不屑的姿势。手中拿着毛巾随时准备。
逍遥侯放下手,望空甩了两下,阿凉一看见这个动作,连忙将手巾递过去。他将主人的手牢牢包住,反复揉搓了几下。逍遥侯点点头,阿凉这才撤下,又守到另一边坐着。
逍遥侯转脸望着梁宣。梁宣期待他从口中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但是他道:“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顺利。这丫头的恢复比我预计的要长一些。”
“那有什么问题?仍旧可以痊愈不是么?”
逍遥侯摇头。“自然可以痊愈。但是我等不及。”
“不。我可以等。”
逍遥侯瞪了他一眼。至少梁宣感觉他是在瞪自己。“你等,有什么用?你得与我一同出发。”
“你什么时候出发?”
逍遥侯不回答。想了想。突然又问梁宣道:“你当真是这样喜欢这丫头?”
梁宣明显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你说什么?”
逍遥侯又在摇头。“我说,你们已经定下来要在一起了吗?”
梁宣脸慢慢红了,竟然有些尴尬。他做梦也想不到逍遥侯有朝一日会问他这句话。他张着嘴:“我……”话却说不下去。
雁留声在旁边道:“门主,您……您问这个做什么?”声音也有些不大自然。
逍遥侯拍了一下大腿,气道:“这个有什么难讲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便算了。有什么好犹豫的?”
梁宣和雁留声仍旧彼此沉默了半天,愣是鼓捣不出一句整话来。旁边一直观战看热闹的阿凉这可忍不住了,添油加醋地指指点点道:“老爷您是眼神不好了,这都看不出来?梁少爷和雁姑娘明显是山盟海誓不知到什么地步了,只是不好和您开口讲罢了。你若不信,只看他俩这副表情便全明白了。”
逍遥侯摇头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梁宣。”他神色郑重地叫了梁宣一声。梁宣抬头看着他,不知怎么他见到逍遥侯那目光,自己心中也是一震。他竟有些晚辈见了长辈一样的害怕。
“我要你亲口对我讲。这丫头什么话,倒也无妨。只是你自己要确定这一件事。是不是如阿凉说的?”
梁宣转头看向别处,先瞅了瞅雁留声。她红着脸别过头去不看自己。又转头看向门外,点了点头。
“很好。既然确定下来,那么你们尽快圆房。”逍遥侯平平淡淡地道。
“圆房?”梁宣和雁留声同时抬头。
逍遥侯淡定之极,点点头。“不错。而且要快。”他向窗外望了望,冬日的阳光洒在他面具的前额。“今日天气晴好。你们就今晚入洞房。”
“今晚?”梁、雁二人再次大声道。
“为什么要这样快啊?”雁留声叫道。刚说出口,自己脸已经红了半边。
“想到了就要去做。这没什么可拖延的。”逍遥侯道。拍拍桌子:“管家来。”
云中雁应了一声,揭开帘子弯腰在门外。“门主有何吩咐?”
“你今晚就准备准备腾出个房间。让梁宣和小丫头洞房。”
云中雁嘴角含笑,喜上眉梢,显然他在门外站着的时候已经听到了这里面的热闹。
“等等……”梁宣叫道。止住欲离去的云中雁。“前辈先别去!”
他转回头问逍遥侯:“你这是什么意思?”
逍遥侯道:“怎么,有什么问题么?是你自己认可的。”
梁宣无奈,只得道:“是。可是这是……这是……”他仔细考虑了半天,才想起一句能够搪塞的话。“……这是在下的私事。逍遥侯何必要管这样的小事?”
逍遥侯看他半晌。“在我这里没有小事。这是正事。而且……”他又看了看雁留声。非常认真的道:“你们两个得把生米煮成熟饭,将夫妻之事做了。这才算完。”
雁留声纵使男儿性格惯了,听到这话也当真是受不住。“噗”的一声叫出来。拍了下桌子就扭过身子去。“门主你……你……”
“别不好意思。入了洞房就要做该做的事情。我是说真的。”逍遥侯看着他俩,点点头。复又望望梁宣。“你听到没有,小子?这事全在你。”
梁宣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低下了头。
逍遥侯点点头,推开床上的小桌子便起身下床,推开门走出去了。阿凉嘻嘻笑着,跟在后面。临了出门,还望了梁宣和雁留声一眼。道:“要洞房咯!哈哈哈!”
