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抬起头来,仔细瞧了一瞧藏地王的模样(他那时候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藏地王蹙眉道:“你……怎的,你认得我?”
那人泣道:“大王!四十年!四十年不见了,大王可还记得当年的小光明使么?”
“你是遁机?”藏地王讶道。将他拉起来,只见遁机哭得眼泪横流。梁宣想起来,这人就是先前在眠月楼遇见的那叫“得力”的眠月楼打手。原来他果然便是遁机。
这遁机打听藏地王行踪多年,直到数年前得知了幽冥地狱的所在。因此潜行至洛阳。原来他也想方设法进入六通庄园,只是苦于没有门路。他意外获知了郭玉和织霞娘子当年的风流事,并且其私生女儿就在眠月楼,这才隐姓埋名潜入眠月楼甘愿为奴。为的就是等待时机。那日梁宣大闹眠月楼,骨笛意外丢失,他很是担心,直到后来穿山甲王出动,洛河水暴跌,他才猜测到有什么大事发生,果然自己日思夜想的主公越狱成功。
藏地王和遁机两主仆四十余年后再度相见,都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两人回顾往昔,感慨万千。于是遁机就此跟随藏地王一同去长安。
到得长安,紫禁城附近守卫森严。众人又换了一身打扮,置备好行装。藏地王却忽然作势不动了。道:“你们一直说有什么暗卫、府兵前来接应,到如今连一根人头发也没见到,莫不是在诳我老夫?没有兵力,怎么去跟通天侯那狗贼抗衡?”
梁宣道:“老大王前辈说得有理。七弟,逍遥门的暗卫怎的还没到?”
雁留声道:“这个不急。咱们再等等。晚些时候,圣门和六通庄园的接应人马就便来了。你说对不对,郭庄主?”
郭玉也点头称是。
藏地王见他们如此说,便就着座位坐在那里,只是干等。客栈对面不远的街道尽头,就是紫禁城的外门朱雀门。远远能看到门前守卫林立,要想进去怕是真的要费些力气。
※※※※※
弯月初升,长安的暮色渐渐隐去了。城门下钥之前,长安城外终于陆陆续续来了一批人。他们是前来赶赴一项特殊的任务。因为在都城之中,过多的人马聚集无疑会引起宵禁士兵的注意,所以他们都乔装改扮,分成几批陆续进入。
这些人不约而同都进入了距离朱雀门不远的一家客栈之中。关上门,所有的秘密终于可以洞开。大家把衣服一揭,露出深蓝色的行装。其中当先两人,对着郭玉便行礼:“见过庄主!”声音冷肃。
“快快请起。二位兄弟远道随来,多有辛苦了。”郭玉将那两人扶起来,那两个人亮出面容,是二庄主周佩弦和六庄主章算才。
章算才在六通庄园之中算低调的,那日洪水涨入六通庄园,他虽然参与争斗,但几乎未曾发言。梁宣等人可想不到他今日竟然肯担当府兵统领的重任。藏地王见了他,也不说话,只是嘴角嘲讽一笑。梁宣心道:“章算才似乎曾经向藏地王多次请教过噬功大法的心法,可见此人志向不小。如今又前来长安危险之地,这人还真是古怪,叫人看不透。”
周佩弦指着后面跟随的一众兵士道:“这都是我们六通庄园的府兵。咱们但凭大哥吩咐。兄弟们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后面兵士也随着他齐声答道。
郭玉道:“哪里哪里?你们更要听从藏地王的吩咐,此次行动,他可是主角。”说罢看了看藏地王。众兵士目光后移,却都不发一言。
藏地王嘿然冷笑了一声,也不接腔,转而问道:“佳期宫主,你们逍遥门的人呢?”
雁留声道:“我想应该也快到了吧?”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敲门声。门内诸人对望一眼,眼神转为肃然。六通庄园的府兵们纷纷重新披上了乔装衣物。
门缓缓打开,外面站着的却是另一队行旅。
他们都是商人装扮,为首一人身材高大,头戴斗笠,蓄着胡须。他低着头,也不看门内的人,就扶着斗笠当先而入。仿佛知道这门内聚集的都是什么人。后面跟随的商贾纷纷鱼贯而入。
此情此景,让梁宣恍然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商旅进得门内,那首领便对着雁留声跪下,肃声道:“属下参加佳期宫主!”
