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的美貌和急智,宋致远严密的逻辑思维和为科研而生的大脑,都完美的在小野身上得到了延续。ωωω.χΙυΜЬ.Cǒm
同理反推,宋致远的聪明理智,秦京河的多才敏感,以及他们几乎一模一样的相貌,总得有个来源……反正不是宋家和秦家那样的歪瓜裂枣能提供的基因。
安然在心里可以确定,宋致远和秦京河很有可能是一对双胞胎,而且他们俩都是这对夫妇的孩子。
男人名叫宋竹隐,旧报纸上的他剑眉星目,简直就是宋致远现在的模样,只不过眉宇间比宋致远多了一股郁气,那样的社会环境之下,即使是大学老师,也会有种郁郁不得志,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的无奈。
女人名叫林婉茹,眉目如画,气质文雅,第一眼看上去安然觉着莫名的熟悉,具体要说宋致远和秦京河哪里像她吧,像得不明显,但仔细一看,下巴耳垂和那种淡定从容的气质,就是如出一辙。
很明显,单从气质这一块来说,宋致远更像宋竹隐,秦京河更像林婉茹。
照片拍摄于1940年,二十岁的他们回到海城,刚下轮船的第一天,提着皮箱,一身洋装,心却是真真的华国心。明明有那么优渥的家庭条件,完全不必要为生计而发愁的一对伉俪,却毅然决然自愿加入抗日救亡行动中来,女方以记者的身份深入敌营获取各种信息,为这场全民族参与的战争立下不小的功劳。
夫妻二人都属于天才人物,青少年时期因父母去世,移民海外投奔祖父母,短短几年时间考上瑞士苏黎世大学的核物理和新闻专业,不到二十岁又大学毕业,成为当地人人传道的“东方天才”。
如果继续留在瑞士或者欧洲,他们一定会按部就班毫无意外地成为上流精英,绅士和淑女,四方游历,儿女环膝,轻松获得社会各界的尊重与敬仰。
可是,他们并没有选择这条坦途,而是为祖国的生灵涂炭而悲痛万分,感同身受,他们放弃了岁月静好,尚未来得及举办婚礼就匆匆飞往港城,又从港城转邮轮回到海城。
宋竹隐先生当年一到上海滩就声名鹊起,一方面是因为他玉树临风的出众外表,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工作——瑞士苏黎世大学的核物理专业高材生。
当时国.民政府虽然还没意识到核物理的重要性,但也对他极尽招揽之能事,R本军方也对他极为友好和青睐,希望能将他招致麾下,就是M国军方,也因为他的专业才能而屡次派出大使游说……不过,他一直淡淡的,明面上对任何一方势力都不偏不倚,明哲保身。
当然,背地里,他是选择了正义之师的。
只是可惜,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学术研究成果转化为对国家有用的信息,妻子的身份暴露,他们就只能选择逃亡。
本来,他们完全可以离开海城,去往瑞士的,因为他们的家族已经为他们准备好接洽的商船和随从保护人员,但因为林婉茹怀有七个多月的身孕,当时肚子大得足月一般,一面是不敢长途颠沛流离,另一面也是想要先避过风头,等一段时间如果风声小了的话还能继续潜伏。
恰在此时,同样姓宋的一户市井人家,因为妻子在女校教书而认识了林婉茹,提出可以为他们提供庇护之所的要求,夫妻俩一寻思就去了。
可惜后来孩子早产,他们藏匿在宋学山家的消息不胫而走,为了不连累恩人,他们只能匆忙逃走。
至于当时有没有带走早产的孩子,孩子到底生了一个还是双胞胎,那些老街坊们也说不清楚,因为没有人亲眼看见,只能凭感觉推测宋致远应该是宋竹隐和林婉茹的儿子……萧母费了很大力气,找到当年曾经见过宋竹隐的人证明,现在的宋致远很像他。
当然,这都只是间接证据,如果能有直接证据证明他的身世,该多好啊。
安然正想着,黑花凶巴巴叫起来,宋致远脸色淡漠地走进家门,宋明远紧随其后。
安然不动声色,把萧家寄来的所有东西收起来,“怎么回来这么早?”