他刚刚探出去半个身子,忽然又倒转过头来,瞧了瞧二人,摸着脑袋道:“对了,梁宣哥哥……”
梁宣抬头看着他。略蹙起眉头。“怎么了?”
阿凉瞪了瞪眼睛。道:“方才老爷说的那句,什么‘夫妻之事’,‘夫妻之事’是什么事啊?”
梁宣脸一红,低声咳嗽了一下,还没说话,那边雁留声已经怒喝一声,随手抓起床上的一件靠垫来就扔过去。
“你个臭小子,装什么糊涂!呸!”
这屋里就只剩了梁宣和雁留声两个人。梁宣却站不住了,他望了望雁留声,咳嗽一声,道:“你……你应该能下床吧?”
“什么?”雁留声红着脸看他。
“你现在应该能自己走路。我……我先出去。”他说完,竟然就扭头走了。
雁留声叫道:“哎!”瞪着眼睛看他仓皇而出。自己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莫名其妙!怎么倒怪起我来了?”
※※※※※
到了夜里,云中雁将饭做好了摆上一桌。梁宣和雁留声一看,那饭菜竟比平常丰盛了许多。一桌上,逍遥侯、梁宣、雁留声和阿凉列座,那桌子也并不大。这桌上玉露不得列席,从到了这里来,梁宣就没有见过逍遥侯召见过玉露,也不许玉露和他们同桌吃饭。她和奢颜一样,都是在自己的住处有专人做吃食。至于元地书,他至今仍卧在床上,早晚饮食都有专人料理,也不必管。且他本人拒绝见任何人。
专门管茶的东林道人和管家云中雁在下面另一桌。这回逍遥侯却格外开了恩,吩咐道:“管家和道长就一起过来吃罢了。今天晚上是梁宣的大喜日子,大约特殊些。”
云中雁听了,倒也不推辞,赶着阿凉让出一个空座来。坐了,恰好就在梁宣旁边。他看了一眼梁宣,淡淡的道:“你这小子,想不到老夫赶上给你教功夫,也赶上你成亲娶老婆。老夫跟你是不是有仇啊?”
梁宣尴尬地笑了笑,不知说什么好。云中雁每到月圆之夜就发疯的毛病已经被逍遥侯给治好了,他也因此格外感念门主的情。只是那东林道人,却仍旧一个人闷在下面吃喝。他向来话很少。梁宣还没跟他谈过,不知他到这里来的缘由。
阿凉道:“茶道长,你快过来呀。”腾着屁股挪出一个空位子来,拍了拍那里。东林道人却一声也不答。
雁留声低声道:“道长是不是真的哑了?”梁宣摇头,表示不知。
此时逍遥侯却道:“随他吧。大概他还惦记着自家门口那一溜茶树。”
东林道人一听这话,倒反而转身站起来。手中还拿着半块馒头。“逍遥侯,你可答应了我,不动我那些茶树的?如今要反悔么?”来到这里许久,梁宣总算听到他开口说话了。
逍遥侯手中拿着酒杯,放在桌上点了点。笑道:“你坐到这边来,我便告诉你。”
东林道人一副怀疑的表情,拿着馒头就坐过来。还把阿凉挤得叫了一声,揉了揉屁股斜眼瞪了瞪他。东林却满心只挂着自己的茶树。
逍遥侯道:“你大约明年等着收茶叶便好。”
“当真?”
“但你得先听我的话。”
东林便不再说话。这里雁留声低声问道:“这老牛鼻子到底和门主说的什么?”
梁宣也小声道:“我怎么会知道?”
