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喧嚣的秋雨声,妘娇在傅瑢璋的怀中,陷入了梦境。
雨滴连绵成帘,再睁开眼,妘娇发现自己回到了相府。
那年,她十三岁,正值豆蔻年华。
她却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咬着唇,不敢哭出声来,生怕她的父亲知道她曾去过他的书房。
这是她又一次见到了父亲狰狞的嘴脸。
还未及笄的她,就要被父亲,送去给传闻中嗜血如命、暴戾狠辣的摄政王当侍妾了。
哭着哭着,她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她母亲悄声走了过来,轻轻摇醒了她,“娇娇,醒醒。”
妘娇摁了摁心口的玉牌,听着母亲的谆谆教诲,带着乳母,悄悄坐上了母亲安排的马车,前往南雍。
等出了府门,她才意识过来,这是要去逃亡了!
然而,在京郊外,乳母被杀,她落入了凉王的手中。
在那暗无天日的地宫,她见到了令人生怖的一幕幕,见到了她父亲精心培育的死士何正阳竟然是凉王的幕僚,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父亲,竟然勾结凉王,做出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
凉王明知道她是相府嫡女,是上官铉的女儿,见到她容貌惊为天人,媚色动人,依旧将她囚在地宫。她与其他人终归不一样,出入有人跟着,但不像其他姑娘一样受尽侮辱。
她也留了心眼,发现那些助兴药物,竟然与她脐香的味道相似,这可是她的好姐妹苏翎月才有的香啊,想到这些可能会是证据,她偷了一块,放进了香囊,等将来出去,有机会救出其他姑娘。
当夜,她的侍卫何正耀悄悄潜进了地宫,将她救了出去。
然而,逃亡的路上,她从山顶滚落,磕了脑袋,失去了记忆。
一路被凉王的人追杀,何正耀为了保护她,受了重伤。
他们终于逃里虎口。
何正耀将她送去了沂河镇的何家,最后重伤不治,临死前,他为了让母亲善待她,谎称了两人的关系。
往后长达三年,她都过得战战兢兢,至此,她才知道,自己美得过分的容貌,是祸害。
但最后,她还是没有躲过凉王的魔爪,又被抓了回去。
这一次的她,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被灌了一碗又一碗的药汤,从此无缘成为人母,她的媚色,成为了别人手中的暗器。
那些人对摄政王的喜恶,拿捏不准,但大抵猜到他不好女色,她本就生得娇媚,若连骨子也媚,反倒矫枉过正了,便没有让她如其他女子一样,历尽侮辱。
但依旧要学习很多东西,比如如何勾人,如何将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她所学的东西,全都是如何讨好摄政王,熟悉他的所有作息与喜恶。
长达一年多,那些训练过程,痛苦又艰辛。
本就没有了记忆的她,不需要被催眠,就能被训练成为了一条听话的宠物。
终于学成,她被送进了摄政王府。
进了府,她才知道,凉王各种渠道送了不少人进来,环肥燕瘦,各色佳妙皆有,但傅瑢璋看都不曾看过一眼。
至纯至媚的一张玉颜,意外得了傅瑢璋的青眼。
学满之时,他们在她的蝴蝶骨上纹了一枚她最喜欢的红梅,这是她终身的耻辱,然而,傅瑢璋最爱的,却是她蝴蝶骨上那一枚妖娆至极的刺青。
每每欢好,他总爱一遍又一遍吻着她的红梅刺青。
还在摄政王府后院辟出一个院落,专门种满了她最爱的红梅。
傅瑢璋对她,说不上好坏。作为摄政王府唯一一个能上了摄政王床榻的女人,她的吃穿用度,他给了最好的待遇;但在床笫之事上,从不怜惜。
她的所学所用,也只有这个了。
为了尽快脱离苦海,她倾尽所学,魅惑傅瑢璋,讨他欢心。
然而,她却发现,自己沦陷了。
她喜欢上了傅瑢璋。
无可救药的。
作为一个玩物,她哪里有资格谈喜欢?偏偏,她还是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希望能嫁给他,希望他眼里永远只有她。
梅贵高洁,人贵自知。
她只是一颗不得见天日的水草,生于污浊、阴暗的水岸,与他的鱼水之欢,如在黑暗的水底交缠,再多欢愉,也名不正言不顺。
即便是如此,她还是默默希望能用自己的方式,爱他。
为他缝制贴身中衣、寝衣,为他绣制香囊、鞋袜,俨然一个妻子一般。
然而,她却意外得知,总来摄政王府的端阳郡主,是他的未婚妻。
是同在摄政王府后院的女人玉梨告诉她的。
玉梨经常来荔花苑找她,告诉她,摄政王很快要迎娶端阳郡主了。
郡主啊,多高贵的身份。
确实当得起摄政王妃的身份。
她只是一个没名没分的侍妾、玩物。
后来,她的父亲来找她了。他来认亲,傅瑢璋就放他进府了。
他的父亲告诉她,她是相府嫡女,希望她紧紧抓住傅瑢璋,争取成为侧妃。
可惜,她完全没有记忆,对眼前这个自称是她父亲的男人,完全没有亲昵感。
对于认亲这件事,本能的,她很是抗拒,但听到相府嫡女的身份,她原本死掉的心,又活了过来了。
是不是,她也能留在他身边,争取个名分?