宋致远瞥瞥身后的人,不言而喻。他今天本来正在看试飞场地的规划图纸,忽然保卫科的人说大门口有个自称是他哥哥的“宋先生”找他。
说实在的,他一点不想出去,近万亩的研究院,从新的在建的试飞场地到大门口,走路得半小时,车子被小安开走了,他不想走过去……不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萧若玲,愣是把她那辆全新的最拉风的摩托车借给他了,让他不去都不行。
此时,摩托车停在楼门口,还冒着热乎气呢。
这两口子的视而不见,让宋明远神色尴尬,但并未持续太久,他之所以还敢来,就是因为这段时间已经打探清楚了,宋致远和秦京河是两个完全没有一丁点联系的人,并非他一开始以为的兄弟俩相认后请他吃鸿门宴,他们各有各的家庭父母,压根就不知道四十年前的事。
既然如此,他有信心,前面能隐瞒四十年,现在依然能隐瞒下一个四十年,所以他还真就坦荡荡地来了。
他直接问:“安厂长,我能跟你谈一谈吗?”
安然用下颌角看他,“谈什么?”
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真是让宋明远愤怒到了极点,他一连吃了这么久的闭门羹,好不容易自己腆着脸找上门来她还是这副模样,怎么说自己在港城也是叫得上名号的企业家,大老板,来到内地哪里不是夹道相迎?这个女人她算什么?不就是一个国营厂的厂长吗,他随随便便拔根汗毛都比她的腰粗。
可是,他不能发火,他的厂子已经快一个月无货可发了,人嘛,总是得向金钱低头的。
“谈一谈厂子合作的事怎么样?”
安然冷笑,“用我们东纺的人东纺的地东纺的原材料给你赚钱的事吗?对不起,我不感兴趣。”
宋明远一点也没有阴谋被戳破的难堪,甚至还笑起来:“你是致远的媳妇,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如果对这样的方式不满意,我们可以谈嘛,做生意嘛,就是好商好量的事,对吗?”
呸!危及到你利益的时候开始说是一家人了?
安然忍着恶心,等的就是他自己来上钩,于是退一步说:“要商量,那也得拿出诚意才行。”
眼看着这就是松动了,宋明远忙说:“好,我的诚意就是,我能拿出高于市场价10%的收购价,你把你们所有的仓库库存打包给我,现钱,不赊账,怎么样?”
安然想了想,这样的话确实是又能多赚几万块了,但她现在是缺那几万块的人吗?她都欠债五十多万的人了,她还在意这点小钱吗?
安然脸上摆出不为所动的神色,宋明远更郁闷了,可他已经浪费了这么长时间,如果再没办法,这一趟不仅白跑,他的服装出口生意也要彻底玩完。“那15%怎么样?这已经是我能给到的最高价了,希望你别再试探我的底线。”
安然长这么大是被吓大的吗?当年在港城都没怕过他,更别说现在是在华国,在书城,在603!
只见她冷笑一声,“宋先生做事未免也太小家子气,威胁一个女流之辈倒是显得你很绅士呢。”
宋明远被她讽刺得脸一下红,一下白。
安然仿佛没看见他的难堪,心说:你这点尴尬算啥?你让我男人尴尬的时候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现在只不过是先付点利息而已。
弹了弹指甲,“你怎么不问问我的底线呢?”
安然自顾自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悠悠地喝了半杯,才在他忽红忽白的脸色里说出一句:“我的底线是,原材料我不卖,我只卖成品,服装你要什么样的只管提要求,我给你出设计图纸和样品,不放心的话设计图纸你自己出,我们只负责生产,如果满意咱们就签合同,不满意随便你找谁谈。”
宋明远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揉了揉耳朵,“你,你说什么?”
他生怕安然冒出什么虎狼之词,先说一句,“我跟致远是兄弟,我知道你们在内地日子不好过,没有我们自由,如果不是因为思念弟弟,我也不可能跑这么远……”
安然信他个大头鬼,很想吐他一脸,但她历来就是最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现在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傻子才会跟钱过不去。
于是,又把话重复了一遍,非常耐心,反正她不怕,债台已经高筑了,还会在意多拖几天吗?她拖得起,因为东风纺织厂本来就穷,本来就上不了“台面”,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可明远服装厂不一样啊,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晚小野在电话里说,广播里说港城的环保法案已经通过,将于下月,也就是十一月一号开始施行,满打满算也就是十四天时间了。
十四天后宋明远的厂子就必须彻底停工,不然资本主义的铁拳会罚得他倾家荡产,而先不说别的,他现在手里积压的没有完成的订单就有不少呢,到时候赔偿给客户的违约金就是一大笔。
宋明远的态度为什么转变如此之大,鬼才信他是对弟弟的爱是照顾自家人,真实原因不过是一开始不信英国政府那边真的能出台那么严苛的法案,一直抱着侥幸心理,所以当安然知道法案要出台的时候第一时间给他写信,告知自己难处,希望他能给自己的工人一个学习机会的时候,他是爱搭不理的。
当时,安然是真把他当老宋的大哥来对待的,所以毫不避讳说了自己的难处……谁成想这“难处”还让他拿捏上了!