阿凉却嘻嘻笑道:“原来你们有所不知。当初老爷去庐山游玩,在东林寺见到这个老道士。当时便说要带他走。老道士不肯,老爷便让人把他种在寺外山坡上的那些茶树全都掘了出来,说要放火烧掉,他这才一百一千个愿意地说要跟来。”
雁留声听了,吐了吐舌头。和梁宣对望一眼,只是心中均在想:阿凉在逍遥侯身边,是一点门中的事情都不晓得的。不知逍遥侯要这老道士来有何用?
一顿饭虽丰盛,但逍遥侯不善热闹,也不多说话,只问过梁宣要不要喝杯酒,梁宣拒绝了。便再没有后话。所以一顿“洞房”前的饭,很快便像平常的一顿饭一般,平平淡淡结束了。饭后,逍遥侯嘱咐梁宣和雁留声快入房,自己竟一反常态没有立即返回自己的冰室。而是留在那里等着他们入洞房。
梁宣和雁留声颇觉尴尬,在逍遥侯的注视下,二人双双入了“洞房”。阿凉为他们将房门掩上,梁宣转身,见逍遥侯就在正对面不远的地方,戴着面具看他俩。那门将要关上之时,他却又如幽灵漫步一般倏然贴近了过来,倒把梁宣和雁留声吓了一跳。
他的手扳住房门。望着梁宣。道:“记住,这是大事。定要顺利完成。”
梁宣沉默无言地杵在那里。哪里有入了洞房还一味叮嘱新郎的?难道这事情还要强迫人去做?
谁料逍遥侯还没完。他又道:“我会在这外面守着。你不可中途出来。”
梁宣沉默无声,点了点头。往外伸手道:“那么请问在下如今可不可以关门?”
逍遥侯放下手,又鬼一般地退出去好远。
梁宣这才关上门,又动了个心思将门销关上。这才全身上下松了一口气一般,一抹额头,竟然已经出了一层热汗。
转身,雁留声竟然已经坐在床上。她静静地低头,歪着身子背对自己。
今夜她,竟然还特意穿了身带红花的衣服。而梁宣则并未换衣服。梁宣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
※※※※※
他慢慢走过去,一步一步,仿佛都走在自己心脏跳动的鼓点上。雁留声转头望着他,声音有一丝紧张。“门主和阿凉他们走了么?”
“逍遥侯恐怕一直都会在外面。”
“他们不会……不会偷听吧?”雁留声一转身,手按着软软的床。
“你害怕了?”梁宣嘴角一笑,走到了她面前。
雁留声脸红了,道:“我听说洞房之夜,总是有听墙角的。”
梁宣坐下去,挨到她旁边。雁留声像个雕塑一般,一动不敢动,仿佛今夜一碰到她,整个人就变成了一尊佛。浑身上下都透着紧张。
梁宣道:“听墙角,是肯定会听到的。否则怎么作真?”
“什么?”她抬头问道。
梁宣自己脸也一红,心想:“我怎么跟阿声说这些不正经的话?”于是便道:“你坐过去些。”
雁留声低垂粉颈,她的头发今夜格外黑。经过逍遥侯这些日子的治疗,她的毒其实散的很快。脸上的皮肤也在渐渐恢复以往的光泽和细腻。梁宣仔细凝视她,发觉她还淡淡施了一层妆,那薄薄的唇也泛出不同往日的嫩红。
看到这里,他微微笑了。雁留声身子微微挪了有几只手掌的距离,歪过身子去,整个姿势古怪不已。她低声道:“我……我还没准备好。”
梁宣笑道:“你没准备好,我可是等不及了。”
就在雁留声闭上眼的时候,却忽然发觉自己坐着的床下铺盖一动。睁开眼来,只见梁宣手中拽着床上的铺盖,怀里还携着枕头。
“你在干什么?”
“睡觉啊。不然你以为我要准备什么?”
