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西平复着过于激动的情绪,磕磕绊绊地叙述着。这件事困扰她太久了,以至于见到两位人品不错的陌生人,她都愿意孤注一掷地赋予信任。她担心被拒绝,所以从紧握的领口中,拎出了一条绿宝石项链,泪光闪烁地道:“这是他送给我的,他温柔又慈祥,一定是个好人。如果你们愿意救他的话,我可以将这条项链送给你们,它能令人身体轻|盈……”
凯文闻言扬眉,摊开掌心。翠西依依不舍地将项链放于其上,旋即咬着唇偏转目光,安慰自己不付出就不会有回报。如果放弃心爱的宝物能解救那个人,那么一切都值得。
蒂莫西注意到绿宝石中隐现的光华,立时凑了过去,观察了起来——这是一条造型朴素的项链,中间缀着一小颗翠绿的宝石,闪烁着淡淡的光芒,将凯文的掌心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翠色。
“和你附魔后的水晶有点像。”
“没错,因为这就是一块经附魔的宝石。”
凯文确认了同伴的猜测。他收起五指,握紧宝石,阖眼感受着魔力的波动。片刻之后,他摊开手,将项链戴回了翠西的脖颈上,动作轻柔又绅士,丝毫没触碰到女孩儿的肌肤。
翠西呆呆地看着他,显然没想到附魔项链还会被归还。她结结巴巴地道:“谢礼、你们……不收下吗?难道是不愿……”
“不是的哦。我已经感应了风之魔力的波动,在数十步的范围内,应该能清晰地分辨出施法者,所以就可以还给你了——它对你很重要吧。”
充满理解与安慰的口吻,令女孩的鼻头一酸。她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紧握链坠,满含鼻音的道:“谢谢!”
“没事。帮助有需要的人,我很乐意。翠西你继续说吧,顺便请告诉我,这条项链是他多久前送你的。”
“好的。项链是两年前送我的,我很珍惜。那是一位忧郁愁苦的老爷爷,他就住在镇长家,三楼靠窗,偶尔能看见他。从猎户村往林边镇走,正对的那条大道底端,有一栋华丽的大房子……”
“翠西,你死到哪儿去了?快提水来干农活!”一把中气十足的嗓音响起,令女孩抖了一下。
“妈妈叫我了,我得回去了……你们到镇里就会明白的……谢谢你们!”女孩就像只受了惊的兔子,窜到井边,熟练地放下了木桶。
蒂莫西二话不说,撸袖子上前,一把替女孩将盛满了的水桶拎了上来,随后好人做到底,一路替女孩提着去农田。
“怎么才来!提个水都用了这么久,你也太没用……咦,是你啊,谢谢啦。”翠西的母亲见外人帮忙,尴尬地招呼着。
蒂莫西蹙眉,不满地打量着她,留下一句“她很有用的,不谢”,随后便转身离开了。回到同伴身边后,他提起自己的不快,凯文叹了口气,解释道:“因为男性往往身强体健,在下地干农活、捕鱼打猎上都比女性强一些,所以男孩更受父母的欢迎,女孩则容易被穷养。”
“可我看到的是男孩游手好闲,女孩却在打水种地。”
“因为这是个猎户村,男孩或许会从小被培养骑射,成年后便要冒着生命危险狩猎。女性则负责农活与野外采摘,此外,她们每天都要做饭、洗衣,风险不高,但确实辛苦。”
“这么说来,他们一方危险、一方辛苦,不该平等吗?”
“平等是一种思想主张,而思想往往是有一定地位的男性提出的,就造成了偏颇与恶性循环。譬如有著名教父主张——情感是肉体,理性是灵魂,女性是肉体的化身,男性是灵魂的化身,而灵魂高于肉体,即男性在女性之上。他认为女性是邪恶的、污秽的,女人的拥抱和肉体结合会使男人身心堕落……这一类的思想获得了主流男性的认同,便化为了女性的思想枷锁。”
对比着村中重男轻女的风气,蒂莫西听得瞠目结舌,他迟疑地问道:“他没有妈妈吗?”