他以为,自己没有求到她安然身上的一天。
所以,表面上答应要来看看宋致远,但他根本没想真来。
直到一天天的,资本主义的铁拳越来越近,法案真的要走到台前的时候,他急了,开始准备要借东纺的风赚自己的钱,带着一套班子过来的时候,安然已经不买账了。
他在赌安然债台高筑撑不了几天,而安然在赌法案正式出台,他彻底没了退路。
好嘛,两个赌徒碰一起了,明显安然这个女人的胆子和决心比他想象的更大,也比他狠,现在还敢继续贷款扩大生产规模,这是要死磕到底啊。
安然敢这么赌,其实是吃准了宋明远跟她是一类人——有钱不可能不赚。
所以,当宋明远黑着脸说“回去考虑一下”的时候,她面无表情,其实已经乐开花了,宋明远会屈服的。
当然,宋明远冷着脸离开,全程没有跟宋致远说一句话,所谓的来“看弟弟”只不过是一个他接近安然,威胁安然的由头。
真是对这个“弟弟”连表面工作都不愿做了呢,安然觉着挺好的,越是给老宋希望,到时候真相揭穿的时候越是伤害他,就这么循序渐进的让他做好思想准备,也挺好的。
她还暂时不能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他,只是抱了抱他,“没事,做你的工作去吧。”
接下来,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
宋致远明显感觉到,最近俩孩子打电话回家的频率也太高了吧?每天晚上九点半,不是小猫猫打就是小铁蛋打,以前他们都可爱跟小安唠嗑,最近倒是都喜欢跟他聊天了。
在感觉幸福的同时,他也没多想,毕竟人是会变的。以前他连油壶倒了都不会扶一下的人,现在不也能进厨房做饭了吗?或许是孩子们见识了外面的世界之后,发现其实他也是个好爸爸?
看吧,咱们老宋的思想就是这么单纯。
单纯到安然都不忍心告诉他自己的怀疑。
不过,既然怀疑是双胞胎,安然可以从秦京河那里下手嘛。
“老秦,今儿把你叫来,是有个事想跟你聊聊。”
秦京河看她神色凝重,心里也没底,不会是知道他跟老孔的事了吧?这种事他觉着难以启齿,哪怕是身边这几个最好的朋友,他也是打算瞒一辈子的。
他从小到大没几个朋友,主要是没遇到过像这群人一样坦荡、磊落、热心的好人,他想好好的珍惜他们。
可这种事有几个正常人不恶心呢?他刚发现自己居然喜欢男人的时候也差点恶心吐了,他觉着自己是个变态,不配得到别人的爱……可是,孔南风给了他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爱。
他不敢让人知道他们之间那阴暗的变态的小秘密,不是怕失去工作,而是怕失去他们,他最好的朋友。
这么一想,顿时坐立难安,脸色苍白,“怎么,你说就是。”
安然知道他怕什么,愈发下定决心一辈子不会说出他们的秘密,直截了当问:“你有没有怀疑过,或许你跟我家老宋真的是一对双胞胎呢?”
秦京河一愣,“双胞胎?”
他十几年前第一次看见宋致远的时候也挺震惊的,世界上居然有跟自己如此相像的人存在,可他一直以为这是偶然,没往这方面想,毕竟自己是有父母兄弟姐妹的啊。
“你是否想过,你现在的父母或许不是你的亲生父母?”
秦京河又是一怔,不说话了。
这种怀疑他小时候就有过,毕竟他生来就比一般孩子敏感,可他一直以为这是因为没有得到父母关注而产生的仇恨心理,努力把这种不恰当的猜测压下去。
可这几年孔南风搬来同住后,偶尔提过几次,一个人说可能是错觉,如果连足智多谋的小安也这么说,他心里也有点毛毛的。
安然看他脸色,知道自己猜对了,感谢孔南风,有他在,老秦这辈子不会再吃苦了。
有他在,谁也伤害不了老秦了。
她掏出那张旧报纸递过去,“你看看这两个人,我现在怀疑,你跟老宋是双胞胎兄弟,他们才是你俩的亲生父母。”
秦京河看着那两张脸,他不知道什么叫血脉相依血浓于水,他只知道看着宋竹隐和林婉茹的脸,他心头就无端端涌上一股暖流,那是一种人生找到来处的感觉。
他手有点发抖,眼眶也红了。
安然叹口气,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上辈子老宋直到死,也没人替他讨回公道,也没人告诉他,他的血肉之躯来自哪里……这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多大的侮辱?