雁留声当即明白了。她脸上的红潮还未褪去,只是身子已经坐正。身子一让,梁宣抽出了一层被子。露出雪白的床单。
梁宣将铺盖丢在地上。又将枕头扔上去。低声道:“逍遥侯总不至于闯门而入。所以不必怕。虽然我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是阿声你放心,我不会欺负你占你便宜的。”他一边整理着床铺,一边对她笑。
雁留声道:“可是我看门主今日的样子不像随口说说。”
“这我知道,我有办法。”
梁宣已经坐在地上,盖起被子。他忽然想起什么事情来,道:“你倦了么?那你睡下吧,也累了一天了。我转过身去。”说着便背过身子去,待她换衣服。
雁留声红着脸,心中却有些感动。她也不敢脱衣,就和衣而卧,将被子拉过来盖着。然后道:“好了。”
梁宣这才转过身来,两人四目相对。不知怎么呼吸都开始加快,脸也一齐红着。
雁留声终于忍不住道:“梁兄,我还以为你真的答应他。你……你可千万不要以为我是那种随便的女子。”
梁宣直起身子来看着她道:“怎么会?今夜这所谓‘洞房’,咱们只不过演给逍遥侯看罢了,又岂会当真?”
雁留声沉默了好一会儿,只听见两人的呼吸,一起一伏。窗外有风声,一阵子一阵敲打着窗纸,发出沙沙的响声。好像下雨又明显有别。久久她又道:“梁兄,这次的洞房不当真,那……那……”琇書蛧
梁宣问道:“那什么?”
雁留声却不说话了。她想问“以后还会有真的吗”,但这种话却叫她怎么开口?
其实她今天听到逍遥侯竟然为她和梁宣主婚,还立刻拍定了要在今夜入洞房,虽是匆忙些,但在她却万万没有不愿意。相反,她还小小地为今晚准备了一下。
但是没想到,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根本想的和自己是两码事。
他是不想娶她么?
她在心里这样想。
是啊,他本来到这里,就是来救她的,可没说到要成亲这一步啊。
他眼前还有很多未解决的事情。大仇还未完全报,逍遥侯他还在与之虚与委蛇,那件他答应与逍遥侯一起做的事情还未做。
的确不是最佳的时候。
梁宣忽然“哦”了一声,腾起身子来。雁留声道:“什么?”梁宣示意她不要说话,只见他走到灯前,一口气将灯吹灭了。“洞房”里顿时漆黑下来。只有月光从窗外洒入。他们连今夜是几号,甚至都不曾弄清楚,便入了“洞房”。
梁宣回到地上自己的铺盖上,躺下,转头见雁留声还望着自己,月色正好照在她那双明亮耀眼的英眉美目上。剔透如水晶。梁宣对她笑了笑,悄声道:“你好好睡。我看着你。”
雁留声压住心中微微的失望,点头闭上了眼。
但是呵……
要她怎么睡得着?
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就睡在自己身边。此刻他们的身份早已不同以往。以往他们一同上六通山庄、龙羊峡、影翼阁的那些日子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时候;但那时心里想的都是如何与自己的父亲斗,哪里会想到这些儿女风月的事情?如今心境完全变了,自然心思不同。
且他已经对自己表露了心曲,那自己也早已不能像过去那般泰然面对与他独处的时刻。那些男子英气的坦然,如今早已被一个女儿家的羞怯低眉心思所代替了。
他说喜欢我。但是为何不答应与我成亲?
这洞房虽然是简陋了点,但他也没跟我说为何不同意。可这要我自己亲口问,那怎么成?
这一晚,这一睡,马上就要过去了。过了今天,到了以后,逍遥侯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与他同说。我看逍遥侯待他不同寻常。但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难道还会有这样的机会,让我们两个像现在这样么?
这些心思像一团又一团的绳结,在她脑海中绕来绕去,缠来缠去。她闭了眼,将被子掩到自己脸前,但心中却忽而甜、忽而酸,忽而委屈、忽而落寞,心潮起伏,完全安定不下来。
过了一会儿,却觉身后有动静。是梁宣悄悄站了起来,她觉得梁宣慢慢朝自己床上走来。他竟然坐到了她身边,然后他却将床轻轻晃了起来。动作很轻,但她根本没睡,怎么可能会感觉不到?
他还没晃几下,雁留声当即就转了个身子,低声道:“梁兄你干嘛?”