接下来的两年,她用尽所有去爱他。
然而,她听到卫暝禀报傅瑢璋,说她的父亲伙同凉王意图谋反,将鸩毒给了皇上,唆摆皇上杀傅瑢璋。
在卫暝问他如何处置时。
傅瑢璋冷冷地说:“杀无赦!上官满门抄斩。”
卫暝听后,迟疑地问了一句:“妘娇姑娘那里……”
她听到傅瑢璋不甚在意地说:“区区侍妾,不必理会。留她一条命,已是最大恩典。”
那一刻,她如坠冰渊,浑身血液像是倒流了一般。
原来,在他的心目中,她什么也不是。
还以为,他对她,至少是有几分情意的。
毕竟,这两年来的相处,她大约能感受出来。
谁知,原来只是她的幻觉。
如今,他还要杀了她的家人。
虽然此刻的她,对家人完全没有记忆,但也知道,家人对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都没有一刻是有顾念过她的。
一刻都没有。
她落荒而逃,跑回了荔花苑的路上,跌跌撞撞中,她摔了。
脑袋磕上风景石时,所有的记忆,如潮水翻滚,全都涌了出来。
暮日余晖弥漫的橘红里,她只看到无尽的黑暗。
她不知道是如何回到房里的。
当夜,他来她的房里,与往常一样,一次又一次地要她。
她很想问,他究竟抱着什么心态,怎能一边毫不留情要灭她家门,一边与她抵死缠绵?
终究,她还是没有问了。
若是不爱,还有什么怜惜可言?
既然,他迷恋她的身子,那她就物尽其用吧。
是夜,她使出浑身解数迎合他。
终是忍不住,提出想见一见母亲,他却告诉她,三年前,她的母亲上山求神,意外跌落身亡了。
从不求神拜佛的母亲,怎么会无端端去拜神?
她的父亲,前些日子来,还与她说母亲安好。
父亲骗了她。
断然不是为了心疼她。
为了什么,答案已清清楚楚。
那晚,她睡得极不安稳,梦了一整夜,全是母亲的音容笑貌。
还梦到了她出嫁之时,母亲亲手给施红矜,结丝缡,申戒父母命。
而她,与夫君琴瑟和鸣,儿女绕膝。
醒来,院落已是白雪皑皑。
错金螭兽香炉里,香烟氤氲,缠绵而散。
一切成虚妄。
终究是给了她生命的父亲,还有疼她的哥哥以及无辜的上官满门,她都做不到置之不理。
她爬了起来,好似新婚出嫁一般,认认真真装扮自己,以极妍的娇容,去了书房。
欢爱后,她跪求他,念在往日情分,放过上官府其他无辜的人。
他却说,她的情分不值钱。
她默默跪在原地,望着他远走的身影磕了磕头。
辞谢她憧憬过的情缘,辞谢他曾给过的片刻欢愉,也辞谢她曾经的深爱过……
随后的两天,她静静在房里,一遍又一遍地抄写往生咒。
静得就好像千年冰封的雪山。
终于到了,上官府行刑之日。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劲风夹杂着雪敲打着窗牖,刺骨的寒意,从门缝钻了进来。
她一袭白裙,往她最爱的梅园走去。
作为上官府的一员,她怎能独活呢?
终于,在幽香浮动的梅枝下,她香消玉殒。
怨他吗?