人活着需要尊严,死了更需要尊严,稀里糊涂走一遭,连自己的身世都一无所知,这对一个为了国家奉献一生的人来说,公平吗?
这贼老天就是瞎了眼!
而秦京河,虽然直到自己重生前他都还活着,本来可以成为第一个获得诺贝利文学奖的华国人,最后因为替安然奔走而声誉尽毁,一直靠给人当枪手写小说度日,孤苦无依,连公开自己笔名的自由都没有,因为一旦公开,别人想到的就是他的“嫌贫爱富”,他与安然的“蛇鼠一窝”。
老天爷对这对兄弟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既然给了他们异于常人的天赋,为什么不能再给一点与之匹配的尊严和爱呢?
安然就是豁出性命也一定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我有一个建议,我想让你和老宋做一个DNA鉴定,你愿意吗?”
秦京河没有直接回答,只说:“我考虑一下,明天告诉你,可以吗?”
只要是没直接拒绝,那就是有戏,安然很高兴,剩下的就是说服老宋了。
而这才是最难的。宋致远内心的六岁小男孩,肯定不会承认自己不是宋家的孩子,那是对自己四十多年人生的否定,他不会接受的。
果然,当天晚上她才一提,老宋就不理她了,留个后脑勺。
“喂,你就不好奇吗?为什么宋家人对你这么差,明明对其他孩子都很正常,到你这儿就不行了?”
“你就不好奇,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为什么长得这么像吗?”
“还有啊,报纸你也看过了,宋竹隐老先生和林婉茹老太太……你就不觉着有种莫名的熟悉吗?”
宋致远一个轱辘坐起来,咬牙切齿吼道:“我不想知道。”
安然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这压根不像他平时的作风啊,正要劝忽然看见他嘴巴撅着,“啪嗒”两声,有水珠打在被子上的声音,顿时心疼得都不知道说啥了。
一把抱住,这就是个小孩子啊,受了委屈又不知道找谁讨公道的小孩。
安然仿佛能看见六岁的小男孩低着头,在长满青苔的墙根角,看着宋家一大家子有说有笑有吃有喝,而自己只因为没做好一点点小事就被打一顿,被饿一天。一开始,他也委屈的,他想知道凭什么哥哥弟弟妹妹什么也不用做就能有好东西吃,哪怕做错事,爸爸妈妈也会抱着他们哄,可是他明明做对了却不会有奖励,做错了就是一顿打。
后来,因为委屈太多次了,永远得不到回应,得不到解释,他也不会委屈了。
他变得不在乎了。
不在乎别人能给他什么,也吝啬于将自己的情感分享给谁,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情感。
安然把自己想得眼泪哗哗流,要不是小野这个小天使,老宋这个毛病一辈子也治不好。
再次说明,这哪是他们救赎小野,明明是小野救赎他们,让他们知道人间值得,人间美好啊!