梁宣吓了一跳,差点没从床上掉下去,多亏雁留声伸手拽住了他。梁宣爬起来坐在床边,悄声道:“原来你……你还没睡着?”声音有一丝讪讪的。
雁留声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方才在做什么?床怎么了?”
梁宣的胳膊恰好伸到她头后,她自然而然地靠在他腰上。而梁宣则支起上半身倚着床。他动了动胳膊,想从床上下来。“没什么,没什么。你……你要快些睡。”他有些紧张地道。“我下去了。”
“你先别走,先陪我说说话。”雁留声忽然鼓起勇气抱住他的腰。
这下换作梁宣整个身子僵卧了。他一动不敢动。雁留声的手柔软得像水蛇,一触到他,他就如同触电一般,从一个点传到全身,麻木不敢动弹。这种动作,比什么武林高手的必杀绝技,都要来的厉害。
“说……说什么话?”
“不知道。有什么就说什么。你说罢。”
梁宣沉默半晌,呆呆的嗫嚅道:“你……你需要休息。我还是先下去。”
他又要动一动,谁料雁留声恼怒地叹了一口气,松开他,倒转过身赌气道:“好吧好吧,你下去吧。我估计门主早就走了,你出门就好了。”
梁宣沉默一会儿,又道:“只怕他还没走。我能觉察得出来。”
雁留声气得两眼发黑。道:“那算了。”
“你怎么了?怎么又生气了?”
“没有。我好得很。”
“我听得出来。你……你生什么气?”
雁留声索性翻过身来,望着他,瞪着他,有些激动地道:“你……你是不是嫌弃我,不想跟我成亲?”
梁宣被她吓了一跳,往后躲了躲,嗫嚅着道:“什……什么?”
雁留声两眼一白,口中低声念了句“要死”,翻过身去就躲在被子里。死活不说话了。倒是梁宣胆子大了起来,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他却一时不知该答什么。往里又躺了躺,等了一会儿都不见雁留声说话。
索性他便挪过身子去,手摸了摸被子中的那个她。“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还能答话么?笨瓜。”雁留声在被子里,声音像躲在水壶里说话一般。
梁宣叹了口气,道:“阿声,你误会我了。”
雁留声从被子里露出个头来,道:“那你说。”
梁宣抬头望着黑色的空中。月色穿过空气,如同打开了一条银色的光亮通路。连空中的微小粉尘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怎么会嫌弃你?只是男女婚姻,这样大的事情,虽说用不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们二人一没有知会我的义父,二没有知会你我的师父师门,三没有像样的酒席、心情,且当着逍遥侯这等人的面——试问我梁宣岂能在杀母大仇人的面前完成自己的终生大事?——这样的事情,自然要十分郑重;否则,便是对不起你我的这份情,更对不起你。因为我娶了你,你将自己完全地交给我,这是一生一世的事情,我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做这样一件事?所以……”
他转回头,见雁留声怔怔望着自己,月色下她的面容虽有几道伤痕,但仍不掩娇美。
梁宣心中一荡,将手放在她头上。轻轻抚摩着。静静地道:“你为了我受了这样大的苦,又曾舍命救我,我一定要隆隆重重,当着义父、师父、天地日月的面将你娶过来。……如今,不是对的场合,也不是对的地点,这样一场糊涂洞房,怎么能作数?”
雁留声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紧紧地钻进他怀里,梁宣自然地将她揽着。他察觉自己胸前有些湿,低头一看,雁留声竟然落下泪来。不禁一怔:“阿声你怎么哭了?”