青年一言中的,令凯文满含笑音地道:“你说得没错。他是由母亲分娩诞生的,由母乳哺育,成年后却藐视女性,可见他不懂感恩、品行不端,滔滔谬论只是迎合了时代与统||治者的需求,广为传播并不意味着正确……今天你在村中见了一个被轻视的女孩,以后还会有第十个,第一百、一千、一万个。人生病了我可以采药诊治,世道病了,我却束手无策了。”
凯文面露迷茫之色,这是他多年游历后的感受,总会感到自身的无力与渺小。他想探寻宗教的善恶,想改变现世的僵化,却不知从何处入手。他能救寥寥数人,却会见到更多的人在浊|世中沉沦。
“你已经,足够好了。救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还会有第一百、一千、一万个,我陪你!”蒂莫西学着同伴的句式,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
凯文握拳,叩一下他的胸膛,温和地笑了。老神父也曾告诉他,燃起希望的火光,就能照亮他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蒂莫西喜欢见到凯文露出舒缓释然的神色,所以他进一步地道:“把你的所见、所想都告诉我吧,让我与你一起面对人世,分担压力,好吗?”
“听那些东西,不觉得无趣吗?和我单纯地聊聊野炊,不是很快乐吗?”凯文试探地问道。
蒂莫西看着他,思索了片刻,说出了对方给予自己的感观:“快乐停留在你的表情上,是外在的;痛苦驻扎在你的心中,是内在的,而我想认识完整的你,所以无法对后者视而不见……我想了解你,尽管我还不了解自己。”
蒂米的直觉如同动物一般敏锐,令凯文动容。自父母与老神父逝世后,他便如无根的浮萍,在世间漂泊。看了太多的苦难,同理心令他痛苦,责任感令他坚强。他很少有机会与人深交,也没有被人完整地理解过。所以在蒂米提出请求后,他心动了……
完整地将自己展现给另一个人,分享自己的人生、观念与理想,这样的交心应该会带来很好的感受,他也想尝试着敞开心扉。
最终,他笑着道:“先整理一下,上马吧。我们在路上边走边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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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猎户村上空飘荡着早餐的炊烟时,凯文与蒂莫西已经上路了。虽然捎带了一只黑猫,但由于售出了大量的动物皮毛,重量增减持平,石英一如既往地稳步前行。
蒂莫西坐在后方,搂住凯文的腰,扯了扯他的衣襟,示意自己要继续听故事。凯文从善如流地开口,由思想家们的性别歧视往下延伸:“教会的神学家们肯定了男性与女性的二元对立,依旧将女性视为男人追求精神生活与灵魂解脱的障碍。他们强调神职人员的纯洁性,在南境以教令、宗教法规的形式,使神职人员的独身合法化、制度||化。”
“雄性都单身了,那孩子呢?”
“考虑到人类对伴侣、性与繁衍的需求,宗教做出了让步,在他们看来,婚姻的意义便在于为神增殖人口,增加信徒的数量。为了不让男性坠入爱与欲的漩涡,宗教宣扬了性|、爱的罪恶,要求女性恪守妇道,甚至推崇无性婚姻。”
蒂莫西连“性”都不了解,就更别提神学家们吹捧的虔诚与贞洁了。他将这些例子类比成雄性与雌性动物的繁衍,片刻后又回到了老问题上:“他们都不要女性,那妈妈是从哪儿来的?没有妈妈,他们又是从哪儿来的?”wWW.ΧìǔΜЬ.CǒΜ
“你问到点子上了。诸多宗教将女性的生育过程视为污秽的,为了体现自己的神圣,便在教典中撰写,他们纯洁、伟大的神,是从女性的咯吱窝里出生的。还有的神吞下孕妇,随后脑内产子、肌肉产子,由男性神灵完成了生育这一伟大的任务。”
蒂莫西呆呆地垂首,看了眼自己的咯吱窝,又猛地晃了晃脑袋。
“他们作为男性,将女性生育的成果,化入自己的名下,这是掠夺与打||压。他们罗列了女性体弱、生育艰难等生理因素,视为其业障,需承受神的处罚。他们甚至宣扬,女性若是信仰足够虔诚,便能在来世获得男儿身。”
“都变成雄性?那人类不就灭绝了吗?”蒂莫西深感震惊。
“提出这些理念的人,真是既坏又蠢。”凯文认可了同伴的观点,继续说道,“确实,在错误的观念下,光明教面临了信徒生育率低,劳动力青黄不接的局面。为此,他们开始推广圣母的形象,宣扬母爱的伟大与无私。而真正改变南境女性地位的,则缘于一场战争。”
“光明教、战争,是征讨魔法之都吗?”