接下来就是安然作为妻子的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坑蒙拐骗,让老宋不得不同意做亲缘关系鉴定。安然上辈子做过,现在虽然早了十年,大陆还没有这项技术,但港城肯定有,她给姚老挂个电话,问那边能不能联系上关系帮忙,不在乎价钱。
而港城大学最近正好请了一位英国的遗传学家来做名誉教授,这位教授在去年上半年刚好发明了DNA鉴定技术,作为还不是百分百确保万无一失的技术,有人愿意做,他可以免费帮忙,不收取任何费用,只是需要邮寄一点毛发和指甲过去,保险起见还邮寄了两份血样。
其实,走到这一步,哪怕没有科学手段的证明,安然已经可以肯定他们就是亲兄弟了。只是,她想的不仅是证实他们的亲缘关系,还想找到他们的父母,老宋上辈子直到死也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这不公平。
关系怎么样另说,能找到,能让他找到自己的肉身来自何处,其实也是另一种程度的开解,让他跟那个六岁的支离破碎的小男孩和解。
所以,安然也在紧锣密鼓的,悄悄咪咪的找人,为了减小阻力,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就是最信任的张卫东,她也没露过一个字。
***
转眼已到寒冬腊月,东风纺织厂仓库里的布料积压已经达到近八十吨,东纺人也从一开始的焦虑到现在没啥感觉了,反正雨季过完了,也没有霉坏一尺;反正上至副厂长,下至各个车间主任、小组长等人,已经全被安厂长洗脑了似的,不闹也不提了,该加班加班,反正有基本工资领着,饿不死。
也有坚持不住的,受不了没奖金的日子,出去下海了。
这一天,港城大老板宋明远,终于带着他的人,来到了东风纺织厂,找安然。
半个月可终于把他吊够了,安然觉着时机差不多了,过犹不及,所以当他说愿意接受安然的条件,只希望尽快开工的时候,这事就成了。
安然提出她的工人由他的老师傅培训,设备由他从港城搬过来,并且只能以原价的百分之十卖给她,而作为回报,安然承诺给他的服装是最低价。
至于有多低呢,那得等做出来才知道。
现在是他的订单已经接近交货日期,求着安然必须帮忙了,安然肯定不着急啊,他回港城运设备过来的时候,她就让工人先跟着老师傅学,而且把话撂这儿:以后是吃肉喝汤还是吃糠咽菜就看这次大家能学到多少真本事了,大家只管干,学得越多越好,以后有的是机会给大家发奖金。
安然在厂里历来推行多劳多得,少劳少得,基本工资是根据工龄和岗位职级定的,可奖金却是干的越多拿的越多,所以经常出现的画面就是老师傅们想要休息一下都不行,工人们缠着他们学东西呢。
虽然不说,可大家都知道这样的机会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不知道这场“教学”能持续到什么时候,所以现在能学一点是一点。
等宋明远带着他的设备来到的时候,基本的打版、针车、裁缝和熨烫,工人们都已经掌握了。
人类的主观能动性似乎是没有上限的,宋明远还记得,这么热火朝天不要命的干法,他还是十几年前才见过。那时候很多工人是内地偷渡过去的,没有合法身份,只能□□工,无论他开多么低的工资,哪怕吃的是猪食,他们都不不敢有意见。
那时候多好啊,内地过去的劳动力就跟不要钱不要命似的,源源不断的没日没夜的干活,他的服装生意就是那几年扩张出去的,现在……用工成本增加不说,环保成本也增加了,他只能把眼光投放到内地来。
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找安然屈服,其实就是在寻求别的出路,他就不信这么大个书城市只有东纺能给他提供原料。
可他找了一圈,发现其它纺织厂要么纺织技术不行,棉布质量不如安然的,要么产量没她的大,最关键是没那么多现成的存货……更古怪的是,那些厂子一旦听说他曾经跟东纺谈过没成,大家看他的眼神就怪怪的,纷纷找借口拒绝跟他见面了。
他不知道的是,安然的狠辣和魅力在这儿摆着,有时候同行竞争者的眼睛才是最雪亮的,大家一看他连东纺这么好的质量都谈不拢,要么就是价格不合适,要么就是他人品有问题,再一听还得租场地和借工人给他,顿时露出跟安然一模一样的表情——大哥,你看我像傻子吗?
安然这段时间虽然表面不显山不露水的,可她让卫东找人跟着宋明远呢,他什么时候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一清二楚,知道他处处碰壁,还把主意打到了邻省和海城去,那成本就更大了,安然笃定他再找不着比自己合适的,倒是不怕他货比三家。
要说这段时间,宋明远最后悔的事是啥?
就是故意晾着安然那一个多月把自己给拖得退无所退,又跟安然赛着赌想要看谁先熬不过谁,结果把自己好好一个港商拖到现在这样任她宰割的地步……但凡其中任何一个环节他能及早抽身,也不至于这样啊。
所以,他为自己没能及时止损而走进安然的陷阱后悔不已的时候,他绝对想不到,还有一个更大的让他悔青肠子的事等着他呢!