怨的。
站他的立场,他是没错的,她不该怨,可她还是忍不住,就像忍不住的咳嗽,爱不由己,恨也不由己。
然而,她看到了身前身后事。
看到了他也命在旦夕。
是她害的。
她给他绣的香囊,在绣制的过程,被经常来荔花苑的玉梨暗中下了巽毒。Χiυmъ.cοΜ
而这巽毒,是她父亲给的。
她父亲那日进王府,哪里是为了认她?不过是假借认亲之名,伺机与玉梨接头。
守卫森严如铁桶的摄政王府,他们无法互通任何情报。
正因为是她,傅瑢璋给了她特许,允许她的父亲进府。
这才让他们有机会害傅瑢璋。
她的父亲,死有余辜。
连累上官府满门的,是她的父亲,而不是傅瑢璋。
即便如此,早在行刑之前,傅瑢璋还是改变了主意,只处置她的父亲,放了其他人。
那个说不必理会她的男人,终究还是顾念着她的。
那个说她情分不值钱的男人,后来,在死后,与她合葬了。
生同衾,死同穴。
他也怨着她。
所谓爱与怨,没有爱,何来怨。
不,他的爱恋,比他与她所认为的,都要深。
这份执念,换来了重生。
重活一世,他一如从前,不知爱为何物。
在沂河郡初次见面,他张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成亲了?”
那个恨不得拉她下地狱的男人,一生悲凉,没尝过被爱,又如何懂得爱?
人人都说他心肠冷硬,狠辣无情,但她却在他那里感受到了小心翼翼。
如珠如宝地捧着她,摸索着如何能爱她。
那高高在上的男人,大翟最高的执权者,却只敢卑微地留住她的人,连她的心都不敢奢望。
妘娇终于从睡梦中醒来,才发现,不知何时,湿了脸庞。
腹中的小家伙,一阵抖动,似乎是在打嗝,又似在玩耍。
拳打脚踢的,她的肚皮总能鼓起一个又一个包,有时候她去摸一摸那个鼓包,它还会回应,鼓一个更大的。
无不都在提醒,方才,她只是做了一个无稽的梦。
所幸,那些不幸,只是梦而已。
她起了起身,才发现,傅瑢璋不在房内。
喊来侍女一问,得知他正在书房,为他们的孩子制作玩具。
妘娇起身,去了书房。
见到他正在专心致志地雕刻着什么,乌黑深邃的眸光里,漾着她从未见过的柔软,夜明珠莹辉下,精致如玉的侧颜,镀着淡柔暖润的光,惊心动魄,又摄人心魄。
他是真的好看。
每每她都看得着迷。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款款向他走去,笨拙又细致地替他披上了披风,柔声道:“王爷,入夜,小心着凉了。”
傅瑢璋蓦地抬头,这才发现了,不知何时,她来了书房,蹙了蹙眉,急忙拉着了她的小手,“怎么不唤人喊我一声?夜路难行,磕碰了如何是好?”
虽是怪责的语气,却轻轻捉住了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将她拉到了身前,将她抱坐在他的腿上。
“今日,腿脚可还酸胀?”
妘娇五个月的身孕,肚子比寻常孕妇的要大,也比旁人要辛苦得多。
妘娇笑着摇了摇头,“有夫君时常推拿,好了许多啦。”
见她神色如常,傅瑢璋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大手覆上她圆滚滚的腹部,低声问道,“他可还乖?”
方才扑腾了好一会,总算是安静了,妘娇无奈地笑了笑,“睡了。”
话未说完,腹中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父亲低沉浑厚的嗓音,瞬间活跃了起来,一下又一下地拱他的手。
动作幅度之大,让妘娇瞬间愣住了。
它似乎很喜欢它的父亲,每每听到傅瑢璋的嗓音,或感受到他的手时,它的回应都非常激烈和欢快。
作为父亲的傅瑢璋,每每见此状,心口复杂的情愫,都像滚烫而汹涌的岩浆,即将喷薄而出,摁都摁不住。
血缘里,神奇的心灵感应,如汩汩而动的汤泉,在心田流淌而过。
这感觉,都是他不曾体会过的,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惊喜命运的安排。
见着傅瑢璋眉眼里的笑意与感动,她心口也似乎有小小蝶羽在颤动,她缓缓回了回身,圈着他的脖颈,轻轻吻了吻他的滑动的喉结,又吻了吻他的下颌,最后,在他温凉的唇上,印了印。
望着他情潮涌动的眉眼,笑盈盈地道:“我有与你说过么?”
“我爱你,很爱很爱。”
傅瑢璋唇角的笑,彻底僵住了。
余光三寸,落在她的眉梢,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大手终于缓缓地抚上了她的玉颊,指尖在摩挲着她娇艳的唇瓣。
妘娇微微一笑,抓着他的大手,覆上她的心口。
“相思早已入骨,没有告诉你而已。”
娓娓道来的娇柔嗓音,宛若桃花暖溪,在他坑坑洼洼的心间流淌而过。
那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给了他两世的圆满。
从此,将他从深不见底的渊潭里拉了上来。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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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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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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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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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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