后面跟随的众人同时跪下:“参见宫主!”行装转眼就被退下,露出那熟悉的黑色夜行服,每件衣服的一角都绣着逍遥云的图案。正是梁宣几次梦回都能见到的那些人:逍遥门人!
身边的闻琴见了这情景,明显也激动起来,身形晃了晃。梁宣伸手拉住她,用力握紧她的手。虽说逍遥门对他们来说是有血海深仇,但是如今,他们却是合作者。
雁留声点头道:“多余的虚礼就免了。你们都来了,那就很好。你们先站到后面去吧……”
“是!”逍遥门人纷纷后退,为首一人经过梁宣,店中的烛火恰好照亮了他的半边面庞。梁宣无意中一盯,却觉得大是古怪!
等等!……这为首之人,怎的、怎的看来这样面熟?
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么?
“你们是逍遥门的人?”梁宣问道。首领听了这句,身子微微颤了颤,回头格外看了梁宣一眼。他的脸依旧隐藏在斗笠之下的阴影里,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雁留声道:“梁兄你说什么傻话?是太紧张了么?这自然是我们圣门的人无疑啊。”拉了拉他的袖子。梁宣狐疑的转视她,但见她目光闪烁,似乎隐隐有不许之意。他心中沉沉,不知为何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也没有再说话。xǐυmь.℃òm
只听雁留声道:“老大王,如今人都已经到齐,你看咱们可以行动了么?”
郭玉道:“城门马上就要下钥,紫禁城入夜后宵禁森严,很难入内,我看我们不如等明天……”
“什么明天?!”藏地王怒道,大手一挥,“老夫一刻也等不得!既然人都来了,那咱们现在就进去!”
郭玉和雁留声等人对望一眼,心思都转了转:这藏地王脾气乖戾,喜怒无常,着实是个难相处的角色,他们一路都领教过了。不过他虽然总是以藏地王和影翼阁原本的主人自居,却也没有人为难他这一点。
雁留声道:“现在还有些时间,咱们应该可以趁着城门下钥之前进入紫禁城。”
“只是这么多人同时进城门必然不行。咱们须得分成几批。”郭玉道。
“你说什么?还要分批?”藏地王站起来怒视着他。
郭玉依然很镇定。“入宫的腰牌,我只有一块。”他毫不避讳的迎视着藏地王的目光。“这一块腰牌,需要咱们反复使用。因此每一批进去的人都需要拿着它,否则紫禁城不要想进去。”
藏地王哂笑道:“哪里来的这么多规矩?老夫当年在影翼阁的时候,可没有这样提心吊胆!郭玉小儿,你若是不想合作,那就早说,少在这里耗老夫的时间……”
“当年是当年。如今早已不是你在影翼阁的时候了,你可莫要忘了。”郭玉提醒道。一句话引得藏地王目光中又燃起了不满。
梁宣道:“前辈,郭庄主说的有道理。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那藏地王别人的话全然不放在眼里,倒是对梁宣格外高看。如今见他如此说,终于点头。道:“既然这样,那么腰牌由谁来传递?”
郭玉道:“咱们几个武功强一点的可以先行进入,直接从城墙上越过去便可。到时候再选一人两边传递腰牌。因为多次上下,这个人须得是武功高绝,决不能被城门的巡守卫士发现才行。”
藏地王道:“这个人自然是我来。”
梁宣道:“老前辈你年事已高,这样的事情怎么能由你来做?还是我年轻人腿脚灵便,这个事情就由我来办。”
雁留声听了这句,瞪眼道:“你充什么胖子?人家都说愿意了,还用得着你?……”
闻琴也道:“宣哥,这件事确实有凶险。”
梁宣笑了笑,还未说话,郭玉先道:“我倒觉得由梁少侠做这件事最为稳妥。他年纪轻,行事周密。再者说来,我们这些人中,要论武功,还是他最高。”
雁留声哼了一声,显然觉得他也说的有道理,但就是不肯认同。梁宣笑道:“你们两个都放心,我自然是没有事情的。区区几个宫门守卫,我还应付的过来。”
闻琴道:“既然如此,宣哥你万事小心。”
“我领会得。”
雁留声却不再说话,只是沉着脸。梁宣见她这样,知道她又在赌气,便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也是为了咱俩的计策,并非只为藏地王。如此也好便宜行事。这样你还不肯么?”