目前他就每天上车间看打版情况和样品,发现这些工人比他想象中的学得还快,短短半个月时间就已经成熟的、流水线生产的制造出一件欧美风格的卫衣了。
他就是想找点茬也找不出来啊,只能捏着鼻子付钱。
是的,付钱。
安然这个“弟媳妇”居然冷酷无情到逼着他这个名义上的大伯哥先付款才生产,付多少生产多少,这样他想要成品出来再挑刺克扣货款也不可能了。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安然左手接过钱,右手让工人来领工资和奖金,领了钱签了字,大家才干活。
他也曾学着她,想要给工人画大饼哄着大家先干活,完事儿给奖金啥的,可大家都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对不起,东纺人就是吃大饼,也只吃安厂长画的。
战无不胜,在港城靠偷渡黑户开血汗工厂的宋明远发现,谁说的大陆没民主?大陆没自由?大陆劳动人民是一群只知道干活的老黄牛的?他原本气势汹汹意气风发带着自己的班底过来准备收割一拨的,结果发现自己才是被收割的那一个。
反观安然,这一个月真是春风得意。
虽然是临时被赶鸭子上阵的,但港城老师傅们被几个厂领导好吃好喝好话的供着,几乎是拿出看家本领的传授给东纺工人们,眼瞅着工人们手艺越来越成熟,即使没有老师傅们把关,他们生产的服装也能出师了。
这得益于安然一直狠抓生产质量,厂里出的纺织品远近闻名的好,几乎没有瑕疵品,制作出来的服装自然又好看质量又好,工人们自己都恨不得买两件回去穿呢。
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转,工人在八小时工作之余还抢着加六个小时的班,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已经从宋明远手里赚来二十万了!
当然,这还只是个开端,布料只用了冰山一角。
这么大笔钱,安然也不忙着还贷款,反正利息走着就是,到期先还利息,钱先给大家把承诺好的奖金发上,然后继续购置服装厂需要的几台大型双边缝纫机、粘衬机、锁眼机、锁边机和跑码机。
这些设备她上辈子买得太多了,知道什么样的好,说实在的宋明远带来那些在她眼里也就是比破铜烂铁好一丢丢而已。
要不是因为服装制造才刚起步,工人操作不熟练,资金有限的话,她早就购置了。
有了新设备,宋明远成功交付后,收到国外的订单越来越多,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替代东纺的厂子,只能继续给安然送钱呗。
这个女人,像是在他身边安插了奸细一般,把他的出口价和税率算得一清二楚,甚至连运费成本也摸得烂熟,知道什么样的服装种类出口到哪个国家能有多少利润,而她的要价就是比他的出口价低一点点,能保证让他有钱赚,但绝对赚得不多,这种被人卡脖子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也就是这一个多月,他才发现自己好像是啥也没干,就挣了几个辛苦钱(中介费)?安然的东风纺织厂却赚得盆满钵满?
一想到自己明明已经在死扛了,还是不知不觉掉进这个女人的陷阱,宋明远肺都快气炸了。
毕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被狠狠气了一顿后总感觉胸闷心悸,一开始忙着算钱给安然,直到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去医院一看,哎哟高血压极高危啊,再不住院就有生命危险那种。
于是,大忙人宋明远住进了医院,一通检查下来,除了极高危高血压外,还有糖尿病和高脂血症,也就是后世俗称的“三高”,再加心脏也不好,整个人都被吓得不敢动了。
要说这世上最怕死,最关心自己身体的什么人呢?就是有钱人。
尤其宋明远这样小市井里钻出来的有钱人,他总觉着自己小时候苦够了,现在好日子还没过够呢,怎么也得多活几年不是?这一着急,血压更高,脚下踉跄,就要站不稳了。
作为“弟媳妇“的安然,自然是要来看一看的,“宋先生你这情况不太乐观啊,您看要不给您家属打个电话,让她们来看看你?”
宋明远娶的老婆是港城人,结婚几十年了,他老婆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当然,他也不止这一个老婆,二房三房那都是和平共处的……要说相信,只信他妈。
“给海城母亲打个电话吧。”
安然心里憋笑,要的就是他这招臭棋。
听说最出息的老大住院了,情况紧急有生命危险,隋懿和宋学山以及那几个弟弟妹妹们当即卷上包裹就往书城跑。关心大儿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嘛,当然是打个时间差,万一大儿真的不行了,坚决不能让他海城那三个老婆知道,他们必须把大儿的遗产拿到手,到时候自家留够了,给哪个老婆分多少,得由隋懿说了算。
当然,她不仅要抓住大儿的,还要继续抓住宋致远的,临行前还专门把电话打到宋致远家里,嘱咐小两口呀早早地去机场等着接她,恭迎大驾。
一路上,安然都在看着老宋笑,“你说,隋懿是不是忘了当年是怎么夹着尾巴离开书城的?”
老宋显得心神不宁,还很紧张,一会儿看后座的秦京河,一会儿等红绿灯的时候又扯了扯领带,整了整衣领。
后排的秦京河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不仅要整理仪容,他还得看看自己有没有比宋致远更精致,更好看。
毕竟,他们现在去接的,可是宋竹隐和林婉如两位老先生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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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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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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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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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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