他还要再问,雁留声将脸贴在自己胸前的衣服上,蹭着,呜咽着嗓子道:“梁兄你不要再问了。”
梁宣点点头,不知怎么心中也有十分感动。拍着她的后背,等待她慢慢睡去。谁知她却忽然道:“梁兄,我知道了你的这番心意,明白你是如此看重我,心中自然感动。可是你方才说,要当着你义父师父的面娶我,可我却知道你义父和师父都怨恨我。他们都是名门正派,而我却是魔教妖女;他们本应当是希望你和闻琴姐姐最后成亲的,可不是我。而且……”她犹豫了一会儿,继续道:“梁兄,你义父的伤,多多少少都与我有关。那时我命敖天去执行任务,本是奉门主之命。还听说泰山派有个少年阻碍潜伏的计划,所以让他除掉那少年。我可不知那少年就是你。”
梁宣接口道:“那时你还没遇见我。”
“是。可是这一层关系是永远抹不掉的了。我知道,父母之恩对你而言大如天。我害了你的义父。你可怎么又这样来找我?”
梁宣沉默半晌,答道:“我知道。但那时……一切根本不同。而且我……我……”他心中一紧,低声道:“我也管不住自己。”
雁留声又问道:“那你又该怎么对你的义父说呢?还有你的师父,他对你误会可也大了呢。”
梁宣思考许久,最后道:“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接受你。”他心中一酸,忽然道:“但若他们真的不答应,那我只好一辈子也不娶亲。”
雁留声道:“那我也一辈子不嫁人。”
两人紧紧抱着,都沉默了许久。梁宣才道:“你我……都在说傻话。”
雁留声抬起头来,静静望着他。梁宣也看着她。他的目光隐身在黑暗中,让她看不分明。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中间隔了太多,太多,这已经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但明知如此,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
他忽然就低下头来,轻轻吻住了她的唇。雁留声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感觉到自己的眼泪悄悄流下来,她心里却很欢喜。她伸手,柔柔抱住了他的脖子。
梁宣侧过头,头一次将唇吻在另一个女子的唇之上,他小心翼翼又格外紧张地动作,却让两人彼此都无意中动情。他手臂一直,将她的身子揽过来,唇从她的唇上依恋地逡巡,又自然地依着本能向下,吻她的脖子。
雁留声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她的体温也迅速升高。
就在情潮慢慢涨起的时候,梁宣却意外停住了。他停在雁留声锁骨间,将脸久久埋在那里。然后默默伸手,将她身上被解开的衣扣一个个又扣回去。
“梁兄。”雁留声低声道。如梦中呓语。
梁宣抬起身子,注视着她,摇摇头:“不是现在。阿声。不是现在。我不能做这样冒犯你的事情。这是不对的。……”他的神色渐渐恢复清明,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然后又将她揽回到胸前。
“对不起,方才是我太冲动了。”梁宣道。
雁留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嗤的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顿时让梁宣也忍不住脸红地笑了。
“你笑什么?这种时候还能笑出来,也就只有你了!”他无奈地道。
“你真是个呆子!”雁留声忍不住捶了下他的胸膛。“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把握当下?”
“我当然知道。但不是在目前这个当下。”梁宣朝她眨了眨眼。“看着啊……”他伸手,按着那床,再度一下一下晃起来。
“你在做什么啊?”雁留声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但是对他这个动作依旧表示不解。
“这个都不懂?把握当下啊……”梁宣脸上露出坏笑。
雁留声眼睛一转,终于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脸刷的就红了,呸呸呸了几声,被梁宣掩住嘴:“当心被听见,否则便全白费了!”
雁留声骂道:“你这个小流氓?从哪里学的这些腌臜东西?”
梁宣笑道:“这还用学?自然就知道而已。”
雁留声“呸”了一声,别过头去,红着脸看他“摇床”。梁宣边摇,便嘿嘿低声笑,雁留声索性背过身去,末了还来了句“演戏演得还真是够像”。
“那自然。”
最后,床终于没动静了。雁留声回头,又见梁宣拔出剑来。
“你又做什么?”
梁宣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出声。他将自己的指头割破,悄声道:“女孩子家,不要随便打听事情,知道太多不好。”他将那鲜血一滴滴都洒在雪白的床单上。
雁留声眼睛一翻,再次红起脸来,蒙着脸躲到了被子里,梁宣已经忍不住低声笑起来。雁留声在被子里,又像躲在水壶中一般闷声道:“你这小贼,简直要让我大开眼界。原来我从前认识的梁宣竟是个假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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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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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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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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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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