“对。塞克雷德公国与天神教结盟,联军强攻麦尔肯,耗时数年。远征期间,离家的丈夫们将庄园等委托妻子照料,后者接管了财产管理、税收等领域,细心又能干。远征归来的丈夫们看着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产业,不得不承认女性的价值,也使她们的地位随之提升,骑士爱情也随之萌芽。”
“她们不是有丈夫吗?骑士怎么办?”
“在骑士们看来,与女性的精神交往是浪漫辉煌的,所以他们往往会将爱慕的女性视为天人,进行一场精神恋爱,即使是单方面地付出与奉献也不悔。于是女性们进一步成为了男性值得爱慕的对象,他们会用武力、诗歌或鲜花等,打动女性的芳心,用不懈的追求升华自己的灵魂。”
“听起来……和雄性动物的求偶行为很像,较为自然,好像比光明教的观点好多了。”
“没错。所以我觉得,女性想要改变自身的地位,其实可以从配||偶选择做起。如果她们推崇骑士爱情,向往俗世中的爱恋与繁衍,就会投身更开明的国度,把握自己的人生。光明教对南境的信徒吸纳已接近饱和,当他们发现信徒繁衍缓慢时,为了生存与壮大,就会展开行动。要么通过战争获取女性,将其视为生育资源,要么更改教义,宣扬对女性的爱护,从而吸引女性信徒。”
听着凯文深入浅出地讲解这些,蒂莫西也有些明白了:“女性才是生育的主体,所以她们拥有天然的选择权?”
“没错。就理想状态而言,若是她们联|合|起|来,便可以淘汰轻视女性的群体,令后者在几十年内急剧萎||缩。长此以往,她们的生活环境与待遇,都会变得公平开明;而现实残酷的地方就在于,这个时代的女性缺乏守护自身的能力,假设她们建造了一个女性城镇,往往会被渴望生育资源的外来者觊觎与掠夺……所以我比较推崇和平演变。性别对立对女性不利,与进步的异性携手共进,才能更好地创造未来。”
说完自己的观点,想到根本无从着手的现实,凯文又叹了口气。蒂米搂着他的腰,拍了拍他的胸膛,正想安慰,便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阵马蹄声。他竖起耳朵,确认片刻,随后道:“有人来了。”
出于谨慎,凯文令石英停下脚步,回身看向来路。出乎意料的是,赶来的是一位看起来有些面熟的猎人,他作为猎户们的首领,并未参加昨日的以物易物。
“幸好赶上了。我是猎户村的摩尔,受母亲之托,前来送信。”
“摩尔先生,你好,不知你的母亲是……?”
“她昨天在亨特家与你们见过面,由于耿直与误会,造成了一些不愉快,还请二位海涵。”
凯文回想起那位作为信徒的老妇人,立刻对摩尔的来意感到好奇。后者呈上了一封厚厚的书信,随后又奉上一个包袱,道:“这是一套皮甲,柔软耐磨,舒适性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略表心意。”
见凯文蹙眉,摩尔策马扬鞭,根本没给对方拒绝的机会,便告辞离去。
“你习惯近战,穿上它吧,多一点防护也好。”凯文将皮甲递给蒂米,自己则展开书信,阅读了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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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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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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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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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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