雁留声听了他这句话,才高兴了些。勉强点头答允。那句“咱俩的计策”在她听来大是受用。低声道:“那你千万小心。”
“不用担心。”
众人商议已定,梁宣、藏地王、雁留声等人武功较高,先在前面。闻琴默不作声,也跟在梁宣身后。藏地王不放心郭玉,一定要他在自己身边。所以郭玉也随之前行。遁机则是藏地王忠仆,誓死相随,因此也在其中。先行的一共有六人。
来到朱雀门前,那内城城墙建立数百年,甚是高大雄伟。要凭空跃上去,那非得有十分的轻功才可。梁宣原本担心闻琴可能上不去,想要帮她一马,却没想到她第一个先施展轻功飞身而上,步伐清妙,宛若仙人御剑,凌空飞渡。梁宣看得心中暗中赞叹了一声,有些羞愧地想道:“我真是太过自以为是了。琴妹的天分本来就比我高得多。如今看来,她竟然已经练成了我们泰山派的‘仙人辞汉步’。”
闻琴第一个上去之后,又很快闪身躲了起来。两旁兵士毫无所觉。余下诸人也都一一上去。另一边的城门口,乔装成太监、侍卫的六通庄园和逍遥门人们正分批进入。第一批人手持郭玉的腰牌成功进入内城之中,梁宣按照先前所说,取过腰牌来,从城墙之上下去,又转交给下一批。如此辗转数次,进宫的人终于全部进入到了紫禁城中。
弯月已经升得很高。紫禁城终于下钥。因为藏地王迫不及待要见到影翼阁主,众人只得暂时分开。按照原计划,由藏地王、梁宣、郭玉等六人先行进入影翼阁。其余诸人稍后潜入,暗中行事。
紫禁城的宫宇静静屹立在惨淡的月色下,金黄的琉璃瓦和孔雀蓝的釉色闪烁着诡异的油光。远处的东西十二宫灯火辉煌,照亮了这一方天际,空中隐约传来缥缈的歌舞之声。这里是人世间最辉煌的享乐之所,也是最惨烈的权欲墓地。
往来的大内禁卫守备森严,目光灼灼,检视四周。皇宫大内集结了全天下最丰厚的财富资源和权力宝藏,往往藏龙卧虎,江湖人士等闲也不敢轻视。自古以来,大内绝顶高手传下武林秘籍,引发江湖血斗的事例亦是不胜枚举。梁宣、藏地王等六人悄悄潜行,设法不发出一丝声音。尤其是在这样极端特殊的场所,似乎空气中都弥散着令人窒息的警惕。
藏地王一直在前引路,看来他果然对这里极为熟悉。紫禁城为前朝所建,脚下的这一方方青砖地面早已不知沉睡了几百年。因此宫中的布局模样,四十年的时间里还是没有太大变化。藏地王轻车熟路,带领六人蹑歩潜行,内宫明亮的灯火隐隐照出了他脸上肃穆的表情。看到四十年后阔别的繁华地,不知他心里想到了什么?
走过一片红瓦墙,墙上侧面有九条龙盘踞,威武庄严。墙的尽头徒然无物,只有一株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这两株枣树看上去都死去多年,尽管树冠高大,树身数围,但光秃秃的枝丫和枯瘦的枝干都显示出它们早已失去了鲜活的生命力。
两株枣树的下面,有一口井。也不知多少年没用,轱辘几乎坏掉。井口并不大,像个眼睛似的怔怔望着紫禁城的天空,想要一窥这方天地的秘密。这里似乎没什么人经过,连内廷的禁卫和羽林郎们都很少在这里值守。冷风吹过,地上莫名多了几片枯叶。枣树上有几只乌鸦嘎嘎乱叫,凄惨的月光下让人感受到一种肃杀的气氛。
藏地王在井前站了一会儿,梁宣看着他的动作。他转头对梁宣等人道:“四十年了。想不到我居然又回到这里。”
“你说这是入口?”梁宣讶道。刚说完,藏地王已经率先跃到井沿上,他深深呼吸一口气,身子呲溜一声滑入,像一条鱼一般,就跳了进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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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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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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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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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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